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请安心休息,今夜我们守着你。”剩下的黑衣人关好牢房门,消失在狱中。
慈宁宫中。
太后亲手斟满一杯酒递给廉敬,问道:“乘风想留在西疆?”
廉敬是跟随傅守义一同回京的,他躬下身子双手接过酒,很快又站得笔直,道:“三公子说他愿意打仗。”
“也好。”太后指了指廉敬的酒杯,“喝吧,是苏合酒,你最喜欢的。”
廉敬看着她,在她的注视下送到唇边一饮而尽。
“这里没有外人,你坐吧。”太后指指身边的椅子,“我有话问你。”
廉敬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
“听说我病着的时候,你跟皇帝吵架了?”太后看着他,笑吟吟的,“这可是犯上之罪,为什么跟他吵?他怎么也没罚你?”
廉敬道:“臣没想到太后病得那么重,一时情急。”
太后轻声笑了起来:“对,你应该是没想到。皇帝先前是不是跟你说只是想让哀家病一阵子,拖过国公的会审而已,你没想到皇帝竟然给哀家下了失智的药,所以你,去找皇帝理论了?”
廉敬一动不动,似是在沉思。
一柄短刀悄无声息地送到了他前胸,是太后。
廉敬一把抓住了刀刃。
太后吃了一惊,道:“你没中毒?”
廉敬苦笑:“这把鸳鸯壶臣认得,一边有毒一边无毒,这种毒臣也认得,伤不到臣。”
太后冷冷说道:“看来哀家低估你了。说,你是什么时候背叛哀家,跟皇帝勾结上的?”
廉敬的笑容越发苦涩:“臣没有背叛您,臣从来都不是您的人。”
灵光一闪,太后脱口道:“你是先帝留给皇帝的人?”
廉敬低下了头。
太后长叹一声,道:“原来先帝竟一直防着我。”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握刀的手也软了几分:“那年冬猎,我不慎掉下悬崖,你为了救我差点送命,从那时起,我就把你当成心腹,甚至,当成亲人……那件事也是先帝安排的吗?”
“不是,”廉敬抬头看她,“是臣自己愿意的。”
“是吗?”太后凑得越来越近,声音呢喃,“那么,是先帝交代你,若是沐家的势力威胁到了皇位,你就要协助皇帝除掉我?”
“臣身负先帝厚恩,但臣决不会伤害您……”
话没说完,廉敬突然感觉到一阵锐疼,太后的另一把刀刺进了他的腹中。
他本能地想要反击,但一看到太后的脸,瞬间又停住了,在无比复杂的情绪中,他叹息着说道:“你杀了我吧。”
“好!”太后没有犹豫,另一把刀跟着也刺了进去。
廉敬喘,息着,久久不肯咽气,一只温软的手抚上了他的脸颊,他听见太后低得像梦一样的声音:“你去吧,来生投个好胎,不要再进宫了。”
廉敬终于合上了眼睛。
一炷香后,太后走出寝宫,吩咐道:“廉总管触怒哀家,已经以死谢罪,带出去好好安葬吧。”
赵启很快得到了消息,这令他突然想起来,黄卓怎么到这时候还没回来?
“你就是黄卓?”赵恒看着眼前被五花大绑的人,问道,“是皇帝派你去刺杀安国公?”
黄卓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撬开他的嘴。”
赵恒转身离开,身后传来沉闷的鞭打声,青釭开始对赵启的暗卫们进行严刑拷打。
“主上!”云昭远急急地走了进来,“您要与乌拔拓思联手?”
赵恒颔首不语。
云昭远儒雅的脸上全是焦虑:“乌拔拓思诡计多端,若是他继承王位,乌剌就会变成并州的一个劲敌,可如果是乌拔乃力上位,乌剌国就不足为患,先前在并州时,不是商议好了尽可能推动乌拔乃力上位吗?”
赵恒道:“我只是承诺不动他的醉红楼,并非助他。”
“主上!”云昭远道,“乌拔拓思有了醉红楼就是如虎添翼,为何不趁机铲除他,永绝后患?甚至可以趁他在京中的时候杀了他,挑起乌剌与朝廷的纷争,并州就能从中渔利!”
“百姓也不是铁打的,才刚打了半年多的仗,也该歇歇了。”赵恒道,“让乌拔拓思跟乃力继续斗吧,乌剌这样内耗,我们就能专心对付朝廷。”
“主上是为了帮沐桑桑所以才放过乌拔拓思对不对?”云昭远有些着急,“难道要拿并州十数年的积淀去扶持安国公府?主上请细想想,皇帝为什么忌惮安国公府?太后占了一个权字,安国公占了一个兵字,有权有势有兵,这样的人家从来都是帝王的心腹大患,主上难道也要为并州留下这个隐患?”
