臣妻——阮阮阮烟罗
时间:2019-12-26 09:47:02

  “……吃什么鱼?”
  沈湛笑啄了下她樱红的唇,“你说呢?”
  温蘅轻笑,双手勾搂住沈湛脖颈,抵额眼望着他问:“你不嫌腥啊?”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我的小鱼夫人,好像已经快熟透了,”沈湛语含笑音,手带了缠金帘钩,妃红帐帷如水落下,暖融的灯光,映着一对鸳鸯帐影,罗衫轻解,交颈情浓。
  新婚燕尔,正是耳鬓厮磨、如胶似漆,没两日,沈湛就因将至除夕休沐在家,日日与温蘅同进同出,抚琴作画,赌书泼茶,享受琴瑟和鸣之乐,转眼新的一年至,初一午后,按礼,温蘅需作为武安侯夫人,与婆母华阳大长公主一起入宫,向太后、皇后道福。
  这还是温蘅头次与婆母一起出行,纵是已经习惯了婆母对她的冷淡轻视态度,温蘅心中犹是有些忐忑,两架车马停在侯府门口,温蘅要扶婆母上车,手已抬起去扶,婆母却当着明郎等人的面,直接将手搭在一名侍女手上,冷着脸登上了车。
  温蘅默默垂了手,见婆母躬身进入车厢落座后,向后面的马车走去,华阳大长公主坐在车内好一会儿,却仍不见启程,撩起窗帘向后看去,见自己那个儿子,正趴在车窗处,同他的宝贝妻子说话,好似在软语宽慰她刚才当着一众侍从的面、给他妻子甩脸色的事。
  大长公主心中火起,拂然摔了窗帘坐回去,容华公主是今上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她当年与丈夫选择了今上,联手助他入主东宫后,就有意让明郎将来与容华成亲,谋了多少年,儿子不肯领情尚公主就罢了,娶个世家权臣之女也行,没想到他却死活要娶个大龄小吏之女,不仅对家族毫无助力,还惹了非议、败了脸面。
  她真是看这儿媳怎么看怎么碍眼,偏偏明郎爱她如珠似宝,一次她因朝堂之事心情极差,回来看这温氏低眉顺眼的样子,更是心烦,随便寻了个理由,罚她去沈家祠堂跪了一个时辰,结果那天晚上明郎回来,二话不说,直接走到她房门前,撩袍下跪。
  她惊问他这是做什么,明郎道妻子的错就是他的错,妻子受罚,丈夫当双倍承担,说什么母亲以后责罚儿媳,儿子都当双倍受之,完了硬生生在她房门前的雪地里,跪足了两个时辰,把她气得不行,一瞬间恨不得没生这么个儿子。
  华阳大长公主一路心烦意乱地入了宫,等在宫门前下了马车,也是直接无视了她这儿媳,走在前面,温蘅从后面马车下来,急行了几步,默默跟走在婆母身后。
  入宫没走多远,即有皇后派来的侍女迎上来,说是皇后娘娘正陪着太后娘娘在买卖街闲逛取乐,引着华阳大长公主等往那里去。
  所谓的买卖街,是大梁梁成帝的首创,成帝为君无所建树,好做商贩,在宫中宁巷建了条买卖街,各式门店摊贩应有尽有,就连酒楼戏台也不缺,常命令妃嫔宫人等,扮成行人小贩,逛街讲价,而他就沉溺其中,一时买货,一时卖货,乐此不疲。
  后来,成帝驾崩,后任皇帝没继承父皇的为商之志,但直接拆了这街,又好似太不顾及父皇的脸面,于是将这买卖街保留了下来,但只许在新年的前三日开放,专给后宫女子取乐用,增添新年喜气,这一宫例,沿袭至今。
