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棠没想到今天会有这么大的收获,回去的路上掰着手指头分析了下,决定以后要多夸夸太子。
太子高兴了,她的日子就好过。
夜深人静,一灯如豆。
太子把宫外应急传来的信件展开,越看越面无表情,大掌把信纸捏得皱起也不自知。自从接到圣旨的时候,便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谁曾想到竟是如此这般不堪。
信上说,这次的祭祖,明面上是告慰祖先庇佑南岐国运昌盛,实则是建安帝想借着这个幌子把兵部给出的人手全部安排进皇陵做苦力,直到皇陵修好的那天。
北边战事吃紧,兵力空虚,建安帝自己也知道,所以他不想在列祖列宗面前做这个罪人,也不想让自己疼爱的儿子去受罪,便把太子推了出去帮他完成这件事。
帮他应付朝堂的耿将军,帮他安抚北边的司徒将军,再帮他担下误国的名声。
耿将军和司徒将军都是国之栋梁,如此一来太子必会寒了功臣的心,建安帝担心的太子结党便不会发生。
误国的名声传出去,百性对他这个太子不会抱有期望,甚至极有可能引起废太子的浪潮。
太子几乎都要为这个计谋叫好了。
沉思片刻,提笔写了一封信,封漆时候眼尾扫到了熏笼上整整齐齐摊开的外袍。他记得回来之后,随手把它丢给了新棠,却没想到她竟会帮他把衣服细心的熏干。
太子把衣服披在身上,闻着熟悉的香味,一时有些恍惚,这种久违了的被在意,竟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心在这一瞬间有些柔软。
太子忽然抚着额头笑了下,这笑容不同于白日的清冷疏离,更像是独独开在夜间的昙花。
黎心棠,不管你到底是谁,从现在开始,你都只能是你自己。
第14章
年关已至,都城扶临飘起了漫漫的雪花,祭祖大殿定在腊月二十九日,年三十的前一天。
尚衣局赶在五日前送来了太子在大典上要穿的衣物,是一整套暗红色的流云冠服。
南岐以黄色为尊,红色次之。黄色是天子御用,而红色多为喜事或祭祀上出现。但祭祀用的红色须得忌讳正红,正红会视为对祖宗不敬,循祖制,尚衣局从来都是用暗红色的料子制衣。
现在太子的日常起居是全都由新棠经手,已经是不昭而知的承安宫大宫女了,太子的冠服直接由尚衣局的宫人送到了新棠手上。
这衣服新棠第一眼见就喜欢上了。暗红色虽然有点沉,但这冠服的款式一点都不俗旧,交领右衽,领口上下绣了两条玄色的压金线,看起来庄重又大气。
衣身修长,浅金色的云纹有规律的分布在前后两侧,袖身宽大,于袖口处收敛,简直完美融合了视觉和艺术上的精华。
新棠把衣服前前后后检查个遍,然后才拿着衣服去找太子。
太子听到新棠说尚衣局把衣服送来了时候,只随意的说了句知道了,一点余光都没有分给她手上那件让她惊为天人的冠袍。
新棠稍稍把衣服往太子面前推了推,试探道,“殿下,要不您还是先试试?万一有什么不合身的地方,奴婢也好拿回去让她们改。”
太子身材颀长,看着又清瘦,平日里的常服都能穿出玉树临风的味道,如果穿上这身衣服绝对会更加惊艳,新棠心里猫抓似的,绝不承认她是想看太子穿上这身衣服的样子。
太子抬了眼,却是看向了新棠,后者脸上有那种想掩饰也掩饰不了的雀跃,太子高深莫测的看了她一会儿,又移开了眼光。
新棠:“......”
新棠觉得太子对这祭祀大典也着实太不上心了,单说那负责祭祀的司礼监,得知大典的日子定下来之后,来来回回跑了承安宫不下十趟了,今日里问祭品,明日里问礼器,后日里又问要不要再修建个观礼台,毕竟有品级的宫妃也是要亲临的,万一累着了怎么办。
司礼监大监风风火火的办差,唯恐别人不知道他是如何的尽心尽力。只是来他来承安宫这么多次,太子只在第一次的时候出来露了个脸,后面便都是让应急出来打发他喝茶。
应急不同于应缓的见人三分笑,这个是真正的学到了他主子的脾气的精髓,是那种一个人端着张方脸能沉默一整天的狠角色。
新棠见着他都不由自主的想快走几步,如此一来,司礼监大监笑脸来,肃脸出,太子不把建安帝的差事放在心上的流言就这么传出去了。
新棠有些愁,太子已经不得建安帝欢心了,这要是再把差事办砸了,给治个罪名可怎么好。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她很想对太子说,殿下,您都这样不得宠了,就别叛逆了,还是老老实实的办差吧。
但她不敢惹太子......
