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狌初九已经迈开长腿,三两步的跨到了姚玉容的面前,翻身便坐在了书桌上。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上下打量了片刻,忽然弯腰握住了她的手腕,测量着她的纤细道:“你瘦了好多。”说着,他放手直起了腰道:“你看你,去什么南疆,简直是自找苦吃。”
“哪有。”姚玉容可不肯这样轻易的承认自己错了,他对了。她反驳道:“也没有很苦好不好。我见了很多风光,你不知道南疆有多奇丽。”
狌初九却安静的望着她,“听说你掉下悬崖了?”
“你怎么知道?”
“你的事情都传开了。人们说你得上天庇佑,落入深渊,天女以白莲将你的身体托起,又追入了黄泉地府,再将你的魂魄夺回。”
“……”姚玉容面色古怪的顿住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还有人说,你有断袖之癖。原本已经俘虏了敌军统帅,但见他生的英武俊美,心生情愫,不忍他成为阶下之囚,于是将他放走了。”
“……没有的事。”姚玉容不知怎么的,隐隐感觉狌初九的语气忽然和之前九春分的一样,带上了点好像是在问责的态度。
“最好是没有。”他咧嘴一笑,却紧盯着她不放道:“那你把凤十二带回来做什么?”
“让他去跟九乙辛作伴。一起去出家。”
“嗯哼——”狌初九不置可否的微微眯起了眼睛,“他一直都生的很好看,是吧?”
虽说凤十二为人阴狠,但在长相方面,姚玉容还真没法违心的说不是。
“……怎么?”
“你和他,虽然明面上是兄弟关系,但其实并无血缘联系,是吧?”
姚玉容莫名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不会……”而被她一催,狌初九犹豫了一下,却也真的选择了直接道:“对他有什么想法,是吧?”
他好像在怀疑她对凤十二心怀爱慕,这让姚玉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你把他和红药都带了回来。但红药又已经嫁了人。”狌初九却理直气壮道:“傻子都看得出来,你在把红药尽力往凤十二身边推远,谁知道你是不是找了那个叫蓝锋的人,困住红药,再借口让凤十二出家,其实是为了让他呆在那,方便你去私会?”
“……当然不是!”
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狌初九怀疑道:“真的?”
但姚玉容已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跟他说话了。
“我只是确定一下嘛。”见状,狌初九连忙笑道,“既然不是,那倒也省的我费些功夫。”
姚玉容皱着眉头,好奇道:“什么功夫?”
“阉了他的功夫。”
“???”
看着她惊诧的模样,狌初九嘿嘿一笑道:“你若是背着我去找别的男人,我就把他们统统阉掉。”
“可是,”姚玉容眨了眨眼睛,回过了神来。她慢慢道:“万一是我去找人家,而人家不乐意呢?那你阉掉人家,岂不是很没道理?”
“你有神力护佑,我又能拿你怎么办?”狌初九理所当然的抱起了双臂:“所以啊——你若是喜欢别人,那为了对方着想,就应该别去招惹人家,免得害人要被我阉掉。”
“你这样很不讲道理诶。”姚玉容哭笑不得,去拉他的手:“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有啊。”狌初九任她牵住了自己的手,安静道:“另一个办法就是,你说,你绝对不会喜欢上别人。”
他说这话时,面无表情的,看起来格外平静,一时之间,竟让姚玉容看不出他究竟是不是真心的。
她决定转移话题道:“那我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假若你驾驶着一辆马车,沿着既定的路线在官道上行驶,突然,五个小孩子出现在了马车前方,你已经来不及减速停下了,再这样下去,非得撞上去不可。但此刻你可以将马车驶向另一条分岔路,而这条路上也有一个孩子,如果你调转方向,则这个孩子必然被撞。你转不转方向?”
狌初九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问题?”
“你先回答我。”
“那当然转。”
“为什么?”
“你想啊,”狌初九握着姚玉容的手,语重心长:“你要是撞死了五个人,就有五个人的亲戚朋友来找你麻烦,撞死一个,就只有一个人的亲戚朋友,容易解决一些嘛。”
“可是,”姚玉容却不满意这个听起来稍显轻率的回答,她道:“我之前听过别的答案,有人说,这五个孩子出现在马车前进的既定路线上,是他们自己犯了错,而另一条道路上的孩子并没有犯错,为什么没有犯错的人却要去死,犯了错误的人却不付出代价?”
“还有人说,这五个孩子不是你让他们出现在马车前面的,你没有犯罪。但你若是转向了,那你就谋杀了那一个孩子,因为是你主动撞过去的。”
而见她好像是认真的在思考着这个问题,并不是开玩笑,狌初九敛起了戏谑的神色,问道:“你想问的究竟是什么?”
“我个人认为……这个问题是在询问,生命的重要性,是不是按照数量来增加的。也就是说,为了拯救大多数人,牺牲小部分人,是可以被接受的吗?”
“那要看。”
“看什么?”
