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旖旎刚准备歇口气,怀兮的电话也才接起,显然是歇不了了。她匆匆将手机夹在肩一侧,去帮Jenny拿一边的东西。
Jenny接过来,见她眉眼之间一副疲态,打着电话还要帮忙,柔声说:“你去忙吧,这里我就可以。谢谢你。”
陈旖旎仰脸,微抿红唇,轻轻地笑:“不客气。”
又问:“你真的行吗?”
“我可以,还有别人帮我的。”Jenny体谅她,笑着催促,“别管我了,快去吧。”
于是她点点头,递过去东西,就走到一边了。
“你忙完了吗?”
怀兮听见那边动静,以为是打扰到了她,“要不,一会儿你不忙了再给我打过来——我正好带着星熠去你那边,我们等你。”
“……我估计,”陈旖旎看了看表,有点儿犹疑,怕星熠听到似的,压低了声,“还得很久吧。”
怀兮也是心疼她,“你们公司就不能多招点人?我都看不下去了,你一个搞脑力活动的,成天干体力活。”
怀兮也怕星熠听到妈妈还在忙,怕他不高兴,声音也低了。
瞧了眼后视镜,小家伙歪着脑袋睡在后座,昏昏沉沉的,估计是感冒了堵了鼻子,都有了细小的微鼾。
“不是什么体力活啊,就帮帮忙。”
陈旖旎边说,边沿楼梯往二楼平台走。她绕开人群,想去二楼抽根烟,不想打扰到别人。
“你们过来等我啊?”她笑声低柔轻媚,听起来心情很不错,“可晚点我还有事,要不你先带星熠去吃个饭,我办完事就回家。”
“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
“跟我老板谈点事,顺便见个客户,”陈旖旎伏在二楼的栏杆,从口袋里掏出了烟盒,边敲着烟说,“之前不是跟你说了么。”
怀兮才想起,Venus年后要回中国开拓市场了。
Venus先前经营范围都在欧洲这边打转,因为被别的品牌压制,加之本身的设计风格有局限性,一直发展不利,也一直没往亚洲那边开拓。
Venus本就是中法合资,老板也是中国人,如今势头正好,还有陈旖旎这么一个风格独特的设计师坐镇,很贴合亚洲人审美,他们早就有往国内发展的打算。
“你要回国了么?”怀兮问。
怀兮的印象中,陈旖旎好像这么五六年,都在国外飘。
加入Venus之前,她去了挪威等好几个北欧国家,在伦敦也待了一段时间,意大利也去过。
星熠就是在罗马出生的。
大大小小的城市、小镇,她几乎都去过,不过在哪儿都待不长久,好像是,生怕谁找到她似的。
后来来了Venus,她也差不多结束了这种走走停停的闲散生活,不过因为出差等缘由,偶尔还是会在各地往返,星熠稍微大点儿了,也会跟她一起出行。
“可能吧。”
陈旖旎语气淡淡的,点烟时,人跟着沉默一瞬,遥望窗外一片皑皑雪色,视线也跟着飘荡。
又静静补充:“不是很想。”
“待在这儿也挺好的嘛,星熠都大了。”
怀兮总觉得她只身在国外飘了这么多年,莫名其妙还带着个儿子,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
不过怀兮一向不喜打探别人私事,再好的关系都不喜欢,除非对方对自己提起。
听那边缄默,她换言道:“那行,我不多说了,你一会儿吃顿饭的时间总有吧?”
怀兮又去看后座的星熠,小家伙还睡着,生了病神情恹恹,没什么精神,睡着了小脸还耷拉。
“你这几天都没好好跟星熠吃顿饭吧,”怀兮放缓了语气,“找个地方吃个饭——见见你儿子,再去忙你该忙的,不行么。”
“你这语气,跟我不要他了一样,”陈旖旎轻声笑,“我正想跟你说把他带过来,我们一起吃个饭。”
“心有灵犀?”怀兮也笑。
“是啊,这叫心电感应,”陈旖旎低了低头,淡淡地笑,“我也感觉的到,他想我了。”
是想你了。
怀兮依稀才想明白星熠那会儿为什么打针哭。
别的小朋友都有父母陪伴,他这几天都是她陪着。别人哭,都是父母安抚,他一哭,没人安抚不说,怀兮也不会哄孩子。
怀兮心情明朗了些,她也准备等陈旖旎来了好好道个歉,毕竟她答应好去接星熠的,结果让星熠一个人受了苦,她心里可过意不去。
“我挑个地方,我请你和你儿子吃饭。”
“不用了吧?怎么能你请我和星熠吃饭,再说了,你的卡不是被你爸冻了吗?”
