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伸手把白锦堂拽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别……”
白锦堂却固执的跪着:“男儿膝下有黄金,今日外甥要舍弃这膝下黄金,但求能救母亲一命。
求外祖母舅舅答应,只要外祖母舅舅答应救母亲一命,我白锦堂这条命,从此就归外祖母舅舅了。”
石梅动容。
她亲手搀扶白锦堂:“这是什么话吗,好孩子,快起来,不至于此。
关于你母亲的病症我有所了解了,已经请了太医过府诊治开方。
只是,只是,你为何要说救命呢?
或者,你舅舅可以压服你父亲,让你一家团员?”
白锦堂顿时激动起来,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惊惧与厌憎。
“不要!外孙不要一家团圆!
我只求母亲妹妹不要丧命,白家人都不是好人……”
石梅顿时蹙眉:“堂儿,据我所知,你祖父去了漠北,但是你祖母却留在甘肃。
你是白家嫡长孙,你父亲糊涂,你祖母难道不护着你?怎么说白家无好人?”
白锦堂嘴巴狠狠抿了几次,开始讲述一段惨烈的故事。
他说:从前祖母是护着外孙的。’
可是,自从三年前,祖父受到连累下狱,家里到处求人,最终祖父发配漠北。
家里已经花费了许多银钱,剩余的钱财也给祖父带去了。
家里的出息只有父亲做百户的的俸禄,不足的部分,就由母亲私下补贴。
可是,祖母觉得母亲应该把嫁妆交给自己保管。
母亲没答应,答应会安排家里的花销。祖母因此翻脸,咒骂母亲是丧门星。
说祖父丢官发配,都是母亲祸害。
那时候,母亲不时向父亲哭诉,希望父亲能够劝说祖母。
父亲开始还敷衍,后来一天天的不耐烦,后来索性夜不归宿。
祖母一再索要嫁妆不得手,恼怒之下,让父亲休妻。
父亲没答应,说怕舅舅袭爵,找他算账。
起初,只是祖母咒骂母亲,日子还能忍受。
那一年的四月,母亲接到京都的书信,顿时嚎啕痛哭,想要上京奔丧。
结果,被祖母拦住了。
说是外祖父家马上就要抄家发配。
这一去只怕就要连累父亲,连累全家倒霉,让母亲自请下堂,留下嫁妆,也不许带着我和妹妹,不然不许奔丧。
母亲舍不得外孙与妹妹,只得屈服。
只是母亲从那日起,就改穿孝服,也给我与妹妹穿了孝服。
说是京都的外公仙逝,我与妹妹要穿戴半年的孝服。
祖母就咒骂母亲,也咒骂我与妹妹,说我们是丧门星。
但是吃穿不愁。
五月份,家里就多了个姨娘。
父亲要母亲脱下孝服,穿上喜服出去招待客人。
母亲不愿意,父亲那次动手打了母亲的耳光,动手撕了母亲与我们的孝服。
母亲发了疯,跟父亲厮打。
父亲动了马鞭子,抽得母亲浑身是伤。
那一次把母亲嘴巴都打破了,如今还有疤痕。
这之后,祖母越发苛责,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甚至连外孙与妹妹也成了祖母的眼中钉肉中刺。
从此之后,母亲几乎是三天一顿打,两天一顿骂。
那年十月,那个女人跌倒了,说是早产,生了个儿子。
父亲逼迫母亲照顾那女人和那个儿子。
结果,有一次那儿子发热,那女人就诬陷是母亲故意谋害。
祖母父亲,还有那个女人不由分说上来就打母亲。
我与妹妹护着母亲,也被抽了耳光。
那天晚上,我们已经睡了,父亲忽然来了,见母亲依然穿着孝服,就用母亲的围巾勒母亲的脖子。
还说,你想穿白,老子成全你,你跟你那个逆贼老爹作伴去。
我见母亲眼睛突出,嘴角流血,似乎就要绝气。
我就扑上去咬了父亲的手,父亲把我甩出去,还要再掐母亲。
我就说,要么把大家都掐死,不然,我会上京告状的。
父亲甩了我两个耳刮子,抢了母亲的梳妆盒走了。
往回母亲都护着梳妆盒。
那一次,母亲晕厥了,被父亲把所有的金银首饰都抢走了,给了那个瘦马。
那女人是个瘦马,这是我后来听卫所的丘八说的。
我不知道什么是瘦马,那些丘八就说,瘦马就是妖怪,专门挑唆人家爷们谋杀原配嫡子的妖怪。
我吓着了,就告诉了母亲,说我们逃命去吧,不然会被妖精害死。
可是那时候,母亲已经不能说话。母亲就写字,让我去求祖母,就说我们愿意回祖宅,不会妨碍父亲的前程。
