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诫微一躬身,笑嘻嘻说:“您老是不是觉得我是奴仆配不上赵家门第?老太太,王爷答应给我放籍,我来提亲他也是知道的。”
言下之意,王爷默许了。
老太太却好像没听懂,冷笑道:“一个人的出身是改变不了的。”
李诫听了,勾着嘴角笑了笑,“我读书不多,但也知道几分道理,关老爷是卖枣子的,张飞是杀猪的,不一样是大将军?说书的都说‘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我虽是下仆出身,可也是堂堂男子汉,不说今后必会飞黄腾达,但肯定不会让大小姐受委屈。”
“一日是奴,终身是奴,我赵家的姑娘就是死,也绝不可能嫁给个下人!”老太太冷然说完,端起了茶盏,下首坐着的赵奎早就看李诫不顺眼,见状立刻起身,高声喊道:“送客!”
李诫面上还能维持,袁福儿可受不了了,这糟老太婆左一个“奴仆”,右一个“下人”,他知道她在说李诫,可也把他骂进去了!
简直太不给面子!袁福儿暗恼,脸上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看来老太太是觉得老袁是个奴仆,分量太轻,不配和您坐下来说话。既如此,就不多打扰贵府,咱们……后会有期。”
说罢一拂袖硬拉着李诫往外走。
老太太此时方觉失言,又羞又恼,又恨赵瑀连累,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时,旁边的赵奎忍不住了,“你们就知道以势压人,建平公主逼大妹妹去死,你们又逼大妹妹嫁个下人,让我家怎么办?逼急了,我……我就去告御状!”
第8章
赵老太太阻止不及,眼见无法遮掩,索性把建平公主赐赵瑀毒酒的事说了出来。
李诫笑意渐凉,目中火光一闪又变得若无其事,“这么说老太太是怕得罪公主才不答应我的提亲?”
当然还因为你身份下贱!老太太瞅瞅袁福儿,这话到底没说出来。
她一改方才的强横,哀声叹道:“袁总管,我们实在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公主,更无法承受公主的怒火。您是晋王爷身边有头有脸的人,谁不说您能耐大还心善,您给出个主意,我们该如何是好?”
袁福儿不用想就知道怎么回事,准是公主听说李诫要娶亲,拿人家姑娘撒气呐!但他什么也没说,甚至连个眼神也没给赵老太太——这老太婆心肠坏得很,想拿自己做挡箭牌,呀啐!
他不说话,李诫却开口了,仍是一脸的笑,语气中透着十足的轻松,“公主殿下的确骄纵霸道,却不会随随便便要别人的命……诶?你们干嘛这么看我?难道你们的意思,公主是草、草……唔,把人命看得比草还贱的人?”
一屋子人明知道他是睁眼说瞎话,可都纷纷摇头,表示公主殿下绝对不可能是那样的恶人。
“这就对了嘛,”李诫笑道,“老太太,必然是您什么地方搞错了,我朝律法严明,对人命案子极其慎重,皇上勾决死囚之前也会再三复审。按大公子的说法,公主不分青红皂白就给人赐毒酒,简直是和朝廷律法对着干!谁能做出这么没脑子的事。”
赵老太太呆了,赵奎也愣了。
袁福儿最先反应过来,颇有几分幸灾乐祸地说:“是啊是啊,肯定是你们弄错了!你们敢造谣公主殿下,您老的胆量,老袁实在是佩服啊!”
赵奎年轻气盛,一听他们明里暗里指责祖母扯谎,当下就爆发了,“胡说八道!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来人拿着公主府的牌子,绝不会错!”
“哦,原来赵大公子说的是真的。”李诫似笑非笑道,“俗话说王子犯法与民同罪,公主再尊贵,也不能不把律法放在眼里。二位,大理寺也好,宗人府也好,咱们一起去击鼓鸣冤!赵家言情书网,怎么也不能吃这个哑巴亏。”
赵奎一挺胸膛,大有堂堂君子无所畏惧之态。
老太太不欲事情闹大,忙说:“老身也料想其中必有什么误会,过后我们自会处理,不劳你们费心了。”
李诫不肯就此作罢,“一会儿功夫你们改了两次口,到底是确有其事还是误会?老太太刚才也说赵家和公主往日无仇近日无怨,呵,公主吃饱了撑的害你们?……或者,有人存心让公主背黑锅?”
赵老太太直觉不好,果然又听李诫说道:“也许某人想要大小姐死,又不愿意担污名,想到建平公主风评不好,索性推到她身上。”
“你少血口喷人!”老太太急眼了,“建平公主威名在外,我们岂敢诬陷她?”