  温蘅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宫内买卖街,见景象繁华、人声鼎沸,真就像京城街市一般,两边商贩吆喝之声不绝,有男有女,身上都是平民衣裳,瞧着像是宫里的内监嬷嬷扮的,逛街的人,也没有一个穿着彰显身份的宫内衣裳,凭衣裳看不出人,只好看容貌风度,颜色娇艳、落落大方的,应该是宫里的娘娘,三三两两成行,好奇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笑语不断,另还有许多宫女侍卫,扮作行人穿梭其中,热闹非凡。
  若无皇后派来的侍女指引,想在这热闹“街市”,寻到太后一行,可真不是容易事,侍女将她们引至买卖街左边的一间茶楼里,太妃皇后贵妃公主等,俱在此处陪着太后,一同享用民间点心,围坐着闲话说笑。
  在座之人也都穿着寻常衣裳,单看面容,温蘅只认识皇后娘娘,但见左边那位清眸流盼、姿妍楚楚的女子,腹部微微显怀,定是贵妃娘娘,中间那位四十上下的美貌妇人,如被众星拱月,应就是当朝太后娘娘,而依在她身边的那位、十七八岁的明丽女子,想来就是今上的亲妹妹——容华公主了。
  华阳大长公主再不喜欢她这儿媳,木已成舟,也得把她推到人前,淡声命温蘅向太后等行礼。
  温蘅刚要屈膝叩拜,就听太后娘娘笑道:“免礼,穿了这身衣裳,谁也不认识谁,你朝我跪什么呢?!”
  在座之人都笑了起来,独容华公主面无表情,皇后瞧在眼里,为弟妹悬着心,太后见这温氏倒是眉目如画、风姿清雅,不禁多看了几眼,但因容华在旁的缘故,也并不开口赞她,她都如此,其他人自然也不开口,只与华阳大长公主笑语,请她快些坐下。
  华阳大长公主笑问:“圣上怎么没来陪着太后?”
  太后笑道:“也不知他是在御书房理政,还是躲在这儿哪里,不管他,他要是在这儿,多少人说话都不自在。”
  温蘅听着她们说笑,上前尽儿媳本分,为婆母倒茶,谁知茶还没奉与婆母,桌下不知被谁踢了一脚,她身子一抖,手中茶也泼了大半出来,溅湿了衣袖手背。
  华阳大长公主差点被这杯茶泼了满脸,心中恼怒异常,想这温氏小门小户、连杯茶都倒不好,在这么多人面前丟她脸面,气得要狠狠数落她,但又因当着太后等人的面,没法发作,于心中积攒着怒气。
  皇后看弟妹手背像是被烫红了,忙命人去取药来,她刚开口,就听容华公主道:“何必这么麻烦,街上不就有现成的药铺。”
  华阳大长公主现在一看温氏,就满肚子火,她忍着气道:“你去吧。”
  温蘅垂下眼帘,轻轻“是”了一声,携侍鬟退出了这间茶楼,那杯茶本也不是很烫,她走到“大街”上,冬日冷风扑面吹来,手背处这么一冻,更加没什么感觉了,只看着红红的,仍有些骇人。
  春纤心疼道:“小姐,我们快去买药吧。”
  温蘅笑,“带钱了吗?”
  春纤一滞,听她家小姐道:“没事的,我不疼了,随便走走吧。”
  温蘅一边带着春纤闲逛,一边想着方才受的那一脚,从方向上来说,踢她的该是容华公主,至于为何踢她,大抵是恼恨她与明郎一事,想让她在众人面前出出丑……
  温蘅想着想着,走经过一家书铺,抬脚走了进去,店中好似无人,只书架林立,墨香四溢。
  温蘅原只是随便走走看看,谁知翻看了一阵儿,竟挑了几本珍本出来,疑心这店铺里的书,是不是从皇家藏书楼搬来的。
  ……那么,能买回去吗?
  温蘅四看了看,走到柜台前,见里头原来有一个人,身着一袭如洗的雨过天青色文士长衫,悠然躺在黄木摇椅上,脸上盖着一册翻开的《六朝史》,看不见面容。
  这应该就是扮作店主的人了,温蘅凝看了他好一会儿,也不知他到底有没有睡着,默了默,轻声问道:“请问……我可以买书吗?”
