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农家科举记——鹿青崖
时间:2019-12-16 10:40:54

  “今上真是越发糊涂了……”魏铭收了两颗白子,想到前世那些事,不禁叹道。
  话音一落,突然有声音出现在他身后。
  “这样的话,魏生也敢说?”
  魏铭转头,是叶兰萧。
  他起了身,同叶兰萧见礼。叶兰萧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又看了一眼石桌上的残棋,背手站到了池边。
  “魏生之学问、心智,不同常人,但是这样的话,不说也罢。”
  魏铭闻言不意外,他并不打算刻意隐瞒什么,坐下来继续这盘棋,“矿监税使的事,想来叶兄也晓得了,不知叶兄如何看待?”
  叶兰萧作为山长叶勇曲唯一的儿子,如何能不晓得今日书院官员相聚一事?只是叶兰萧作为两榜进士,没有参与到官老爷们的讨论之中,是叶勇曲不让他参与,还是他自己不想参与呢?
  魏铭倾向于后者。
  他又用白子吃掉一颗黑子,左右互搏十分有趣。
  叶兰萧没有回他的话,似是听到了魏铭走棋的声音,回过了身来,又上上下下将魏铭看了一遍。
  他摇了摇头。
  魏铭抬头朝他笑笑,正此时,学堂里陆陆续续传来了脚步声和话语声,显然机密的叙话结束了,众位官老爷要散了。
  魏铭放下棋子,起了身,在叶兰萧的注视下,朝着叶兰萧点头,往学堂处去了。
  叶兰萧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一眼桌上的棋局,叹了一声,转身走了。而魏铭穿过一处假山,直接到了学堂后的一扇青木门前。
  有官员从门里鱼贯出来,到了最后一人,正是山长叶勇曲。
  他见魏铭在此,先是惊讶了一下,而后想到什么,问道:“你可是来寻天长知县的?原本曹知县也要来山上,临时有事未能到。”
  他解释了一番,魏铭却上前,向他行礼,“学生上来寻先生的。”
  “寻我?”叶勇曲道:“若无急事,便等过两日开课再来寻我,眼下脱不开身。”
  魏铭当然晓得他脱不开身,“学生心有疑问,讨先生一句话便好,还请先生借一步说话。”
  叶勇曲意外地看了魏铭。
  他对于这小小年纪的奇才很是看中,但学问好是一点事,只能说会读书,但他日入仕,为官为政又是另一件事,却需要非凡的眼力。
  这魏生明明晓得他要招待各地前来的官员,还执意借一步说话,若真是问出来什么《四书》《五经》的问题,他可就太失望了!
  叶勇曲不禁想到了沈攀,自从他对沈攀上了些心之后,越发觉得沈攀这等性情,倒是个适合为官之人。他这辈子仕途不济,叶家自父亲官至礼部侍郎之后,再无出仕之人。
  叶勇曲并不是不想出仕,可世情不许,只能困于此地。
  一转眼的工夫,叶勇曲已经想了许多,他心中升起一丝不耐,问魏铭,“何事?”
  “学生敢问先生,今日诸多大人聚于书院,可是共商矿监税使一事?”
  叶勇曲惊讶,“你怎么知道?”
  虽然这么多官老爷的行踪无法完全隐匿,但也只有官场中人才能猜出来他们是做什么来了,魏铭怎么会知道。
  叶勇曲惊讶过,脸色却冷了下来,“这事你只当不知道也罢!不是你该知道的。”
  魏铭摇了摇头,“诸位大人在此,是商议如何扳倒常斌,迫使其撤出南直隶吧?”
  叶勇曲目瞪口呆,脸色却是更冷了,“魏生,这都是朝廷里的事,万不是你这等小秀才该议论的!不要一时聪明,误了日后前程!快快回去,不许同旁人提及!”
  叶勇曲说完这话,也不等魏铭再说,警告地瞪了魏铭一眼,转身匆匆离去。
  魏铭站在原地,瞧着叶勇曲的背影,默默叹了口气。
 
 
第247章 叶家的水很深
  等到送走了几位南京来的人,又安顿了诸位州县官员,天色已经不早了,叶勇曲回到自己下榻的院子,坐下喝了口茶,便听到书童前来回话,“魏生要见您。”
  “魏生……”叶勇曲脸上露出几分不耐,但一想,还是让书童将魏铭传了进来。
  魏铭进屋行了礼,叶勇曲问他,“若是说朝堂上的事,还是不要说了。你这等年纪,还是以做好学问才是要紧的,至于为官如何,至少等你中了举人再说。”
  言下之意,小秀才要谨守本分,狂妄自大就不好了。
  魏铭也晓得自己是个秀才,但事情到了眼前,就算他是个秀才,他也要把话说了。
  “还请先生听我一言。”他拱了手,“诸位官老爷合计将常斌驱逐出南直隶事小,今上不会善罢甘休,往其他地方照样派遣矿监税使,才是事大。”
  叶勇曲听他还想妄议朝政,脸色完全冷了下来,“那你想如何?给今上进言?这矿监税使,从甫一出现就有人进言,可也不照样派遣下来?若是进言有用,也轮不到你说话。”
  魏铭点头,“先生所言甚是。”
  “那你还要说什么?常斌已经在滁州危害一方了,他上山伐树,将那山上一颗当地人敬畏的百年松伐了去,山下几个庄子的人全都反了天,与那常斌的人互殴,死了三人,伤了不知道多少。这常斌再多留一日,就祸害南直隶百姓一日,今上不肯将他弄走,我们只能自己出招!”