母亲晕厥之前又告诉我,若是父亲要赶我们走,不要吵闹,乖乖的上车。
东西都不要了,只要逃出一条性命就好。
我就开始暗中收拾东西,可是,母亲的首饰大多数被抢走了,只有些笨重的东西也搬不动。
母亲只剩下唯一一支金钗,上面有荣国府的印记,那个女人不敢要。
还有就是我与妹妹的长命锁,我都绑在腰带上,日夜不离身,免得被那个瘦马搜去了。
我去求祖母,祖母不肯答应,还说想要逃出生天,去过自在的日子,那是做梦。
还催问母亲什么时候能好,让母亲不要装病,赶紧起来洗衣做饭。
母亲实在动弹不得,祖母这才罢了。
大约过了三天,母亲大烧大热。
我哭着求祖母,祖母这才请了个军医上门。
军医说人不行了,让准备后事。
祖母却说不能让母亲死在家里,会妨碍孕妇婴儿,还会影响父亲的仕途。
这才急匆匆把我们丢上了马车。
跟我们一起回家的还有姓吴的一家四口。
再有一个丘八。
祖母说由姓吴的照顾我们吃喝。
可是,他只是管我们兄妹吃饭,根本不管母亲的死活。
我不得已,只得卖了金锁,请了大夫给母亲看病,
大夫心黑,收了十两银子才肯开了三天的药剂。
但是,母亲却依然高热不退。
我准备卖金钗,母亲不准。
说是她若是死了,这金钗便是我们兄妹身份的证明,也是我们将来进京认亲的信物。
我哭着要卖金钗。
母亲死死的握在手里不松手,金钗插进肉里鲜血淋淋的也不撒手。还告诉我们说,外公是荣国公,住在荣宁街。
我哭着说死也不卖金钗了,母亲才放心的晕厥过去。
我与妹妹以为母亲活不成了,跟妹妹一路哭一路喊。
赶车的是卫所的丘八,他说母亲从前待人和气。所以,别人都不愿办这个差事,只有他愿意送我们回家。免得我们被那个妖精害死。
我们没钱买药了,丘八可怜我们母子,在路过一片柳树林的时候,刮了一大捆的柳树皮。
晚上住店的时候,请店家熬了水,让我给母亲灌下去。
我们就这样一路走,一路给母亲灌柳树皮熬的水。
三天之后,母亲竟然退烧了,只是不能说话,也不能吃东西。
粥也不能喝,一喝呕吐,甚至吐出血丝子。
每天只喝水度命,
我们只好继续给母亲喂水,后来,丘八想办法弄了二两白糖给母亲度命。
半个多月后,母亲才能够喝米汤,不再呕吐了。
一个半月以后,我们才到了通化县老宅。
石梅、贾赦、张氏,还有赖嬷嬷、琥珀,一个个都泪流满面,就那么静静的听着白锦堂讲述。
石梅曾经想过打断这个孩子,最终忍住了。
这个孩子憋着仇恨,不让他说出来,只怕今后不是暴掠就是抑郁。
张氏直抹泪:“这世上怎么有这么恶毒的人?”
贾赦扶起白锦堂,替他擦拭眼泪:“是爷们就不哭,咱们商量一下,怎么报仇?”
白锦堂狠狠的擦把眼泪,说道:“我要那些坏人受报应,十倍百倍的受报应。
特别是姜家人,我听说,那个妖精本来是姜家的,姜家那个老婆子把妖精送给了父亲……
这些人死不足惜……“
石梅道:“你父亲与祖父母呢?”
白锦堂毫无避讳的说道:“等报了仇,我会孝敬祖父,父亲与祖母……
他们害得母亲不能吃饭,那么他们也别吃了。
母亲三年不能吃饭,我要他们十年三十年不吃饭……”
白锦堂有什么说什么,毫不隐瞒,爱就是爱,恨就是恨,清清白白的展现在人前。
这孩子要么是功于心计,大智若愚,说假话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要么就是全心身信任外祖母舅舅,没有半点隐瞒伪装。
石梅紧盯了白锦堂几眼。
这个才八岁的孩子,除非是个重生的。
石梅愿意相信他对外祖父家一片至诚,全心全意依靠外祖家。
若是白锦堂嫉恨贾府,唯一的原因,就是他祖父是受了外祖父牵连。
可是,事实证明,他祖父不过是失去朝廷里的靠山-废太子。
废太子倒了。
他失去了靠山,之前那些不值得一提的罪过就成了大罪。
这说明,他祖父要么本身就有问题,要么自身没本事,不过是被人顺手扒拉下来了而已。
白锦堂说着仰头看着贾赦:“舅舅,除了报仇,我还想马上感谢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丘八,请您找到那个丘八,帮我报答他。
他说他想要一百亩良田,给他妹妹五十亩做嫁妆,自己留下五十亩说媳妇。
丘八家里穷,没有钱娶亲。
这些钱,舅舅您替我先垫着,我长大了一定会还给您!”