  那人闻声略动了动,一只修长明晰的手,缓缓搭上面上的《六朝史》,把书往下移了移,一双清湛的眼,如云开月明展露在她眼前,月射寒江般看了过来,微凉的眸光在落到她面上时,似是微微一定,但又很快沉静如幽海,让人疑心那平静的海面是否曾掠起过丝毫波澜,只那眸中隐隐的不怒自威的气势,是十成十地存在着,看得人有些发虚。
  她也的确有些心虚,“……我……没带钱”,温蘅取下拢在手腕处的碧玺珠串,递到柜台上,“可以用这个抵吗?”
 
 
第4章 珠串
  皇帝因想一个人清静清静,遂将赵东林等御前内监侍卫,都打发地远远的,不想,却给了这女子“可趁之机”,来亲近龙颜。
  他倚躺在黄木摇椅上,眼望着皇后给他挑选的窈窕佳人,明眸皓齿,肌若凝脂,看上去似乎十七八岁,披穿着一道银红色羽缎斗篷,里头隐约是一袭蜜合色缕金裙裳,颜色鲜艳,容姿娇柔,与上次梅林所见之素净清皎,大不相同,蛾眉淡扫,唇点香脂,眉心一枚红莲花钿,如霞似火,像是着意盛妆,有备而来。
  皇帝将目光落到她递送碧玺珠串的纤手处,见她手背一片通红,问道:“你手怎么了?”
  温蘅听这人突然说话,声音清朗,不似内监尖细,心道应是侍卫之流,再看他眼望着她的手、提着书角站起身来,瞧着是位年约弱冠的年轻男子,剑眉星目,长身玉立,自有一股凛然气势,更是证实了心中所想,含笑回道:“刚才不小心被茶水烫了下。”
  温蘅是实话实说,但听在皇帝耳中,却像是在有意博取他的怜惜。
  温蘅继续道:“不过没什么,已经不疼了。”
  皇帝心道,博取他的怜惜后,再展示下她的坚强,以示她是名柔中有刚的女子。
  温蘅看这年轻男子一味地盯着她的手看,却不回答她方才的问题,只好将那碧玺珠串往前推了推,又问了一遍,“我身上没有带钱,可以用这碧玺珠串,抵这几本书吗?”
  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女子腕饰,向来可作定情信物,皇帝自两三年前开选秀纳妃嫔以来,见惯后宫女子邀宠,但还没见过这路数的,装得天真纯情,其实十分大胆,他静静目望了她会儿,淡淡吐出两个字,“不够。”
  ……不够?
  今天是大年初一,理当穿得喜庆鲜艳些,兼之,又要入宫拜见太后皇后,不能失了礼数,温蘅难得地盛妆出行,身上的饰物,都比平日多戴了些,但,除了在京城珍宝坊买的那只碧玺珠串,其他簪钗佩饰,都是明郎送的,也是明郎今天清晨,一件件地帮她佩戴上的,她怎么舍得拿出来换书……
  温蘅无奈地看了眼堆在柜台上的那七八本书,心中暗叹一声,垂下眼帘道:“不够就算了……”
  她抓着那碧玺珠串要走,皇帝微一挑眉,哦嚯,欲擒故纵……
  他倒想看看她还有什么招儿,伸出手去,按住了那珠串,“一两本倒也足够。”
  温蘅心中立时盈满欢喜,莞尔一笑,皇帝看得微微一愣,就似那天看到她站在绿萼梅树下,望着“雪雀”轻笑时的场景,霎那间如云开雪霁、滟光迷离,他略定了定神,执了那珠串在手,淡道:“你挑吧。”
  这可真叫温蘅为难,她本本都中意,微蹙着眉头,翻着这七八本书,犹豫起来,一会儿拿起这本,一会儿拿起那本,皇帝见她“演戏”“演”得很是认真,指腹拨着碧玺珠子看了好一会儿,唇际也不禁随之微弯了弯,露出点笑意,“算了,你都拿走吧。”
  “啊?可以吗?”温蘅惊喜抬头,双眸晶亮。
  皇帝“嗯”了一声,心道反正给你,也都是朕的。
  温蘅却有些犹豫,三天后这里的书被收回去清点,一只珠串换走了这么多珍本,这人不会有麻烦吧,她又问了一次,“真的可以吗?你让利这么多,到时候上面的人会不会找你……”
  剪水双眸盈盈地凝望着他,面上的关切也似十分真诚、发自肺腑,皇帝心里暗暗发笑,感叹她“演技”极好,几可做真,她手背那处红印,他方才也仔细看过了,不似作伪,像是真被烫伤了,也真是为了博他怜惜,挺下“血本”了。
  “戏”既过来了,那他就接着吧,其实皇帝平时懒得理会投怀送抱的女子,但今日不知为何,竟起了点兴致,他想,过年前后无需上朝,近来也没什么要紧朝事,他怕不是太闲了,闲得在这儿跟皇后派来的女子“对戏”,迎着她关切的目光道:“可以的,我上面有人,你在这等我一会儿。”
  他转过身,打帘走后门,来到书铺后的空庭,唤了一声:“赵东林!”
