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春光——这碗粥
时间:2019-12-05 08:06:30

  见他面目和善,话音真诚,她停下了脚步。
  男子这时又坐了起来,靠在树边,他曲起右腿,右手搭在膝盖上,“姑娘,你因何进山寨的?”
  二十做出了一个双手被捆绑的动作。
  “难道是被劫到山寨的?”
  她点头。
  “真是一群莽夫……”男子低声斥责一句后,扬起笑意,“姑娘受惊了。我是山寨的二当家,待我这痛楚缓和一下,我跟你回寨,放你下山。”
  二十之前不知暗道的危险,这时倒是听了他的话。
  他的眼睛又往她脸上走,若有所思,才说:“姑娘天仓饱满,地阁朝归,田宅宫丰而广,是贵人之相。”
  二十自然不信。南喜庙前有一算命先生,也说她有贵气有福相。明摆着是嘴上忽悠的。她要是贵相,就不会倒霉到遇上二公子了。
  见她不信,他笑起来,接着又急促咳几下,才道:“我自幼学习八卦阵法,略懂相学。”
  她看他一眼。
  他知她仍不信。他看向前方的小路,“这座皇陵由国师封棺,设下重重陷阱。里面不知有多少寻访者的残骸。”
  他很是文雅,将“倒斗的”讲成“寻访者”。
  如此一来,通往江州的暗道,她这般小人物是走不过去了。这是远离二公子的一条捷径,得知此路不通,她不免有些沮丧。
  男子观察她的表情,问:“姑娘为何要去皇陵?”
  二十低下头。
  男子道:“算了,不说就不说吧。”
  他疼痛稍缓,从衣袖里拿出一樽小瓷瓶。他将药粉倒在左脚上,那一瞬间,他咬紧牙关,忍住了即将出口的痛呼。
  二十坐在旁边的草地,只盼这位二当家能放她下山。可千万别将她推给那些跟黑熊一样高大的男人。
  她又在想,不能走捷径到江州,那么下山之后只得走官道。如果不幸被二公子追上,她唯有编一堆理由蒙混他了。
  依过去的情形,二公子挺受她忽悠的。她骗他一回,他放她一回。不过,这般过活,整日提心吊胆的,就怕哪天骗不过二公子了。
  男子也在沉思,倏地低问:“你可知,大霁为何要迁都?”
  二十不懂这些皇城恩怨。她至今听过的,都是出自小十的口。
  男子像是自言自语,“当年,凡是未成年被册封的太子,均夭折而逝。神官道出其因,是此墓陪葬妃子立下血咒。神官知其因,却未寻得破解之法。后来经高人指点,唯有迁都。”
  男子声音更低了,“浩浩荡荡迁都之后,也仍然逃不过命运。”
  男子叹气,抬头望向被密林遮盖的高空。
  他这么一抬头,二十猛然想起,他像谁。
  男子骨瘦,二十刚才认不出来。现在发现,他的眉目,和慕老爷十分神似。
  ——
  福寨藏于灵鹿山深处。
  二十那日听得淌水的声音,的确没错。入口处有一条名叫闩溪的河流。
  溪水没有不寻常之处,妙就妙在山涧地形。山峰像碗,倒扣在溪上。底下通行的是一道狭长山口。
  官兵剿匪,剿了这么多年,福寨立于不败之地,地势尤其关键。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造就了山寨的独特地形。溪口一丈宽,六尺高,再多的人马,也只能一一列队入寨。
  慕锦一行人到了半山腰,停在溪边的空旷焦地。
  慕锦这是第一次到福寨,看一眼山口,他说:“倒是一座好山头。”山风习习,怡然舒心,他又说:“官府仁慈。本可将火药放于此处,炸成天崩地裂,地动山摇。不怕他们不出来。”
  可是来的匆忙,也没有火药。
  “先礼后兵。”慕锦转头,“寸奔,跟他们说,我是来要人的。谁敢喝那杯喜酒,就是提前跟阎罗王打了个照面。”
  上回寸奔过来,也是要人的。那时,十五正在二当家的房中。二当家不感兴趣,听得慕家人来了,赶紧送走了。
  寸奔下马,和寨口的守卫说明情况。
  守卫横起一道眉,迟疑地问:“你是说慕二公子?”
  寸奔冷冽地答:“是。”
  守卫赶紧回报。他不知,这劫回来的竟然是慕二公子的女人。
  二当家早有交代,别去招惹慕二公子。
  大伙儿不明白二当家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慕二公子还有三头六臂?