李诫微微一笑,潇洒地一甩袍角翘起二郎腿,手指摩挲着素白瓷茶碗,漫不经心说:“公主行事乖张暴戾,结仇挺多,恨她的人不少——这在京城不是什么秘密。”
“前些日子赵大小姐去了晋王府的赏荷宴,建平公主也在,也许在无人处发生点口角什么的。谁知道呢?毕竟比起公主殿下,人们更愿意相信赵家的说法。”
“你家只要在御前哭诉几句,这么好的把柄放在眼前,自然会有人往死里参她,替你了结此事。嘿嘿,老太太,您的算盘打得真好!”
连篇鬼话,胡搅蛮缠!老太太几乎要吼出来。
“你胡说!”赵奎气得要命,指着李诫的鼻子就骂:“我从未见过你这等颠倒黑白恬不知耻之人!我赵家乃是言情书网,向来秉持圣人训导,慎言慎行,怎会胡乱编排公主?不过一个下贱的奴才,就敢往赵家头上泼污水,我看你是活腻了!”
赵老太太迭声喝止,奈何赵奎气昏了头,根本拦不住。
一旁看热闹的袁福儿趁机火上浇油,“是真是假,咱们去一趟公主府便知,老袁我在公主那里也说得上话,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走。”
赵老太太差点一口老血呕出来,虽然李诫这话经不起推敲,但京城无风还三尺浪,这般惹人遐想的话传出去,流言风语一起,赵家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还有建平公主的报复!
赵老太太脸色由红转白,由白变青,她堂堂朝廷诰命,竟被个奴仆给耍了!都怪赵奎这孩子太沉不住气,只顾一时口舌之快,却不想会导致什么后果。
可恨的李诫,挖坑挖得太快了,还深得让她爬不出来。
她知道,这是李诫在逼她答应亲事。
赵老太太抓着茶盏的手不住颤抖,用尽全力抑制住砸向李诫的冲动,好半天才缓缓说道:“儿女亲事,需要父母点头,她父亲不在,你过两日再来商议。”
赵奎不解祖母态度突然缓和,但在祖母警告的目光下,终是没敢再言语。
李诫明白今日再谈也谈不出什么结果来,遂笑道:“既然能做主的人不在,那晚辈今儿就先回去了,后天我再来叨扰。只是提前跟您老说一声——赵大小姐,我娶定了!”
离了西花厅,袁福儿也不顾旁边还有打伞的赵家下仆在,讥笑道:“这家人当真有病,一个拿腔作势心怀鬼胎,一个居高自傲自以为是。哼,老袁见过的贵人多了去了,敢指桑骂槐的,他家还是头一个!”
李诫歉意笑道:“让老哥哥受委屈了,都是兄弟的不是,今儿晚上汇宾楼,兄弟好好陪哥哥喝几盅。”
“和我还说什么客气话,往后你做了封疆大吏,别忘了老哥哥就行!”
他二人边走边说,刚要出垂花门,却听淙淙雨声中传来女子的呼喊声。
“李诫!”
李诫讶然回头。
雨中,几个婆子拉扯着赵瑀。
“李诫!”她喊着,声音嘶哑,“带我走——!”
李诫,带我走!
胸中燃起团火,灼烧着李诫的心。
赵瑀极力挣扎着,冰冷的雨打在她的脸上,浇在她的身上,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此刻自己有多么狼狈。
什么端庄仪态、妇言妇容都抛在脑后,她要把心中所想明明白白地传递给他。
“放开!”李诫暴怒道。
几声惨叫后,婆子们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直哎呦。
大雨如注,从阴暗的天空直泻而下。
李诫弯腰捡起把伞,遮在赵瑀头上,伸出手,轻轻撩开黏在她额上的留海,“你放心。”
他要带她走,却不是现在,他要堂堂正正、明媒正娶的将她从赵家带走!