“看我自己,和我在意的人,是在小部分人里,还是在大部分人里——每个人做出的判断,都得基于自己的立场和利益吧?觉得五个人多,救五个人的没错,而万一那五个人你都不认识,剩下的那一个孩子却是你的亲戚呢?救那一个孩子也没错。
所以这种问题本就是庸人自扰,哪有绝对的对与错?你又怎么知道,在事件里你一定就是那个驾驶马车的人?你若是五人之中的一个,看见马车不会跑么?你若是那一个孩子,瞧见对方在马车的前进路线上,不会喊吗?就算这六个孩子全被绑在了路上,那马车也能冲进官道旁,谁也不撞啊。”
姚玉容却杠精一般的紧追不舍道:“那你的马车里若是还坐满了人呢?这样的话,你岂不是牺牲了一整个马车里的乘客?”
狌初九对于这样钻牛角尖的问题很没有好感,他没好气的回答道:“你不是有天神庇佑么?你就召唤鬼神,把所有人都救下来呗。”
这句明显是随口乱说的话,倒是突然让姚玉容愣了一下。
对啊,这个年代的人,没人能停下马车,而她穿越之前的年代,也没有人能停下原版题目中的火车,可是,她又不是这个年代的人。
超人能救下所有人——她既有超过这个时代百年的知识,又有金手指,也是“超人”了。
只是之前她总觉得,战争是统一的唯一方法,但她竟然忘了,战争的方式并不仅仅只有武力一种——除了现代才有的信息战争,能在古代发动的兵不刃血的战争,还有金融战争啊!
想到这里,自从与凤十六见面后,便一直困扰着自己的问题,终于找到了另一条出路。姚玉容忍不住露出了笑容,看着狌初九道:“对了,我和春分约好了,明天去祭拜芳菲……你可别一时冲动,把他阉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那天的天气很好。
已经快要进入深秋,太阳不比盛夏时的灼人难受, 却也没有冬天时的寒冷干燥。正好温暖, 空气中又带着点微风,不燥不热, 最是宜人。
姚玉容看着九春分蹲在芳菲墓前, 一碟一碟的从食篮里拿出她生前最爱吃的小点心, 供奉在她的碑前。
一阵清风拂过, 姚玉容将一缕被风吹起的发丝捋到耳后, 看着九春分停下了动作后, 就这么怔怔的望着墓碑上刻着的名字,然后语气有些飘忽道:“到现在为止,我还是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闻言,姚玉容轻轻的叹了口气。
九春分好像也并没有一定要得到她的回答, 他伸出手去,伸手在墓碑上的“芳菲”两字上,一笔一划的描摹了一遍,显得困惑而又迷茫:“人怎么最后,会变成一个碑呢?”
这个问题,问的有些天真傻气,让人有些想笑, 却又笑不出来。
姚玉容只能垂下眼睛,从提在手里的竹篮里拿出了两只香烛, 上前弯腰插入了墓碑前松软的土地里, 以火石点燃。
然后她又数出三根长香, 递给九春分道:“来。”
他默默地接了过去,两人便围在香烛旁,将手中的长香一端放入香烛火芯里,将其点燃。见长香顶端燃起了火光,两人一起举起三柱长香,朝着墓碑拜了三拜,插入香烛旁边,又一起凑了过去,开始三张三张的烧起了纸钱。
那是粗糙的黄纸,九春分看着它们一叠叠的被火舌舔舐,化作灰烬,随风扬起,忍不住又道:“芳菲真的需要这个吗?”
“人死之后,究竟会去哪里?”
姚玉容在这个问题上,似乎有些发言权,所以她回答道:“……也许是另一个世界吧。”
九春分却不置可否的环顾了四圈一周,说:“你说,人死之后,真的会有灵魂存在吗?”
姚玉容道:“我更倾向于人死宛若灯灭,什么都不会有。”
“我记得我小时候就想过这个问题。”九春分完全不受她回答影响的道:“因为我做过一个噩梦。梦见自己死了,成了魂魄。我看着你们为我哭泣,祭奠我,给我举办葬礼,很着急,可是不管我做什么,哪怕是面对面的朝你们大声吼叫,也没有任何人发现我。然后我只能看着你们离开,慢慢的把我忘记。”
“后来我长大了,噩梦更可怕了——不仅没人能看见我,听见我,我甚至无法离开埋葬我的地方太远。就这么被永远的困在了一个地方。”
说到这里,九春分左右看了看,轻声唤道:“芳菲,你在吗?你是不是就像我梦中的场景一样,在我们身边,只是我们看不见,听不见,也碰触不到你?”
这话让姚玉容忍不住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她不禁也跟着他一起左右看了看。可是理所当然的——什么都没有。
九春分好像也有些失望,他沉默的又烧了一沓纸钱,才又道:“芳菲出事前,我又做了一个更可怕的梦。”
姚玉容道:“什么?”
“我变成了鬼魂,那么,鬼魂能不能看见鬼魂呢?”九春分设问道:“之前我还能瞧见别的幽魂,但那一次,我梦到人死之后,不仅再也无法和人类交流,还会被困在原地之后,发现鬼与鬼之间也相互看不见了——这样的话,从此世界上,不就再也没有任何人知道我的存在了吗?”
“这样的日子又会持续多久?人死以后,难道要宛若得到了另类的永生一样,就这么一直一直的‘活’着吗?那也太无聊,太可怕了。”
姚玉容从不知道他做的这些梦,她犹豫了片刻,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能说:“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