新棠想了想,还是把衣服抱回偏殿去了,太子如此不上心,也只能她先收着,再自己想想办法了。
这两日新棠有些无所事事,那个她最开始见过一面的冷面公公应急不知道从哪又冒了出来,经常顶了她的差在书房一呆就是一天。
通常这种时候,外面都会有应缓守着,应缓那双小眼睛贼亮,连一只蚊子靠近,都能给逮住往死了踩,新棠看这架势,连偏殿的门也不想出了。
这日刚好雪烛来偏殿找她,两人亲亲热热的闹了一会儿,新棠想起来上次请她帮忙打听的事儿,就问了句。
雪烛算得上是宫里的老人了,之前在掖庭的时候,有同住的姐妹被分到了后宫伺候主子娘娘,只不过和她一样是末等宫女,时不时的都要指派出来跑腿,因此打听起来也不算太难。
近日里头等大事就是祭祀大殿,宫妃们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出风头的机会,那个小宫女出来跑腿的次数就更多了。
“新棠,听说沉香又回到贵妃身边了,阿鱼说她跟她着她们主子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时候,亲眼见着的。沉香虽然坏,但是她运气也真是好,被缓公公丢去了掖庭,还能被贵妃娘娘惦记着把人领回去。”
阿鱼就是雪烛的好姐妹。
“意料之中,贵妃还等着从沉香嘴里听到关于太子的消息呢,怎么会不管她。”
谁知雪烛却摇摇头,反驳道,“新棠你误会了,听说贵妃娘娘得知她在承安宫伤人的时候,罚她在雪地里跪了一天呢,娘娘为了向殿下表示歉意,特意去皇上面前请罪,皇上大度,没有追究。”
新棠一愣,没想到雪烛对贵妃的认知竟是这样的,转念一想又想通了,若不是当日沉香看在她即将是个死人的份上,那些秘密她怕是一辈子也无从得知,那她可能也会像雪烛这样,感念贵妃的品德吧。
明知道太子不得建安帝喜爱,暗地使绊子也不会怎么样,却偏偏要去皇帝面前低个头,不仅能博个贤良的名声,还能避免自己授人以柄。
新棠琢磨着,沉香受惩罚是真,只不过其中原因更多的怕是贵妃交待给沉香的任务没完成,折在她身上了。至于领人,沉香知道的秘密太多,离得太远,贵妃怕是连觉都睡不好。
好一个贼喊捉贼,这也恰恰说明了沉香当日说的话没有骗她。
新棠心里沉甸甸的,拿不准要不要把她知道的消息告诉太子。
雪烛还是第一次来行安殿,对新棠的住处又是羡慕又是为她开心,这里看看那里瞅瞅,不大一点地方,愣是被她来来回回逛了好几遍。
新棠看她天真烂漫的样子就打心眼里觉得舒心,衷心希望两人能一直像这样子才好。
行安殿非传不能进入,雪烛能进来已经是应缓给了新棠面子了,没过多久,就有人在外面叫门。
新棠应了一声,蹲下身去从床底下掏出一个小罐子塞给她,“殿下赏的,我不爱吃,全都给你留着。”
新棠这种跟着主子伺候的还好,时不时能捞点油水,像雪烛这样的末等洒扫宫女,日子过得艰苦,一年到头难得见点零嘴,看见吃得眼睛都放光。
雪烛一打开盖子,桂花香扑鼻。她慌忙把盖子合上,高兴的连敲罐子,语气中丝毫不掩羡慕,“是桂花糖哎,新棠,殿下对你可真好。”
她也是最近才发现太子不吃甜,但是这种话不能往外说。新棠看她笑就开心,拧了拧她的鼻子,送她出去了。
雪烛走后,新棠小睡了会儿,梦里梦见一个盛妆的妩媚美人坐在皇帝身边娇声说着什么,紧接着皇上大手一挥,就给下面站着的人派了差事,四周恭贺声一片,但是得了皇帝青眼的人却站在那里无动于衷,拒不谢恩。
新棠看得起劲,正想凑近了看是谁这么不知好歹,结果梦醒了。
有人在外面极有规律的敲着门。
新棠把被子一掀,气冲冲的去开门,打断人看热闹是很没有素质的知不知道。
门一开,外面是应急那张过分寡淡的方脸,新棠用意志力把嘴角掰弯往上,吸着气儿道,“公公有何贵干?”