“我自己也赚钱的呀,哎,管他呢,”怀兮漫不经心笑着,“一会儿订好了给你发消息,你直接过来吧,我就找附近的地方,不让你多跑。星熠这会儿睡着了,我估计,他见到你心情就好了。”
“他心情不好呀?”陈旖旎担心地问。
“嗯……有点吧,”怀兮笑笑,宽慰着她,“别多想,见到你就好了。小孩子嘛,好哄。”
“他可不好哄。”
陈旖旎轻快地哼了声,一支烟也快抽完。
她掸了掸烟灰捻灭,转身去找楼梯边垃圾桶,而后就要下楼去了,“不说了,我抓紧忙完。一会儿见。”
“好,一会儿见。”
*
夜色浓稠处,雪势依然汹汹,拥堵住视线,依稀望见不远埃菲尔铁塔的塔尖儿,与它颇具几何美感的轮廓。
站在酒店十几层,远远眺望。
雪越下越大,砌成堵铅白色的墙,塔状线条埋在雪色之中,就快要被淹没,马上看不清了。
城市头顶一片葳蕤的光,不断聚合、离散,汇成了条光河,在脚下低沉涌动。
这家酒店毗邻城市主干道,源源不断的车流相互交汇,将新覆一层的雪地碾出道道痕迹。
交绕在一起,显得乱糟糟的。
雪天,黑沉无边的夜。房间内不见一丝光。
沈京墨在窗边伫立许久,垂眸望见,一辆轮廓熟悉的车子驶入这方来。他扬手就将烟掐了。
巴黎时间晚八点。
他醒后一直站在这里,一人眺望远处,不知不觉抽了很多烟。
最后烟气散尽了,连他指尖一点寂寥的猩红色,也消失不见。
他沉淀一下思绪,走到镜子前站定。
唯有浓稠夜色,将他紧紧地抱拥住。
万物与他,都静默如迷。
依着掠过窗户的一束,从远处高楼投射到这方来的微不可见的光,他抬起手腕,慢条斯理地,为自己打领带。
轻抬起倨傲下颌,机械腕表的表盘反射出冷冽的光线。
依稀能看到,一道浅疤掠过他手腕,蜿蜒攀爬入袖口,骇人又狰狞。
那年一块儿破碎的车玻璃从这里划过,差了丝毫就要割破他的动脉,让他殒命于那场车祸中。
他冷眼,去看镜中自己。
轮廓虚幻萧索,半侧高大身形都沉浸在黑暗中,如同半人半鬼的魍魉。
看起来,还真有点儿不死不活的。
他还是将领带一丝不苟地打完了。
穿好西装外套,出门,下楼。
他心猜着舒杨人应该到了,舒杨就打来了电话,不过他刚进电梯,信号受到干扰,接上了,那边声音也断断续续的。
一层有个咖啡厅,他和舒杨约在那里见面。
站在电梯中,镜门倒映出他的身影。
慢慢地,才能将现在一副西装革履的男人,与那会儿在黑暗中照镜子的萧索鬼魅,渐渐重合在一起。
他抬起下颌,单手正了正领带。
不知是否是没睡醒,总有点儿累,浑身没什么力气。
叮咚——
很快,电梯降到了一楼。
正要出去,身前突然掠过一阵小风儿。
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儿卷着一股外面未消的寒,窜进来,他扬着胳膊,伸出白嫩的小手,不住地垫着脚,着急地,要去按上面的楼层。
可他太矮了,蹦跶了好几下,怎么都够不到。
沈京墨面无表情掠过他一眼,束了束西装,抬脚就要出去。
“叔叔。”
小家伙扬起脸,忽然喊他一声,拉着他衣角。
沈京墨再一低头。
他有着一张亚洲人面孔,眼珠玻璃珠似的黢黑,双眼皮狭窄,眉眼和五官轮廓都生得端正精致。
就是小脸煞白,额头冒起冷汗,唇也有点发白。
他捂着肚子,着急地跳脚,又用法语对他说:“你、你高,帮帮忙。”
沈京墨顿了顿,鬼使神差地收回脚。
抬头,看他指二十二层。
22层。
他目光愣滞了一瞬。
“这里,这里,帮帮忙……”
小家伙忍不住了,在他身前不断地跺脚。
“这里?”他低头看他,嗓音低沉,用法语问一遍,“22?”
