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早知道七叔公手上有证据,他绝对不会暗示苏大志咬着证据不放,只可惜悔之晚矣。
几十年之前的事到底怎样,苏富贵自然最为清楚。
多年来他十分庆幸当年的战乱让他逃离背地来到这个无从知晓他前尘往事的葛山村,虽然宁忠平的话里总让他觉得话中有话,可是过了几十年,他不相信宁忠平还能找出证据来,故而他笃定宁忠平不过就是信口开河。
至于七叔公那里,也许爹娘真的留了些什么,可是苏富贵觉得他的爹娘绝对不会留那些对他不利的证据,所谓的证据最多也就能证明苏诚志非他与杨氏亲生,那又如何?
就算分家契约上写那些话,生恩养恩都是恩,苏诚志若真要撇清关系,他依然可以告他个大不孝。
再退一成步说,就算告不倒苏诚志也能坏了他的名声,苏诚志的名声坏了还怎么参加科举走仕途,他就不相信苏诚志最终还能不服软。
这样一想苏富贵的心定了许多,抬起头来回了宁忠平一个恶狠狠的目光:“宁家小子,就算你是老三的小舅子,我苏家的事也不容你个外人在这里瞎叨叨!”
宁忠平却冷冷一笑,且让他再得瑟一会,待七叔公手上的证据公开,若依然压制不住苏富贵等人,他不介意公开他手上的东西。
只是他手上握着的东西暂时还不着急拿出来,先看看七叔公手上的证据,再看看苏诚志如何应对再说。
他两年前就已经从苏诚志那里得知苏诚志的身世,也知道七叔公那里有可以证明苏诚志身世的东西,那是苏诚志爷奶事实上是苏外祖父母特地留下的东西。
也就是说,苏家老两口的确给苏诚志留了东西,只不过不是家财也不是藏宝图,而是可以证明苏诚志身世的东西。
只是苏诚志对他外祖父母有过承诺,故而一直瞻前顾后不有与苏家人扯破脸皮,这也是宁忠平痛恨苏诚志的地方,偏偏宁氏还站在苏诚志一边,更令宁忠平不快,使得宁氏与宁忠平姐弟之间生出些许嫌隙,姐弟之间的关系淡了许多。
总算等到苏家将苏诚志这一房扫地出门,宁忠平私下曾经提醒过苏诚志趁机公开身世,以免继续与老苏家的牵扯不清。
虽然苏诚志被苏富贵和杨氏伤得体无完肤,却始终记得对他疼爱有加的老两口的恩情,于是一拖再拖,终于走到了如今这样的局面。
现在看来也许他怀里的东西暂时还可以再留留,那个苏家虽然富贵,可是苏诚志几乎一出生就离开了那个家,彼此之间可以说没有丝毫感情,虽然那个苏家也寻了苏诚志多年,可是贸然回去对苏诚志一家并没有好处。
不知内情的苏云朵自然不如宁忠平冷静,她心里既担忧又焦急。
七叔公手上的证据无疑是苏家那老两口特意留下的,可是到底苏富贵才是他们的亲儿子,那证据又能说明些什么呢?
不过她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着急,既然苏诚志的身世已经揭开,可不是苏富贵或者苏大志几句话就能糊弄过去的。
至于买地钱的来历,既然宁忠平回来了,那就更无需她操心了。
七叔公家就在柳氏祠堂隔壁,故而柳东安离开也不过须臾的事,他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个用蜡封得严严实实而且还有封口处印了几个指印的大牛皮信封。
七叔公接过信封,对着苏富贵扬了扬:“苏富贵,你可认得这个信封?”
其实在看到柳东安新出现在柳氏祠堂的大院的时候,苏富贵就看到了他手上的信封,瞬间面如土色。
这个信封他怎么会不认识,可是为什么会在七叔公手上?
当年爹娘死的时候,他曾经找过这个信封,老两口居住那屋几乎被他掘三尺,属于苏诚志的东西更被他翻了几遍却毫无所获。
他曾经庆幸地以为爹娘将它烧了,却没想到事过二十年,这信封再次出现在面前,就算他并不知道信封里面到底装了多少东西,可他就是知道这个信封一出现,有关苏诚志的一切就会大白于天下,那里面装的都是铁证。
虽然苏富贵什么都没说,可正是他什么都不说,才更能说明问题,所有的目光几乎都集中在苏富贵的身上,鄙夷、不屑、谴责……应有尽有。
七叔公不给苏富贵后悔的机会,请了其他村老印证封口完好无缺之后,才将牛皮信封当众打开并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这大概就是你们家所指的家财和藏宝图,倒不能说里面没有值钱的东西,至少这块玉佩还是挺值钱的!可惜当年你爹娘没有将这些东西交给苏秀才,而是亲手交给了老夫,二十年了也该让它重见天日了。苏富贵,你可是要给大家看个分明,顺便作个见证?”