赵恒脸色阴沉:“若是连臣下都驾驭不了,岂不成了赵启?”
云昭远不敢再多说,于是换了个话题:“主上,您要娶沐桑桑?”
赵恒瞥了他一眼,道:“如何?”
“那么梁家那边怎么办?”云昭远仔细观察他的脸色,“梁舅公早就默认把梁姑娘许配给主上。”
赵恒淡淡道:“他爱怎么想是他的事,我从来没有答应过。”
“可是并州的土兵都是梁氏旧部,万一梁氏因此与主上产生了隔阂……”
赵恒哂笑一声,说道:“你该不会以为本王会拿自己的婚事来交换梁家的支持吧?”
云昭远知道他这样笑的时候就是发怒的前兆,心里嗵嗵乱跳,连忙躬身道:“属下不敢!属下只是有些担心梁家的反应。”
“没什么可担心的,舅舅他早就知道我不是任人摆布的人。”赵恒声音里带着嘲讽,“你刚刚说沐家身为外戚又执掌兵权,是帝王的心腹大患,你却又撺掇我与梁氏联姻,怎么,难道梁氏就不是掌兵的外戚?如果你觉得沐家不可信,为何又觉得梁氏可信?”
云昭远哑口无言,踌躇了半晌才说:“主上初到并州时,是梁舅公一力支持,助您站稳了脚跟。”
“舅舅为我做的我都记着,将来自然会论功行赏。”赵恒冷森森地说道,“但我不会拿自己去报恩。云昭远,今日的事姑且罢了,若是再让我听见你说这种糊涂话,你就罢官回并州去,我不需要一个头脑不清楚的长史。”
云昭远满头冷汗,满心担忧。怎么办?如何才能阻止他为了沐桑桑再做出有损自身利益的事?
兔走乌飞,转眼又是新的一天。
卯时不到,上早朝的臣子们陆续进入皇城,沿宫道从承天门入太极殿,走在最前面的吴邕突然听见身后一声惊叫,跟着一个同僚哆嗦着喊了起来:“门,门上有人!”
吴邕停住脚步定睛一看,承天门门洞正中间挂着一个男人,披头散发,浑身血污,低着头一动不动,也看不出是死是活。
吴邕大着胆子走近了抬头去看,那人脸上全是血和伤痕,根本看不清楚本来面目,却在此时,他突然发现那人头顶上还有一行大字:刺杀安国公者,赵启走狗黄卓也!
黄卓?吴邕吃了一惊,不是皇帝的暗卫统领吗?他怎么会被吊在这里?谁干的?
早朝鼓很快擂响,赵启沉着脸走上太极殿,看着殿下一个个表情复杂的臣子,心中窝火至极。黄卓这个废物,人没有杀成,还把自己搭了进去!
“皇帝,”太后的声音突然传来,跟着就见她慢慢走到御座前,站住了看着赵启,“昨夜又有刺客闯进天牢想要谋害安国公,皇帝要是不管的话,哀家现在就搬去天牢与国公作伴,要杀的话连哀家一起杀了吧。”
“太后不可啊!”一个老王爷扑通一声跪下了,“您身份尊贵,千万不能以身犯险啊!刺客的事只是意外,微臣相信陛下一定会加派人手去保护安国公,您可万万不能去冒险啊!”
他这一跪,乌泱泱跪下一大片,个个跟他一个说辞,赵启压着火气思忖半天,起身搀扶着太后,说道:“母后放心,儿子一定加派人手看好天牢,再不会有刺客了!”
黄卓的尸体往承天门一挂,等于把天牢内的刺杀摆到了明面上,短时期内他不能再动手了,不如暂且陪着太后做一出母慈子孝的把戏。
太后点点头,正要离开时,赵启又道:“母后,朕已决定与乌剌联姻,只是朝中并没有合适的公主,就请母后从宗室中选一个贤淑的女子册封为公主,嫁给三王子吧。”
他看着太后,微微一笑。谁都不想把女儿嫁到乌剌去,这个得罪人的活就让太后做吧,如此一来,至少被选中的人家绝不会再被她拉拢。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不是把剧情写的太密集了……
第43章
慈宁宫中。
“太后,臣的孙女才十二岁,身子又弱,臣虽然有心为国分忧,可她实在是不合适去啊。”一个老王爷说道。
另一个连忙附和:“臣的孙女虽然没有正式定亲,但是两家已经合过八字,也算是定了一半,臣不能言而无信啊太后,臣这次也不能为国分忧了。”
一个年纪大的皇子连忙说道:“臣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臣还指望她招婿给我养老,请太后体察下情!”