“对——”
小家伙似乎是着急了,觉得法语语气不足似的,平地一声中文吼出来。
吓得沈京墨一凛。
“……”
“快点快点。”
小家伙好像见他有了反应,觉得他是听得懂中文的,便又用中文催促。
沈京墨摇摇头,有些无奈,不自觉牵了下唇。
“——贺星熠!”
电梯门都关了,怀兮见电梯久久没动,立刻给摁开。
也是一声怒喝甩进了电梯:“一下车跑那么快!都没出停车场呢!路上车那么多,你走丢了或者出点事怎么办?”
一通声音,沈京墨又是一惊。
注意到电梯里还有另一人,怀兮立刻收声。
抬眼去看那男人。
男人一身线条笔挺的灰色细格纹西装,气势儒雅矜冷。
他好像是要帮星熠按楼层,这么热心肠的举动,他容色却始终倦漠,眉眼藏在金丝边半框眼镜下,透着些许无可言喻的冷。
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疏离气息。
拒人于千里。
怀兮又注意到,他襟口别着一枚玫瑰金的胸针——一朵花瓣残破,凋零一半的烫金玫瑰。
是顶奢S&R的标识。
听说这次峰会,S&R也会来的。
怀兮正沉思,又听星熠用中文,对那男人说:“叔叔……”
沈京墨一手落在口袋,瞥他一眼,在电梯门再次关闭之前,伸手,立刻按下了22层。
然后绕开他们,抬脚就出去了。
“……”
怀兮还想替星熠说声“谢谢”,电梯门就在眼前关闭了。
男人远去的高大身形,成了一道虚幻的烟,消失在金属门之间。
很快,就看不到了。
怀兮总觉得男人眼熟,却又说不上是在哪里见过。
星熠从医院就嚷嚷着要吃糖到现在,怀兮坚守底线怎么都不让,最后被他缠得没办法了,她才作出退让。
但只买了冰激凌给他。小孩儿嘛,随便哄哄就行了。
谁知他吃完就不对劲儿了,那会儿缩在车后座瑟瑟发抖,小脸几乎褪去血色,直喊着肚子疼,要上卫生间。
这家酒店顶层就是22层,那里有家旋转餐厅,在法国乃至欧洲都很有名,怀兮来过一次。
星熠倒是挺懂事,没冲进楼下那个咖啡厅去上厕所,而是去他们要用餐的餐厅借用卫生间。
星熠抱着肚子,有气无力地看着她,小嘴呶得老高。
怀兮瞧着他,心疼之际,又开始后悔给他买冰激凌。昨天吃了也没事,怎么今天就会拉肚子呢。
“就快到了。”
她揉了揉他脑袋,祈祷电梯快点上去,陈旖旎快点儿过来。
数字在眼前跳动。
星熠在怀兮揉他脑袋时,忽然躲开一下,抬起头。
一直盯着那个22层的按钮。
在电梯快停下时,他突然出声:“怀兮阿姨。”
“——嗯?”怀兮古怪地应,有点不悦。
“为什么我没有爸爸。”
“……”怀兮一怔。
他抬手,指了指那个22的按钮,看着怀兮,认真地说:
“如果我有爸爸,你不在,就有个子高的人帮我按那个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哎呀好晚了!
那什么——
今晚也双更!!!
我颅内高!潮了!
白天不忙的话,我争取早点更…最近白天有点忙,只能晚上码字惹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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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人非
舒杨先沈京墨一周从伦敦来了巴黎。
今年夏天杜兰芝去世后, 舒杨匆匆回了一趟国去吊唁, 后来就一直在欧洲各国之间往返, 只顾着忙自己的事。
算起来, 与沈京墨已有快三四个月没见面了。
六年前那场车祸发生, 他在医院ICU躺了大半个月,状态昏昏醒醒的,状况几次告急。舒绮菡就他这么一个儿子, 以为他挺不过去,眼睛都快哭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