第106章 买地(上)
苏富贵羞愧懊恼不已,他自然知道那里面哪里是什么家财藏宝图,是他当年赊欠店铺货物、借贷高利贷的证据,是苏娇娘卖身为妾以自身替他还债的卖身契,是他爹娘对他的血泪控诉,当然还有苏诚志的身世证明。
“求七叔公放过我,我保证再不会找任何借口去纠缠苏诚志。”苏富贵全身瘫软捂着脸面如死灰。
见苏富贵这般模样,苏大志等人就算意有不甘也不得不先闭上嘴,心里直呼倒霉,为何杨氏今日偏偏去了县城,若她在家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结果呢?
不管苏大志等人心里是什么样的想法,七叔公只盯着苏富贵一个人,半晌才将信封中的纸张一张张出示给大家:“大家还是看看吧,以便还有人以为这里有什么家财,有什么藏宝图!”
七叔公虽然这样说,却还是给苏富贵留了些面子,他不过只是将这些东西一件件展示了一下,以他展示的速度和离众乡亲的距离,乡亲们也只能看个大概。
纸上具体是什么内容自然无法看分明,却足以让乡亲们看清楚那的确并非银票也并非传说中的藏宝图。
七叔公的这番作为既保全了苏富贵最后的一点颜面,也替苏诚志洗清了身怀巨额家财和藏宝图的谣言。
一份份出示过后,七叔公将这些能够说明苏诚志身世的证据张小心翼翼地重新装进信封,最后将信封交给苏诚志,看着苏诚志说道:“当年你外祖父母将这些东西交托给我的时候就曾经有言,若他们的儿孙有一日逼得你走投无路,就将这个信封内的东西公开给你一条活路。
今日我代你外祖父母给你个公平,这些东西你且留着吧,特别是这块玉佩,据说是你娘抱着你逃出来的时候,你爹亲手交给你娘的信物,也许有一日你能以此认祖归宗。”
苏诚志接过信封,虔诚地对着七叔公深深鞠了一躬以表他最诚挚的感谢,紧紧地抱着这个信封,仿佛抱着他的亲爹和亲娘,不由地热泪盈眶。
也许苏诚志的内心深处对老苏家多少还有点感情,可是比起他自己的亲爹亲娘,就算他们早已经化成泥,那也是给了他生命的爹娘,怎会不激动?
今日的转折还真是大出苏云朵的意料之外,原本她在听到苏诚志那番话之后,对心那苏家过世的那两位老人十分鄙视。
人人都说那两老的对苏诚志很好,偏偏他们活着的时候,却没有给苏诚志开蒙读书的机会,觉得他们对苏诚志的好也不过就是虚情假意,只为博个好名声。
现在苏云朵不这样想了,那个时候年迈体弱的老人家也许已经力不从心,不得不与苏富贵和杨氏虚与委蛇,若不然又如何会给苏诚志留下这样一条后路?
只可惜明知有更好的路可走,苏诚志却生生熬了二十年,实在是令苏云朵无法理解。
无论苏云朵能否理解,如今苏云朵都已经不想再去追求,她只想记住从此之后与老宅桥归桥路归路,真正的互不相干!
公开了苏诚志的身世,与老苏家掰清关系,接下来就该当着全村乡亲的面解决买地的事情了。
苏云朵小声与宁忠平说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宁忠平十分赞成,只见他从怀里拿出一个鼓鼓的荷包在苏云朵面前晃了晃,故意鼓起内力说道:“给,这就是山货和卖毛皮的银子,你看看足足一百二十八两!”
苏云朵还没接上宁忠平的话,就听得此起彼伏是抽气声。
别说处于贫困线的葛山村的乡亲,就是村里日子过得最富足的柳东林和魏氏也不由抽了口气,一百二十八两,他们一辈子也没存下这么多!
“怎能卖出这许多银子?”苏云朵自然也是大吃一惊,她一直以为那些毛皮能卖个七、八十两已经很不错了,一百二十八两实在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宁忠平自得一笑:“那些毛皮在咱秀水县卖不出好价,我就带着那些山货和毛皮往河间府跑了一趟,没想到还真让我赶巧了,正好遇到从京城来这边走商的商人,那些山货和毛皮全都卖了个好价,”
“小舅你真是太棒了,这一趟一定很辛苦。”苏云朵拉着宁忠平的胳臂摇了摇,一脸的崇拜和感激。
河间府虽然与燕山府交界,从秀水县过去快马也得两天时间,也之天寒地冻,宁忠平这趟的确十分辛苦。
“辛苦是辛苦了些,不过值!”宁忠平呵呵一笑,然后转向抱着牛皮信封依然有些怔忡的苏诚志道:“姐夫,如今银子筹齐了,是不是该把后山坡买卖的事儿给办了?”