“好了好了。”太后笑着摆摆手,“你们不要着急,都是自家人,有什么事咱们慢慢商量嘛。”
赵启把这件得罪人的差事交给她固然是没安好心,可是如此一来,也给了她与宗室们多多接触的理由,又未必全是坏事。
“哀家想起来,安王的妹妹是不是也没有成亲?”太后道,“似乎年貌也还相当,没准儿是头好亲事。”
宗室们听她这么一说,个个喜上眉梢,只要别让自家女儿去和亲就好,管他其他什么人会倒霉呢!于是连声说道:“对对,明敏郡主聪慧美貌,肯定是头好亲事!”
“那么,哀家就去问问安王吧。”太后微微一笑。
赵恒此时正端坐在安国公府的偏厅里,任由上首坐着的许念将他上上下下打量得端详。
赵恒不动声色。前些天他到国公府都是打着找沐旬鹤的名号,如今沐旬鹤学聪明了,直接抬出许念一起来接待他,要如何在这两个人的层层把守下顺利见到她,这是个问题。
“许夫人。”赵恒开了口,“我有些事情想请令爱当面商议一下。”
许念照着先前跟沐旬鹤商议好的回答道:“有什么事就跟旬鹤说吧,都是一样的。”
“我要问的,是关于傅晚的一些私事,”赵恒看向沐旬鹤,“二公子不大可能知道吧?”
沐旬鹤总觉得他端肃的面孔下隐隐带着几分挑衅,于是道:“我虽然现在不知道,不过殿下可以把想问的事情先告诉我,过一两日我给殿下回话。”
傅家有他安插下的眼线,若他真想打听傅晚的事,未必就打听不到。
赵恒道:“除非二公子立刻能给我答案,否则时间上怕是来不及。”
沐旬鹤便道:“殿下想问什么事?”
赵恒看向许念:“据我所知,六月九日沐长弓与傅晚见面的时候,两人曾经议论了一些军机要务,如果能探查清楚的话应当对国公翻案有帮助,不过我还需要向令爱确认一下。”
许念眼下最记挂的就是丈夫和儿子的官司,一听这话哪里还坐得住?立刻叫丫鬟:“快去请姑娘出来说话!”
沐旬鹤一个没拦住,丫头已经走出去了,他看着赵恒,总赵恒也看着他,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沐旬鹤总觉得他似乎在笑。
相当难缠呢,若是再让他这样下去,妹妹迟早会被骗走,可并州显然也盯着太极殿上那把交椅,若是妹妹真选了他,与之前的情形有什么两样?
事实上赵恒根本没工夫理会他,他的心早就飞到了门外,他凝神听着,仔细分辨周遭各种声音,很快从风声、草叶晃动声和细微的人声中分辨出了独属于她的、轻盈的脚步声,赵恒站起身来,快步走出去迎着她,还没说话,先是一笑。
古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时至今日他才明白,古人诚不我欺。
沐桑桑的唇角不知不觉也微微翘了起来:“你来了?”
“来了。”赵恒看着她,声音温柔。
这些话原本应该是平淡无味的,但不知怎么回事,跟她说的时候却绵密悠长,似乎每一个字都掺了无尽的情思进去,但也许,这些感觉只不过因为每个字都是跟她说的。
沐桑桑很快低下头不敢再看他,这里不止他们两个人,若是她太失礼,她怕人家笑。
“殿下,”沐旬鹤不失时机地走出来,挡在他们中间,像一个人工的屏障,“你想问些什么?”
赵恒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昨天有人在太初里见到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据说有些像王雪绮。”
“什么?”沐旬鹤的心绪一下子乱了。
王雪绮是在献俘礼那天早上被发现失踪的,王家人不敢声张,又不敢缺席献俘礼,等终于腾出手来找时,什么痕迹都没有,王雪绮竟然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年轻女子突然失踪,无论如何都让人担心,沐旬鹤昨夜悄悄带人在各处找了一遍,却丝毫没有消息,沐家的事千头万绪,都需要他去张罗布置,他即便心中牵挂,今日却实在无法脱身再去找她。
沐旬鹤近来频频与赵恒见面,对他的脾气秉性也算了解几分,他既然敢说像王雪绮,那么至少有六七分把握就是王雪绮,沐旬鹤心中乱跳,忙问道:“是几时见的?可曾看见她往哪边去了?”
“具体的情形要问青釭。”赵恒道。
沐旬鹤急匆匆走出去寻青釭,即便知道赵恒多半是为了支开他好跟妹妹厮磨,但此时他,也顾不得了。
许念并不知道王雪绮的事,不解地问道:“王家姑娘怎么了?”
“王雪绮失踪了。”赵恒看着沐旬鹤的背影,道,“到现在还没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