  叶勇曲显得有些激动。
  魏铭当然晓得这矿监税使作恶有多厉害,旁的不说,就说昨日他去关口查看围堵的船只。
  这些船在仪真关口来往惯了,交多少钞税都有惯例,眼下这常斌派了几个人过来,以查船上违禁之物为名义,另收一份钱,谁肯服他?
  这些船家不服,堵在关口,远处来的船不能靠岸,岸边的船也出不了港,仪真关口乱成一团。
  这也就罢了,那常斌派过来的几个爪牙,竟然公然威胁船家,说再堵在这里闹事,就放火烧船。
  这几人还真就不是随便说说,竟然趁着邀酒大会,让人买了酒来,说话间就要用酒泼船。
  幸亏昨日及时来了官兵,不然一把火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矿监税使一方,仗着有今上特令,为非作歹,毫不顾忌;而百姓和地方官对于这种子虚乌有的税收,拒绝上缴,坚决不从。
  双方各占各的道理,极其容易擦枪走火,就同滁州伐树斗殴是一样的,三条人命就此陨灭。
  若说错在谁,这最后的源头,就是紫禁城里的皇帝。
  而前一世,今上的糊涂远不及此,如若不然,大兴为何风雨飘摇?
  只可惜前世太子文治武功,当属明君,但是时运不济,去的太早,而太孙登基时太过年幼,接手一个风雨飘摇的国家对他来说太为难,大兴朝终究垮塌下来……
  魏铭听了叶勇曲所言,并不似叶勇曲一般激动。
  “进言俨然无甚用处,须得让今上知晓这矿监税使的恶行,会引发多大的后果,方能使得今上收回成命。”魏铭恳切道。
  叶勇曲听了,定定看了他一眼,“你这孩子,思虑倒是也不错。”
  他难得给了一句肯定之语,魏铭心下一松,心道只要能听进去话就好。
  叶勇曲虽然不任官职,但是影响力不比一府知府小,自己说服叶勇曲,通过叶勇曲之嘴发声,总也能起到一些效果。
  他思绪一落,刚要再说,就听叶勇曲道,“说来容易,做起来难,魏生,不要纸上谈兵!”
  他说着,端了茶。
  “你年纪小,这些事不是你该管的,其中牵涉多少人多少事,你哪里知道呢?回去吧!”
  魏铭愕然,一阵失望,抬头看看叶勇曲,觉得再说也无甚意义。
  叶勇曲只以为自己是个有些学问的小秀才罢了,就算说出惊世之言,也不会当作一回事。
  既然如此,多说无益。
  ——
  竹园里竹影婆娑,沿路的气死风灯随风轻摇,魏铭一路沿着灯走了许久。
  叶勇曲不肯听他所言,他想影响这群南直隶官员的决策,几乎无有可能了,而这些官员估计这一两日就会离去,事情也不晓得商量到了什么地步,这应该是第一次会面,应该不会轻易定下。
  可惜他不仅不能影响他们,甚至有可能连他们具体如何让施行都探听不到。
  前世,常斌的人在哪挖了宗亲的坟墓,何时挖的,如何引起宗亲们的公愤,这些事的细节他都无从得知。
  哪怕有一个眼线或者耳目,也是好的。
  如若不然,常斌又被南直隶的官员赶走了去,今上不过责备常斌,却根本不把这事当做大事,照样派了矿监税使下地方作恶。
  太子尚且年幼,根本拦不住他,等到各地百姓都愤而反抗,就离着上一世大兴破败,更进一步了!
  但常斌若是在南直隶就犯了大罪呢?比如民变。
  这样一来,今上想掩耳盗铃都不行,还是得灰溜溜将矿监税使全部收回京里。上一世那些民变、造反之事,就不会发生了!