泪水混着雨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流下,赵瑀笑着点点头,“我等你来接我。”
身上一沉,却是李诫脱下外袍给她披上,虽然那件袍子也湿透了,但总比身上单薄的夏衣强。
李诫握了握她的手,扭头走了。
他的身影消失在垂花门外,赵瑀紧紧身上的袍子,打着伞,在婆子们异样的眼神中缓步而去。
或许是真的被李诫吓住了,老太太没有再找赵瑀的麻烦,也没有为难王氏。
王氏和女儿同塌而眠,听着外面噼里啪啦的雨声,谁也睡不着。
“儿啊,没想到那个李诫有点儿本事啊,居然把老太太给制住了。”王氏忍不住笑出声,“母亲嫁到赵家二十多年,头一次见老太太的脸气得跟紫茄子似的。”
赵瑀嗯了一声。
王氏侧过身,“老太太气狠了,你出嫁肯定不会给多少银子,母亲的嫁妆分作三份,你拿那份多的。”
“母亲你留着吧,你在家里也需要体己傍身。”
“傻孩子,母亲就是觉得自己太没用了……就让母亲心里好受点吧。”
赵瑀没有说话,环住母亲的腰,整个人缩进母亲的怀里。
“热死了,离远点儿。”王氏轻轻打了下女儿的背,旋即紧紧搂住她,“瑜儿,母亲舍不得你,往后你可要好好的。”
雨停了,窗外梧桐树叶上的水珠像泪一样一滴滴落下,轻轻敲着赵瑀的心。
她说:“母亲,我一定会过得好好的。”
翌日是个晴天,看着蓝宝石一样的净空,赵瑀的心情也好起来。
母亲给她偷偷准备嫁妆去了,赵瑀坐在窗前,低头绣着一方红盖头。
“小姐,您看谁来了。”榴花引着两个女子进来。
赵瑀惊讶榴花为何还留在她的院子,可看到后面两个人,她立即把这点惊讶忘了。
“妲姐姐,芸洁,你们来看我了!”乍见两位手帕交,赵瑀欣喜非常。
张妲一把抱住她就是个嚎啕大哭“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狠心抛下我死了,说好了要一辈子不离不弃的,你可不能食言啊——”
殷芸洁用力分开她俩,“妲姐姐冷静点,瑜妹妹这不是没事吗!你别光哭,说正事要紧!”
赵瑀笑着请她俩坐下,“妲姐姐找我不是说吃的,就是说玩的,我倒要听听她有什么正经事。”
张妲一抹眼泪,正色问道:“听说你要嫁给救你的小厮,真的假的?”
“是真的,可你怎么知道?”
“外面都传开了,”殷芸洁不无同情看着赵瑀,“可怜你一个大小姐,却要委身下人。”
“亲事还没定,你别乱说!”张妲的语气十分不好。
殷芸洁面上一僵,尴尬地笑了笑,闭上了嘴。张妲的父亲是户部郎中,她父亲只是户部主事,所以面对张妲,她从来都是忍让的多。
赵瑀轻轻拍了拍殷芸洁的手背,对张妲笑道:“虽没定也差不多了,我是愿意嫁他的,过两天他就来迎娶我。”
第9章
阳光灿烂,清风温柔。
赵瑀浅浅笑着,脸上带着一种满足的喜悦,接着慢慢地说:“他很好,我愿意的。”
“你逼不得已的愿意吧。”张妲问她,“如果有其他选择,你还会嫁他吗?”
殷芸洁幽幽叹了一声,“妲姐姐,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没用了,如果瑜儿悔婚,名声会更不好,更难嫁个好人家。”
赵瑀看着她们,眼里全是疑惑不解,“我为何要悔婚?”
张妲索性说开了,“我给温表哥去了快信,他不日即回。”
张家和温家是姑舅亲,经常有往来的。
赵瑀吃了一惊,“你给他去信做什么?他要参加今年的秋闱,卯足了劲儿拿解元的,不能分心。”
“你看你分明还是在意他的!”张妲毫不客气指出来,“表哥那人看上去冷冷淡淡的,其实还挺在意你的。我送你的好多东西,比如核雕、泥人,还有皮影什么的都是他淘换来的,因你家规矩严,他怕直接送你平白给你招闲话,才用我的名义转送给你。”
赵瑀愣住了,清高自傲的温钧竹也会有这样的体贴……
她心里蓦地涌上一股热流,但很快被她压下去了。
“妲姐姐,你早该说实话才对。”殷芸洁幽幽叹道,“如果瑜妹妹早知道温公子的心意,根本不会落得今天的地步,也不会有今天的委屈。一个小厮……唉。”
赵瑀皱了下眉头,温声说:“我不委屈,李诫很好,他功夫很好,人也长得很好,晋王爷很器重他,哦,还给他放籍了,许能外放做个小官什么的。就算不行,或经商或务农,都是条出路。”
她说得越多,张妲和殷芸洁看向她的目光就越是复杂,怜惜之中透着了然,好似在说“你别掩饰太平了,我们都知道你很委屈”。
赵瑀干脆闭上了嘴。
“我错了,我早该告诉你的。”张妲嘴一扁又想哭,她俊眉修目,五官十分英气,奈何总是眼泪多多。
赵瑀忙说:“不怪你,如果你当时说了,我是万万不会收的,反倒让你夹在中间为难。”
榴花立在旁边一直默不作声,此时忍不住了,“小姐,您就听奴婢一句,姓李的算什么如何能和温公子比?趁老爷还没应下亲事,您拖一拖,拖到温公子回来。如果他实在娶不了您,再嫁给姓李的也不迟啊。”
赵瑀惊愕地看着榴花,仿佛不认识她似的,“你的意思是让我脚踏两条船?我就那么不堪?慢说我对温公子没有情意,就是有,我也决不能做背信弃义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