应急眼神和声音同样寡淡,“无,殿下要见你。”
太子今儿兴致不错,竟然开始作起了画。书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没有她插手的地方,也不知道急匆匆的召她来有何贵干。
新棠垂首站在一边,悄咪咪的打了个哈欠。
其实新棠在现代的老板也是个爱画的,发家之后,收藏了不少名家名作。为了表示自己肚子里是真的有艺术的墨水,甚至还去拜了某个协会里的书画大家为师。新棠曾有幸见过大师泼墨,行云流水间,墨痕滚滚,看似毫无章法,实则暗藏玄机。
但却远不及眼前的太子。
笔酣墨饱、穷形尽相,得其神髓、淋漓尽致。
太子白衣常服、青玉发簪,丰姿威仪、目若朗星。往那一站,提笔不动就是一幅静态的人物画。
新棠不行不承认,太子有一幅养眼的好皮囊。
不过一会儿,纸上的画已渐渐成形,定睛一看,正是太子背后的墙上悬挂的那幅沉睡的白虎图里面的白虎,眼睛要睁不睁,十分特别。
时人偏爱花草四物,太子却画风清奇。
新棠又打了个哈欠,眼睛里浮上了水汽。
太子正好把白虎的最后一只爪勾完,放下笔,侧身把画放在了窗边的贵妃榻上。行走间,他的身影竟然和梦里的那个人重叠。
新棠连忙把嘴合上,骂自己日有所思,连梦里也不得闲。但念头又不由自主的往上面打转,贵妃她没见过,皇帝她也没见过,可梦里的场景奇迹般的还原了今日雪烛说给她的话。
莫非太子得了这个祭祀的差事,其实是贵妃的耳边风?
再往阴暗里想,贵妃其实就想让皇帝给太子找找不痛快,再借机给太子制造个陷阱啥的。
新棠瞅了一眼正欣赏自己得意之作的太子,默默叹了口气。
这个太子啊,能不能踏实当差,安安分分办好事啊。
“殿下,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太子随意嗯了一声。
新棠正打算说下去,却听到太子又说了句,“既知道不当讲,那就别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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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天公作美,到了大典那两天,连日里的寒风飘雪渐歇,久违的太阳终于露了脸。
祭祀大典定在历代皇帝的寝陵—崇园。崇园位皇宫的西边的一处山脉脚下,山明水秀,坐北朝南,风水极佳,只是距离皇宫的路途有些远,须得提前一日住过去。崇园边上是建安帝早年来这里避暑所建的行宫,平日里政务不忙的时候,也会带着人过来游玩,因此一应器物俱全。
新棠一早得了风声,出发这日早早的起床,去太子寝殿收捡衣物和一些日常用惯了的东西。太子这人嘴上不轻易发表什么看法,实则是个挑剔的主,他若是想看地方风物志,便对放在面前的民间杂谈绝不会多给一点点注意力。
就像上次,她误用洗笔水研了墨,太子虽未说什么,但是那些名贵的洗墨汁,他一点也没用,最后还是新棠肉疼着把东西收拾了。
说来也是奇怪,建安帝这么不待见太子,却偏偏给太子的都是这天底下数一数二的名贵用度,新棠在太子身边呆这么久,奇珍异宝、华服名典见过不少,就是没见过皇帝的人。太子对皇帝的赏赐也心安理得的受着,亲爹如此对他,他倒也自得其乐。
这对父子俩也真是叫人看不透,不过这态度,和她真像,她喜欢。
这头应缓指挥着小太监把太子的行李装上马车,那头书房门依旧紧闭。应缓眼见着出宫的时辰要到了,太子还没出来,急得原地打转,又不好上去催,正踌躇间,打上了新棠的主意。
新棠正拿着册子清点太子的箱笼,数得差不多的时候,应缓擦着汗过来了,“新棠姑娘,劳驾帮个忙?”
“公公哪里话,直言就好。”新棠笑着应道。
应缓指指书房紧关着的大门,压低声音,“虽说殿下不用事必躬亲,可再耽搁下去就要到午时了,被陛下撞见就不好了,劳烦姑娘去看看情况?”
新棠不想去,昨日里想进诤言,结果被堵了回来,导致她不想在短短的时间里就去讨第二次嫌,她虽胸无大志,但也是要面子的好吧。
这次大典,应急和应缓随侍太子左右,新棠留守承安宫,这是一早就定下来的,想到宫外不比宫内,来来回回舟车劳顿是少不了的,这么一对比,她的日子显然舒坦的有点过分了,新棠犹豫了一下,还是应了。
哪知她刚走上台阶,书房的门从内推开,太子的身影毫无保留的出现在了视线里。得,这下好了,也不必催了。
新棠转身准备退下,却听到太子追问一句,“冠服呢?”
糟糕,竟然把最重要的冠服给忘记了,“殿下稍等,奴婢这就去取。”新棠说完,低头行了一礼,立马匆匆忙忙的奔回偏殿去了。
应急上前一步本想出声训斥,太子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又默默退了回去,刚到嘴边的“大胆”两个字也消了音。
应急动动嘴唇,“殿下,时辰不早了,咱们得早点过去,耿大人此刻正在行宫等您的吩咐。”
太子收回了视线,往门外快走几步,弯身上了马车。
新棠拿着包袱回来,马车刚好启动。她小跑着把包袱递给外面走路的应缓,气喘吁吁的问道,“现在换是来不及了,好在大典是明天,今天不穿的话也不要紧吧?”
依照往年的旧历是不打紧的,应缓刚想回话,旁边的马车帘子却被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撩开,清泠的声音随之响起,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压迫,“黎新棠,衣服送晚了是失职,你若是晚来一步,就耽误了明日的大典,你这脑袋就得搬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