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桑桑心中猛地一跳,他竟然早就知道打完仗他就要回去!所以后面再次换帅,也是乌剌国早就定下的计划吗?可即便如此,一样都是乌剌国的兵在打仗,为什么连唾手可得的粮草都不肯留给他们呢?
像是看懂了她的疑惑,赵恒起身走到她身后站定,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因为他知道,打完这仗就轮到他的死对头乌拔拓思做统帅,他宁可烧了粮草,也不想留给乌拔拓思。”
他幽凉的呼吸萦绕在她耳边,她嗅着他强烈的男子气息,心境渐渐平静下来,于是轻声道:“我明白了,殿下快回去吧。”
“我就在这里吧。”赵恒直起身来,看着殿下站着的乌拔乃力,又问,“六月十二日在白云川攻击安国公主力时,请问三王子是如何分配兵力的?”
赵启几乎是恶狠狠地瞪着他,气息渐渐沉重起来。他怎么敢!公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她那么亲密,是想告诉那些人她是他的吗?简直是找死!
但是没等他发作,乌拔乃力已经开口了:“五万主力进攻中军大帐,还有一万分别袭击左右翼。”
几个武将脱口说道:“未免太冒险了吧!”
沐桑桑不解地回头看赵恒,赵恒低声解释说:“两翼分配的兵力太少,万一敌方中军得到喘息机会与两翼一起反攻,进攻中军的兵力反而会陷入包围,被左右夹击。所以,他应该是很有把握那个时候安国公无暇应对。”
“他知道那时候军队正在休整。”沐桑桑慢慢说道。
太后神色严肃:“安王,你从乌剌人那边得到了什么消息?”
“够了!”赵启大喝一声,“眼下是献俘大典,不是讨论兵法的时候!三王子请到馆驿休息,等献俘礼后朕自会寻你商谈议和的具体事项。”
乌拔乃力正要走时,远远就见又一个负责传话的内监飞快地走来,急急说道:“陛下,乌剌大王子乌拔拓思求见!”
话音未落,不远处已经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他大步流星地冲到殿下,把他身后的随从都甩得远远的,沐桑桑放眼望去,只见他身材健壮,皮肤黝黑,下半边脸上全是虬结的胡须,他身上也穿着乌剌人的长袍,但颜色要沉稳许多,他腰中也挂着腰刀,但他筋骨突出的手按在刀把上,天然便带着一股杀气,跟他比起来,乌拔乃力挂的刀更像是个装饰品。
这才是真正上过战场的人。沐桑桑暗自做出了判断。
“请大王子解下佩刀。”吴邕很快说道。
乌拔拓思浓眉一挑,懒懒说道:“吴邕老儿,我们乌剌人的兵器从不离身,你难道不知道?跟本王说什么废话!”
“大胆!”吴邕在朝中德高望重,从来没被人这么挑衅过,于是厉声说道,“败军之将,还敢在陛下面前如此无礼!速速解刀!”
乌拔拓思根本没有理他,他的目光转向不远处跪着的乌剌俘虏,脸上流露出几分狠戾。他大步走到那群俘虏跟前,一把拽起最前面跪着的左军先锋,笑了起来:“打败仗不稀奇,给敌人下跪未免太丢脸了,我们乌剌国中没有这么没种的男人。”
说时迟那时快,他猛地拔出腰刀在左军先锋项上一划,跟着一脚踢开。
鲜血喷涌而出,左军先锋高大的身躯轰一声倒在地上,当场气绝身亡。
看台上的女眷不约而同地尖叫起来,混乱中吴邕大声说道:“来人,拿下乌拔拓思!”
乌拔拓思动手的一刹那,赵恒立刻就伸出手来,想要捂住沐桑桑的眼睛不让她看,但她很快推开他的手,低声说:“我要见一见乌拔拓思。”
这是沐桑桑第一次看见有人死在眼前。恐惧,惊慌,厌恶,种种复杂的情绪掺杂在一起,让她恶心烦躁,脸上也失去了血色,但在这些情绪之外,一个越来越清晰的声音一直在跟她说,这事情不对,肯定有哪里不对!
赵恒看着她苍白而坚定的脸,突然想起那天在安谷城外她拖着病体上马,她绛色的帷帽在风中招展,像一面坚韧的旗帜。心中涌上一股柔情,他轻轻扶住她的肩,低声说:“我来想办法。”
一片混乱中,赵启的声音突然压过了一切喧嚣,他带着戾气,几乎是恶狠狠地说道:“赵恒,放开她!”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沐桑桑,还有赵恒搭在她肩上的手,凌嫣呼一下站起来,指着沐桑桑高声说道:“皇帝表哥,他两个天天在大街上拉拉扯扯,行为十分不堪,那天我看不下去上前劝说,安王恼羞成怒还打了我,皇帝表哥,您一定要重重地惩罚他们,杀杀这股子歪风邪气!”
一片寂静中,沐桑桑柔软的声音响了起来:“男未婚女未嫁,有些来往又能怎样?不能因为县主恨嫁,就看谁都不顺眼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更新,啊啊啊,我太可怜了,整个假期都在码字!