  大当家跟着说:“一切听二当家的。”
  于是大伙儿也认了。
  守卫回山寨禀报。
  当家们不在,鲁农身为头领,便是说话人。
  然而,山寨正乱成一锅粥。
  新娘子不见了,鲁农热烫的一颗心被浇成了透心凉,到处搜寻。
  李婶的声音夹杂在男人们粗嗓中,“我不知道她会跑啊!她还偷了我的衣服。”
  听得二公子来要人。原本一把火烧起的鲁农,心中添上了几捆干柴。他绷紧了嘴,“又是那个慕二公子!”
  他迅速地扛起大刀。
  二十是他掳来的。不过,在马车上,他对慕二公子的女人没有深刻的印象。再见二十,她湿哒哒的样子,他也想不起来,她竟然是马车上那个畏缩的女人。
  说起这,鲁农嘴上骂骂咧咧,咒骂灰衣山匪。
  灰衣山匪那只手抓过二十,算是亲密接触了。可手筋断了之后,脑子的筋也跟抽了似的,浑然忘记那个女人是谁。
  鲁农不是怕事的。对方找上了门,他也坦然迎战。走之前,他交代说:“继续找人,那是我的新娘子。我的!”
  鲁农走路重,踏出了两道深沉的脚印。他没有走出峡口,站在边上粗喊:“居然敢寻上门来。”
  “区区匪窝,口出狂言。”慕锦发出一声轻蔑的哼笑。
  鲁农双目圆瞪,“狂不狂,问问我的刀!”他披了那件新衣裳,没有任何绣线,极其简单。他一粗人,颜色对了就行。
  但这红艳,就足够让慕二公子碍眼了。慕锦左手往后,扬了扬自己的披风。绣金云纹,金贵华美,可把鲁农的新郎红衣比下去了。
  山风像是感受到了慕锦的意念,将披风吹得张牙舞爪。
  慕锦没有下马,轻飘飘地说:“她是我的女人。”
  “呸。”鲁农朝地上吐了一口痰,“我们这里的规矩,进了寨子,人就是我的。”
  白马,黑发,红篷。在一群肃杀的护卫之中,二公子宛若没有重量,只剩眉宇的凛冽。“自寻死路。”
  慕锦和寸奔不同。
  寸奔从小习武,内功深厚。
  慕锦起步晚,追求速成,走的是至阴至邪的路数,为的是夺命。比起寸奔,慕锦更像一个杀手。
  所以,寸奔曾说,二公子其实饶过二十很多次了。
 
 
第19章 
  霞光将山壁砍成了一半火焰,一半黑岩。
  二当家在自问自答。
  可苦了二十。
  这二当家,跟二公子一样,嘴上没个把门的,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往外倒,也不问问她想不想听。
  二公子那时是喝醉了,脑袋拦不住嘴巴,稀里糊涂讲一堆,然后逼着她成了哑巴。
  二当家神志清醒,却像醉了似的,咕噜咕噜往外吐字,还挑皇上、太子什么的讲,听得她心惊肉跳。她真怕他学起二公子,待会要将她的耳朵给毒了。
  有些事,知道了是要掉脑袋的。
  大霁的皇家野史,她一点儿也不想知道。耳朵关不上,她索性闭起眼睛,心里默念:回家团圆,团团圆圆,花好月圆,圆圆圆圆。
  二当家见着她这模样,猜出大半。他说:“你这般抗拒,自然不会将我的话到处说。”
  二十的确不会说,她怕被二当家灭口。不过,二当家的面相,比二公子温和许多。大约是虚弱,他的脸颊嘴唇泛着白,夕阳映在眼里也遮不住病态。
  如若不是捕捉到他抬头的瞬间,二十万万不会将这瘦骨嶙峋的男子和心宽体胖的慕老爷想到一起。
  她宁愿自己想不到。
  “何况。”男子又说:“我说的这些,如若有心打听,也能知晓。不算是大秘密。”
  秘密二字让二十无奈。她看着二当家的脸,觉得自己又知道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
  “我叫林季同。”二当家说。
  二十点头。
  他捡起一根树枝,在草地上一笔一划,划出“林季同”三个字。写完了,才问:“你识字吗?”
  二十摇头。
  他的表情变得古怪,“姑娘不识字,怎么敢独闯皇陵?”