贾赦颔首:“没问题,那个丘八有名字吗?”
白锦堂颔首:“他叫李二狗!”
石梅这时松了一口气。
这个孩子虽然满身戾气,但是心底还有一块柔软之地。
石梅再不能把这样的孩子当成小孩子一样对待。
她招手道:“堂儿过来,外祖母有话问你。”
白锦堂上前躬身行礼:“请外祖母训教。”
石梅道:“我只是有话问你,并非训教。今儿太医已经替你母亲诊脉,太医是天下最好的大夫,你放心,一定能够治好你母亲。
你舅母安排了人照顾她,你不用担心。
我想问的是,你自己有什么打算?还有你妹妹,你有何打算
我听说你母亲让你上了私塾,接下来会继续上学吗?”
这个孩子最好继续读书明理,不然长大了不知道会怎么样?
长正了,或许是一方诸侯。
长偏了,只怕为害一方。
果然,白锦堂说道:“外孙不想上学了,也不想科举,做个软绵绵的文人。外孙这个年纪,找不到事情做,所以外孙想去镖局,或者武馆做学徒,学一身硬本事,将来长大,我走镖挣钱,除暴安良。”
这只是最质朴的蛰居复仇的故事。
除暴安良,首先肯定是除掉姜恒一家。
然后,自然是白家人统统掐成噎病。
好了再掐,直到三十年。
只是这样别人痛苦,自己也玩完了。
石梅叹气,要如何板正这个小子呢?
贾赦却没听出画外音,只觉得自己被小看了,镖局算个球啊?
白锦堂身上匪气与狠劲儿,贾琏贾琮那种嚣张的指天画地比之,简直就是小儿科。
白锦堂的狠厉,有了北抚镇司的根基。
贾赦一早看不惯那些趾高气扬的玩意儿,拧着白锦堂就出去了。
“除暴安良,看来有些本事啊,咱们爷们练练去!”
张氏平日就爱说贾琏不文雅。
这会子看了白锦堂不免担心,但是张氏说话很有水准。
“这个孩子真可怜劲儿的,这么点年纪,就要承担这些痛苦与仇恨……”
石梅一笑:“兔急咬人,狗急跳墙,且这个小子血脉里本来就蕴含了铁血功勋的狠厉,这都是逼出来了。
珠儿琏儿,别看文质彬彬,逼急了,就是一条铁血好汉。”
就如同杀倭寇。
起初害怕发怂,慢慢的越战越勇,最终把倭寇斩尽杀绝。
这都是为了生存逼出来的狠劲儿。
石梅看着张氏:“咱们家人丁不旺,族人都成了软绵绵的羊羔子,很难扶得起。
你也瞧见了,我们两府出钱铺路,让他们经商,他们却一点风险都不愿意承担,只想混吃等死。
唯有一个无所依靠的孤儿贾珣,还有宁府侧枝贾珃,也是个孤儿,他两个愿意出面经商。
这个孩子有血性,有胆量,也有良心。今后跟着琏儿一起读书,你尽点心,假以时日,必定成为琏儿的助力。”
张氏颔首:“媳妇记下了。”
半个时辰后,白锦堂跟着贾珠贾琏几个进来了。
白锦堂这回有些面色讪讪,躬身作揖道:“外祖母,外孙想进私塾附学。“
石梅一笑:“怎么不学武功了?被你舅舅教训了?”
白锦堂一笑:“我打不过珠儿表哥,甚至打不过琏二弟,等外孙打败了他们,再打败了金师傅与舅舅,孙儿再去外头游历。”
这还是不愿意科举入仕,走正经的门路。
这到底是受了多大的刺激了,觉得科举武举,都没卵用?
一门心思的只想搞武力镇压?
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
单纯孩子,以为武功盖世就能无所不能!
这些事情只能让他自己慢慢体会。
石梅颔首应了:“这就很好,你年纪还小,读书明理,习武健身,正是时候。回去跟你母亲说一声,她肯定高兴,再有你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