第40章
整个广场鸦雀无声。少停,凌嫣哇一声哭出了声:“沐桑桑,你血口喷人,我哪有着急恨嫁!”
在场的人都忍不住想笑,却又知道不能笑,只得极力忍着。两个贵女当众争吵,还是为了私情的事,简直从没有过的新鲜事,所有人都兴致勃勃,巴不得她们越吵越凶,打起来最好。
也有熟悉沐桑桑的人暗自惊讶,她从前总是温柔静默,可最近这段时间竟然屡次跟人争吵,是因为失去了皇后的位置乱了方寸?还是与那个身有反骨的安王走得太近,受他影响也不成了体统?
太后责怪地看了眼赵恒,她并不希望赵恒在这个时候跟侄女来往过于亲密,这样会让那些皇子皇孙以为她会扶持赵恒,皇子们失去了上位的希望,很有可能另成一股势力甚至投向赵启,如此一来朝中的局势就更加难以掌控。
赵恒的手依旧扶着沐桑桑的肩,他没有说话,心里却涌起一股巨大的、难以压抑的欢喜。这是她第一次,而且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认可了他的亲近,他恨不得立刻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在一起。
赵启愤怒嫉妒地几乎要失去理智。她曾经是那么温柔腼腆的女子,可她现在全变了,该死的赵恒!
一片寂静中,凌嫣猛地一抹眼泪,恶狠狠地说道:“沐桑桑你给我等着,我一定要你为今天说过的话付出代价!”
沐桑桑依旧是温温柔柔的声音:“那么,我等着。”
也许是她过去太好性子了,以至于这些人总是大庭广众之下攻击她,先是杨静姝,接着是凌嫣,不过经过这次之后,应该没有人再敢这么干了。
看台下突然响起一阵粗豪的大笑,就见乌拔拓思摸着下巴上的胡子,饶有兴味地看看凌嫣,又看看沐桑桑,转头向乌拔乃力说道:“想不到中原也有这么厉害的女子,有趣。三弟,你看中了哪个?”
乌拔乃力摆摆手,笑道:“我喜欢文秀些的。”
乌拔拓思大笑:“我更喜欢够野的。”
“放肆!”赵启重重一拍椅子,声音阴冷,“大王子、三王子,我朝的贵女不是任由尔等评头论足的!来人,送他们去驿馆!”
乌拔乃力带使团前来议和的事他早就收到了乌剌的国书,但是乌拔拓思突然也来了,这事却出乎他的意料,他无法确定是乌剌王有了新的安排,还是乌拔拓思突然跳出来搅局,于是决定先按下他们,之后再做计较。
乌拔拓思却道:“皇帝,我先去城里逛逛,你们最好的青楼在哪里?”
广场上响起一阵吁气声,乌拔拓思大笑着走远了。
两刻钟后,原本计划一个时辰的献俘大典匆匆结束,傅守义失望地跟在赵启身后往兴庆宫走去,忽然听见赵启问道:“你准备怎么处置傅晚?”
“陛下,”傅守义急急说道,“陛下误会她了,沐桑桑去西疆的时候臣的女儿一直跟在臣身旁,都护府的人都能作证,她根本不认识李明峰,至于挑唆王昭仪下毒的说法更是无稽之谈,王昭仪与臣的女儿根本没有来往,傅家与王家也没有来往,王昭仪也是有主见的人,怎么可能因为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挑唆就去做那种犯重罪的事?”
他只有这一个女儿,聪明伶俐,一直是他得力的助手,况且要想与皇帝攀亲,除了傅晚还能有谁更合适?无论如何,他不能放弃女儿。
“陛下,臣以性命担保,臣的女儿绝对没有做那些事情,她只是中了别人的圈套,她对陛下是忠心耿耿的啊!”傅守义跪在地上,恳切地说。
赵启淡淡说道:“起来吧。也许不是她做的,但她摆脱不了嫌疑,朕不能娶她。”
傅守义连连叩头:“陛下,臣女对陛下忠心耿耿啊陛下,若是陛下对她起了嫌隙,她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赵启等他磕得够了,这才说道:“若她真像你说的那么忠心,那么,等风声过了,朕再想法子。”
眼下他用的最顺手的武将还是傅守义,在找到能替换下他的人之前,他不能让傅守义因为这点事心存犹疑,若是傅守义缠得紧,那么将傅晚收进宫里也无所谓,但,那个狠毒的女人曾经暗算过她,等他不再需要傅家的时候,他一定要了她的命。
傅守义松了一口气,大声道:“谢陛下!”
“你先退下吧。”赵启道,“沐家最近与并州搭上了线,正在探查西疆的事,你须得留心谨慎,别让他们抓到把柄。”
“是!”傅守义答应道。
傅守义走后,赵启叫了声黄卓,很快,一个黑衣人出现在房中,赵启低声道:“今晚再去一趟天牢,务必除掉沐战父子!”