  赵东林这滑头果然没走远,不知从哪个旮旯角里,麻溜地冒了出来,“陛下有何吩咐?”
  皇帝让他找了瓶涂烫伤的药膏过来,重又打帘回到柜台后,见她正在侧倚着柜台看书,从他这角度看去,因逆光看不清她的面容,唯见一道窈窕的美人剪影,弧度恍若古仕女工笔画,柔桡轻曼,仪静体闲。
  帘拢声响惊动了她,她搁下书转过身来,那墨色的美人影,也就随之一寸寸地明亮鲜活起来,芙蓉如面柳如眉,一双明眸灿然似星,光华流转,落在了他的面上。
  “……我……给你拿了瓶药膏”,皇帝清咳一声,指挑了些膏药,欲上前捉了她手,帮她涂下伤处,谁知手刚碰到她微凉的指尖,就见她如避蛇蝎般、飞快地缩回了手,怔怔望着他的双眸,满满地蕴着戒备与不解,那随侍她的丫鬟,也配合地大喊了一声,“不许对我家小姐动手动脚!!”
  ……故作矜持??
  ……哦,也对,她现在的设定是不认识当朝皇帝,作为一名良家女子,若是随随便便任由外男握住她的手,岂不是显得品性轻浮?宫中的妃子,可以明艳张扬,也可以沉静如水,百样性情皆可有,独独不能轻浮孟浪,这是宫妃大忌,犯了这一条,就绝无入宫为妃的可能。
  “……是我唐突了”,皇帝放下那瓶膏药,“小姐自己来吧。”
  温蘅心里觉得有些怪怪的,但看他又好像是一片好意,方才还让利那样多、将书换给她,也许只是举止唐突些、没有什么其他心思,她垂眼轻挑了点膏药细细涂在手背处,再三向他道谢后,与春纤抱着书,离开了这间书铺。
  皇帝看她就这么走了,莫名生出点儿留恋的心思,心道就这么走了吗?不再演会儿了吗?
  他望着空荡荡的书屋大门,疑心她还会再回来,借口就是掉了香囊帕子什么的、要回来找找之类的,然后请他帮忙找找,找的时候说说话聊聊天亲近亲近,说不定还会脚一崴、正好跌到他怀里……
  这是谁的套路来着?杨美人?玫嫔?还是贵妃?
  皇帝刚登基那四年,身边只皇后一位妻子,那时以华阳大长公主为首的朝廷势力十分强大,后宫没有宫女,敢使招数往龙榻上爬,他也没这方面的心思,真与皇后举案齐眉了四年,四年后,他大权渐掌,为给笼络的世家喂下定心丸,应言官之谏开了选秀,世家众多,不能厚此薄彼,他纳纳这个,纳纳那个,后宫渐渐人就多了,这一多,什么五花八门的邀宠路数都出来了,逛个御花园各种偶遇,走近些各种腿软,只要出了建章宫,一天不知遇上多少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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