既然银子够了,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择日不如撞日,自然要趁着今日村里人都在,当着众乡亲的面将后山坡的买卖给落实了。
苏诚志终于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衣袖拭了拭眼角,红着眼圈看了眼苏云朵,然后转向柳东林和几位村人。
不待苏诚志开口,七叔公就先发话了:“东林,我看择日不如撞日,既然苏秀才家已经筹足了银子,那就将后山坡的买卖给落实了吧。”
“好!我已经把带着后山坡的地契和地形区域图带来了,正好大家都在,每家每户传着看看,别到时候胡乱窜进别人家的地里却还不自知!”柳东林一边从随身带着的布袋里拿出图纸和地契,一边郑重其事地说道。
地契和区域图首先交到七叔公和向位村老手上,在他们确定无误之后交到了苏诚志手上。
苏云朵就着苏诚专的手细细观看,发现那个山坳的确就在其中,这才暗自舒了口气,又分别与苏诚志和宁忠平对了个眼神,各自心头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喜悦。
根据村里的地形区域图的标注,后山坡含小山坳总共不足一倾,约合九十八亩三分地。
按山坡地一亩一两银子计,苏家要买下这块地应该支付九十八两三分钱银子。
苏云朵与苏诚志小声商量了一番,父女俩都表示自家应该拿出些许诚意,决定四舍五入给个整数,也就是说苏家出一百两银子买下整个后山坡包括小山坳,办理地契的费用另计。
第107章 买地(下)
因前几日已经先付了五十两定金银子,苏云朵与苏诚志商量妥当以后随即从宁忠平交给她的荷包里拿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准备再拿一锭十两的银锭子一起交给柳东林。
可是苏云朵总觉得这样不太妥当,去县衙办地契过户,谁知道会不会有其他的费用呢?
苏云朵想了想不动声色地将那张五十两的银票收进了自己的怀里,然后将荷包递给柳东林:“村长大伯,地契过户就得麻烦您多操心了,这里是七十八两银子,明日还得麻烦村长大伯与我小舅一起去县衙跑一趟,把地契过个户。”
柳东林没紧着去接苏云朵手上的荷包,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地契过户需要的费用,这才露出一个笑容伸手接过苏云朵手上的荷包:“山坡地一亩一两银,若我没记错的话,后山坡连着山坳子是九十八亩三分地……”
“村长记性真好,一分不差,正是九十八亩三分地!”此刻那份地契和区域图正好在七叔公最小的孙子也就是柳玉立的小叔叔柳东海手上,只见他扬了扬手上的地契和区域图大声道,顿时引来四周围的乡亲一阵善意的笑声。
葛山村好的田地少山坡地却多,几十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愿意出这么大笔银子买山坡地的。
谁都知道村里要办村学,虽然早就说好了村学借用柳氏祠堂,可是既然是学堂就免不了要课桌椅,更少不了束脩和书本笔墨。
虽然村里会贴补一些,可是葛山村穷,村里又能贴补多少呢?
故而村里想送孩子读书识字的人多,真正有能力送孩子进学的却真不算多。
山坡地卖出去,村里就多了一大笔收入,就算要交一部分手续费给县衙,苏家明确表示手续费由苏家自负,那么卖地的银子就全属于葛山村民,这样一来造福的就是整个葛山村的乡亲。
家有村老的人家都已经知道了消息,这笔银子将分别用于办学、援助村里的孤寡老人和特困户以及临时有难的人家,总之做到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不用这么多,你家已经先给了五十两定金,地契过户只需要百收一的手续费……”柳东林一边算着账一边摇头,并不接苏云朵递过去的荷包。
苏云朵无奈,只得从荷包里先拿出另外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给柳东林:“这五十两用来补齐买地的银。”又将荷包里的两锭十两的银锭子和八两碎银全倒在手里继续说道:“村长大伯去县衙办事需要打点,总不好让村长大伯倒贴。余下的这二十八两,我也不知够不够支付手续费和打点的费用,若是不够还得麻烦小舅先替我垫着吧。”
柳东林深深看了苏云朵一眼,倒也不再多说什么,只觉得这小姑娘说不定真有颗七窍玲珑心。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交割了银子,当即与柳东林约好次日一早,就由宁忠平赶着马车与柳东林往秀水县衙办理后山坡的过户手续。
虽然苏大志等人不明白为何苏诚志不买良田非要买什么山坡地,却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再出蛾子,只愤恨地看着苏诚志和苏云朵。
有了这些银子,村学就能办起来,村里的孩子至少可以免去置办书本笔墨的费用,那对农家来说可是不笔不少的支出,家里孩子有了读书识字的机会,谁还会去触苏诚志的霉头,自然个个眉开眼笑,恭维的话不要钱地直扑向苏诚志。
在乡亲们眼里,如今的苏诚志不仅仅是他们孩子的开蒙先生,更是村里的金主。
乡亲们的热情烘得苏诚志满面红光,因苏富贵一家生出的郁烦暂时抛开。
回到家苏云朵原本是要与宁忠平说说话,了解一下河间府的情况,却发现刚刚还笑容满面的苏诚志面带郁色,情绪明显不太高。
没办法只得给苏轩使了个眼神,让他先拉着苏诚志去给还在自己家里读书的几个读书郎讲课,她自己则给宁氏细细描述今日村大会上的有关情况以安宁氏的心。
宁忠平在葛山村的时候,村里的大会开了已经有段时间了,虽然他站在后面听了个大概,却并不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听了苏云朵细说前因后果,不由狠狠地骂了一声“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