他曾经因为她迟迟无法下决心,以至于在形势大好时没能及时除掉沐战父子两个,但她竟然背弃了他,从那时起,从前无法狠下的心变得冷硬,他要杀尽所有挡路的人,逼得她无处可躲,最终只能回到他的怀里。
杀沐战,杀太后,还有最重要的,杀掉那个一心想夺走她的,赵恒。
等他将天下牢牢抓在手中,他就能重新夺回她。
安国公府的车马随着人流驶出皇城大门,走向宽阔的驰道。沐桑桑从轿帘的缝隙里看出去,正好看见沐旬鹤牵马走在旁边,眉头锁得紧紧的,似乎有无数烦恼的事。
沐桑桑有点吃惊,沐旬鹤是家中最像太后的一个,一向喜怒不形于色,这是怎么了?她忙问道:“二哥,怎么了?”
沐旬鹤依旧想着心事,没有回答。
等她问了第二遍,沐旬鹤这才突然回过神来,飞快地说道:“王雪绮失踪了。”
“什么,雪绮姐她?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一早发现的。”沐旬鹤心事重重,“王家赶着过来参加献俘典,还没去找。”
沐桑桑正要再问,耳中听见一阵銮铃声响,赵恒策马赶了过来,在她近旁跳下,低声向沐旬鹤说道:“乌拔拓思去了醉红楼。”
沐旬鹤眉间的郁郁之色瞬间消失,道:“若是有办法的话,我想见见他。”
“我也想见他。”沐桑桑说道,“如果可能的话,最好也见见乌拔乃力。”
她一直记得那天在长平驿赵恒说过的话,要想知道白云川的真相,最好从乌剌人那里打探消息。
赵恒道:“乌拔乃力虽然蠢,但那件事是他夺位的关键,他不会说。乌拔拓思新近吃了败仗,在乌剌王那里失了欢心,也许更容易撬开口子。”
沐旬鹤道:“我也是这么想,从乌拔拓思那里下手,把握应该更大。”
“那么,我来安排。”赵恒看了沐桑桑一眼,拍马离开。
车轿回到安国公府门前,还没进门,沐桑桑突然杨姨妈的叫声:“姐姐,你救救我吧!”
跟着就听见许念说:“停轿!”
沐桑桑暗自觉得不妙,忙打起轿帘看了一眼,就见杨姨妈披头散发,双眼红肿,正哭着往许念跟前去,而许念已经忍不住下轿去搀扶她。
难道她们出去这么久,杨姨妈竟然一直在这里等着?到底杨静姝出了什么事,值得她这么下功夫?
杨姨妈扑在许念怀里哭着说道:“姐姐,我在你门前跪了这么久,求求你看在死去的娘的份上,救救姝儿吧!”
许念最怕她替死去的娘,心顿时软了,问道:“静姝怎么了?”
“老太太要把她送去家庙,让她在里头修行忏悔!”杨姨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姐姐,求求你救救姝儿吧,她才十五岁,花枝一般的年纪,怎么能去庙里!”
前天她们好端端在家里,突然杨老太太从外面回来就发了脾气,不停地骂杨静姝办错了事被皇帝罚,害得杨家跟着丢脸,杨静姝不服气争辩了几句,老太太立刻翻脸,直接把她关进了小佛堂,又放话说她顶撞长辈,要送去家庙修行忏悔。
杨姨妈怎么都想不通,她给老太太办了那么多事,老太太为什么这么对她?家庙时关押犯了错的女人的地方,要是女儿进了那里,这辈子就完了!
许念吓了一跳,又见她哭的可怜,不觉也掉了泪,埋怨道:“你既然知道心疼儿女,那为什么那么狠心,害我的长弓去受罪!”
“姐姐,我真的不是有意害长弓,我只是心里慌张不小心说漏了嘴,我也不知道消息怎么就传了出去!”杨姨妈哭得撕心裂肺,“要是我对长弓有坏心,就让我不得好死!姐姐,姝儿她那么可怜,姐姐要是不拉她一把的话她这辈子就完了!”
沐桑桑见母亲被她缠得死死的,忙下轿上前扶住母亲,道:“姨妈,现在我爹跟我大哥还在死牢里,我们连他们都救不出来,哪有法子救表姐?”
杨姨妈哭着说道:“你们肯定有法子!国公都判了死罪,你们还能进宫,你们一点儿事都没有,你们肯定有法子!你们得救姝儿,要不然我就死在这里!”
正在不可开交,沐旬鹤赶到跟前拉过杨姨妈,道:“我送姨妈回去吧,我跟你去见老太太,求她一求。”
要是再闹下去,母亲肯定要心软,从杨姨妈前几次的行为来看,帮了她只会给沐家留下无穷无尽的后患,还是尽快把她支走比较好。
杨姨妈暂时放下心来,连声道:“好好好,你跟我去,你跟老太太说!”
杨姨妈走后,沐桑桑扶着许念进了府,许念吞吞吐吐想替杨姨妈求情,沐桑桑叹口气,道:“娘,表姐是很可怜,可这是杨家的家事,我们怎么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