  魏铭又把前后想了一遍,一抬头,竟然到了叶兰萧的院子前。
  院中有萧声传出来,一曲哀伤婉转,情到深处,戛然而止。
  魏铭瞧了一眼院墙,心中又是一番思量,不想正这时,有书童从院中跑了出来。
  “魏生,我们家少爷说了,就不请你进去喝茶了,你的事,少爷说与他无关。”
  魏铭失笑。
  叶家人可真有意思。
  叶侍郎为了大骂内官开了书院,书院经营到了如今,叶侍郎早已隐居,不再过问凡尘俗世,听说在竹山西北的一座山里专心修道;
  如今的山长叶勇曲,虽然也是两榜进士出身,但因为老爹叶侍郎的连累,未能继续为官,可偏偏叶勇曲又是个想要为官之人,身心两地,好不煎熬;
  再有叶兰萧,叶家的第三代,新科进士,却因为妻孝就此沉寂,不要庶吉士,也不要竹院的实权,唯恐引火上身一般对朝政避之不及;
  最后叶兰蕙倒是个心思透明的,可惜前世嫁给了沈攀,引来一头中山狼。
  魏铭今日倒想喝酒了,想喝那丫头的杏子酒。
  他这不顶事的秀才身份,真是一大障碍。
  说不上话,也探不到消息,又该怎么办呢?任由事态发展?
  他又看了一眼叶兰萧的院子。
  即使叶兰萧与其妻情深义重,可妻死之后,为何连政治抱负也不好要了?
  叶家的水,看来不是一般的深。
 
 
第248章 被引来的小爷
  仪真城里找酒找孩,找了好几日了,都还没有着落。
  赵六刀愁得不行,他现在已经不是赔不赔本的问题了,是整个扬州的闲帮都在笑话他们,找了半个月都没找到人家丢的酒,唯一发现的线索,还是人家主家自己发现的。
  真是丢人丢到了姥姥家。
  他现在都怀疑是不是那个崔小丫偷闹得鬼了!
  但是那丫头这么小,才十岁,能闹出什么鬼来?
  赵六刀起了个大早,又开始带着众兄弟,兵分两路,一路仍旧找酒,另一路找那个没影的孩子。
  崔稚这边,却将那孩子从院子里的一间屋子里,领了出来。
  这小孩五岁大,并不是乞丐,而是栗老板请的一个外地戏班子的学徒。
  这孩子长得并不漂亮,可胆子大,不怯场,戏班班主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买下了这个孩子。
  同样的,崔稚也看中了这一点。
  小孩不知道姓甚名谁,戏班里都叫他小糖儿,说话甜甜的招惹喜欢。
  崔稚将他买了下来,亲自给他赐了名,崔唐。
  小崔唐很听话,这几日经得崔稚指点了一番,已经能把让他说的话,说的一分破绽不露。
  这日,崔稚一早招呼了小崔唐,给他在脸上摸了灰,将他带到那土地庙不远处,便离了去。
  赵六刀带着人满大街地找酒找孩,崔稚让段万全使人暗示了一个参与进来的仪真城热心市民,那市民当真热心,一听说崔唐出没,立马通知了赵六刀,然后也不急着去抓小孩,前前后后商量了一个万无一失的计策,众人从三面包抄那土地庙,静悄悄地不敢出声,等到所有人都准备齐全了,由赵六刀一声令下,众人齐齐向土地庙扑去。
  土地爷的靴子都快被人拔下来了,小崔唐跑无可跑,被抓了个正着。
  崔稚连忙要求别吓着小孩,让赵六刀抱了小崔唐,往大槐树下审问。
  大槐树下挤得满满的。
  上一次抓到了主家的狗,那狗子不会说话,光会汪汪叫,哪比得上这次抓来的小孩,能说话,还不立时说出真相?
  前前后后找了大半个月的酒了,满城没有一个人不知道五景酿找酒的,这下抓到了小贼,可算要告破了!
  崔稚使人到处吆喝,不过多时,大槐树下聚了比上次还多一倍的人。
  小崔唐穿的满身破烂,被绑在椅子上面,脸上还有些深深浅浅的土灰。
  “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没见过?”
  “不是咱们仪真城里的小孩吧!外边来的小乞丐吧?也不知道怎么跟主家的小狗一道偷酒?”
  那人说着,周围的人都往另一张椅子看去,那椅子上也五花大绑了一个活物,墨宝。
  墨宝可怜巴巴地看了崔稚一眼,崔稚使了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赵六刀和一众兄弟终于来了精气神,一个个门神似得拿着棍棒守着小孩和狗。
  崔稚见人来的差不多了,先把五景酿和栗子黄的广告词说了一遍,等到众人急不可耐的时候,她才走到小崔唐脸前。
  “你这小孩,为何偷酒?!”
  “我没有偷酒!”崔唐大声辩解。
  崔稚冷哼一声,“那你上次见着我们找到了土地庙,你跑什么?”
  “我、我就是想跑!”
  众人一听,都哈哈笑起来,“人人都去看,不看反而跑的,不是偷酒贼,是什么?”
  崔稚也如此问,“……还有今日,你为何又去了土地庙?老实说吧,把我们家的酒藏到哪里去了?!”
  崔唐摇头不肯说,“我不知道,我没偷酒!”
  他坚持不肯说,崔稚也拿他没辙,一众围观人里,有人说亮了家伙吓吓这小孩,小孩就肯说了,也有人说不行,捉贼捉赃,现在根本没有证据证明这小孩偷了酒,无辜吓着人家,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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