  因为她根本没有想过闯皇陵。她一直以为,暗道只是一条道。如果早知这路也有机关,她是肯定不会进去的。
  林季同似乎明白了什么,失笑,“我佩服姑娘的胆量。”
  二十也醒悟过来,她连门都没进去,就出来了。她现在放弃走捷径了,只盼着下了山,能躲过二公子的追赶。
  过了一会儿,林季同伤处的疼痛缓解许多,他擦擦额上的汗珠,扶着树干起来。“天色不早了,我们先回去。这里没有火烛,太阳落山之后更容易受伤。”
  二十怀里揣着李婶家偷来的蜡烛。本想,去不了江州,就在这片树林歇息一晚。她今日在林子转了几圈,都是在白天。眼见四周暗了下来,绿叶黑枝重重叠叠,十分森然。她很庆幸遇上了林季同,否则在林子独自待一晚上,她肯定不敢睡着。
  二十探路的树枝给了林季同当拐杖,他一瘸一拐,走几步路,停下,咳嗽两声。他掩住嘴,说:“抱歉,我身子骨比较弱。”
  二十微笑,表示自己不介意他的咳嗽。
  即将回到山寨,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以及男人的喊声:“搜这里。”
  二十想,要么山匪过来抓人,要么二公子过来抓人。总之他们要抓的人就是她。她连忙躲在林季同的身后。
  林季同停下了脚步,扶着拐杖,咳到曲背。
  “二当家。”为首的棕衣山匪喊道,见到林季同身后露出一截女人的衣服,他转头往后喊:“女的也找到了!”说完,他朝二十横刀,“女的,出来!”
  林季同伸出右手,似是隔空打掉那把刀。
  棕衣山匪连忙收起了刀,说:“二当家,那女的是鲁农未过门的妻子。”
  林季同笑了起来,“我早上走的时候,鲁农是孤家寡人,这一天时间,就寻到一门亲事了?”
  棕衣山匪摸摸鼻子,模模糊糊地说:“山里迷路的姑娘嘛,撞上了也是缘分。”
  林季同低了低头,抬起时凝起神色。虽瘦,却有威严,“姑娘走到这里,表明她不乐意这门亲事。我已讲好,明日天亮就送她下山。”
  棕衣山匪挠挠头。二当家比鲁头领地位高,听二当家的没错了。
  这边一群人走到路口。
  那边一个壮汉冲上来,焦急说道:“二当家,慕二公子要杀进来了。”
  这群山匪不知道慕二公子的名字,整日跟着“二公子”这一叫法。
  林季同皱眉,略有迟疑:“慕……二公子?”
  壮汉指指二十,“这个女的是慕二公子的人。”
  林季同打量二十,问:“你是慕二公子的人?”
  二十点头,缩起了肩。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壮汉说:“慕二公子扬言要我们福寨陪葬,鲁农出去迎战了。”
  “太莽撞了!”林季同的脸上更加苍白了。“赶快去救鲁农。”
  林季同转向棕衣山匪,咳嗽几声,说:“我头晕乏力,不便出战。我教你一法,约莫……”他看了二十一眼,“约莫可以让慕二公子舒心些。”
  ——
  慕锦才说完“自寻死路”四个字。
  鲁农双脚分开,使劲踩实地面,挺了挺刀。
  慕锦敛眉。
  千钧一发之际,山寨里拉起一个大嗓门,“头领,那逃跑的姑娘回来了!那逃跑的姑娘回来了!”
  “逃跑?”慕锦嘴皮动了动,忽然轻轻摇扇,扇起风了。
  棕衣山匪不知是不是在这山上喊惯了,嗓门如洪钟,不仅说给鲁农听,同时说给慕锦听,喊道:“那姑娘委屈落泪,不愿意咋办啊?”
  寸奔注意到,方才杀气腾腾的二公子,此时狂戾散了大半,正幸灾乐祸地看着鲁农。
  鲁农吐出一口浊气,一手拽起红衣领口,彰显新郎官身份。“成了亲,她自然就乐意了。”
  “莽夫。”慕锦轻哼,“强取豪夺,嘴皮上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劫富济贫的忠义之士。”
  鲁农忍无可忍了,他能当得头领,也有两把刷子,大刀一震,结实的右手粗臂将红衣绷得紧迫。
  棕衣山匪连忙冲下来,拉住鲁农。他收起大嗓门,声音压得极低,在鲁农耳边说:“二当家回来了,他说,别招惹慕二公子。”
  鲁农吹胡子瞪眼。但山寨也是讲规矩的。当家的有令,鲁农不得不从。他看一眼逍遥自在的慕锦,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撕烂慕锦那张脸。
  棕衣山匪死死拉住鲁农,又说:“二当家吩咐,放那位姑娘下山。”
  鲁农犹豫。
  棕衣山匪又说:“姑娘不肯嫁人,你强取豪夺,坏了山寨规矩。二当家让你自动领罚。”
  这倒将鲁农说得理亏了。他一大老爷们,有点儿委屈。他又不嫌弃她是哑巴。讲好了,成亲以后,他一定疼爱她。她怎就不乐意。
  鲁农气愤难平,蓄力待发的右手猛地砍向山石。
  山石碎裂,反震到他的胸膛,心口闷气才算纾解。他见到,娇小的二十颤悠悠自寨口走来,跟小兔子一样。
  女人以后再抢,二当家只有一个。当然听二当家的。“别怕,我不伤你。”鲁农收了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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