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农家科举记——鹿青崖
时间:2019-12-16 10:40:54

  崔稚很不喜欢放鸽子这个事,更不喜欢明明心里没数,还打包票。
  她不说话了,魏铭约莫能猜透她的意思,他问她,“你知道什么是世家吗?”
  崔稚皱眉,“魏大人想说什么?”
  魏铭微微笑解释,“虽然我出自寒门,被世家所轻视,但我不得不承认世家在各方各面都有着寒门比不了的优势,这些世家内部秩序分明,相互之间又盘根错节,就好比攀着手臂过河,就算谁的脚滑了,也不能轻易被水冲走。而寒门就是独自过河的人,一旦脚下打滑,很容易落进水里,没了影。”
  这番话从魏铭口中说出,听进崔稚的耳中,她不由地郑重了几分。
  “魏大人,你到底想说什么?”
  魏铭说没什么,“我是想说,生在世家的人,不能光依仗这样的优势,更多时候也要将两只臂膀贡献出去,与其他人盘在一起,不然,久而久之,就会落在攀着膀子过河的人之外了,当他滑了脚,未必有人会伸出一只手拉住他,而他依仗这股势力日久,也未必能像寒门的人一样,走得更扎实更稳。”
  崔稚默了一默,“孟中亭就是攀着膀子过河的人,现在是他贡献两只手臂的时候了。他贡献了手臂,自然就不能同旁人拉手了。”
  魏铭见她看了明白,说出的话通透,却又有些不忍心了。
  她同孟中亭处的好,他早就发现了,或许是因为孟小六性情柔和,或许是因为崔稚总喜欢那些柔和的人,比如田氏、万音。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是谁都猜不透的事情,魏铭不能强求什么,可此刻,他实在有些不忍心,尤其看着崔稚紧抿的嘴,他不由道,“其实,话也不能一口说死,邬梨也是世家出身,他同家族之间,几乎没有什么关系,朋友也可以作为攀着膀子过河的人,孟小六有这样的出身,又没有那些世家子弟狂妄的眼界,应该可以左右逢源,或许他长了三头六臂,也未可知。”
  崔稚听得不由笑了,“你当他是哪吒呢?还三头六臂!”
  魏铭见她终于又露了笑影,这心里安稳不少,继续道,“纵然没有三头六臂,却也是二郎神一样,开了第三只眼,看到的自然不同。”他这样说了,又补了一句,“孟小六会来找你的,日后你只在这等他,也就是了,这样反而他空闲的时候比较多。”
  去寻他,用的是崔稚的空闲时间对孟中亭的不确定时间,很有可能就碰上他忙碌的时候,反过来就不一样了,崔稚没有什么世家,自己的活都是交给段万全他们做的,况且孟中亭同她身边的人都熟络,也没什么不方便。
  崔稚一下就高兴了,“呀!还是魏大人瞧得明白!”
  魏铭终于松了口气,崔稚问他,“魏大人想吃点什么?我下厨给你香香嘴?反正没法出门耍,在院子里耍也是一样的!”
  一时好了,立时就要耍起来,还真是及时行乐的性子。
  魏铭说好吧,“前些日煎的黄金豆腐,可还行?”
  “得嘞!没问题!”
  崔稚应了,乐呵着寻了苏玲买豆腐,魏铭看着窗外屋檐下悬挂的一排晶透的雨水,默默揉了揉眉心。
  总有些事,是他难以预测也无法改变的。
  ——
  翌日一早,天刚亮,孟中亭就来了。
  崔稚先哼了一声,不肯搭理他,又见他在晨雾里衣衫单薄的样子,生怕果真将他晾在外面冻着了,这可怜孩子本来就被魏大人说这一次是考不过的,若是再冻着了,那就真没有希望了。
  再说了,他也是身不由己不是?
  “行了行了,进来吧!”崔稚亲自给他开了门,再见他垂头站着,可怜巴巴地像一只淋湿的小狗,心里那点不快就更没有了,“你吃早饭了没?木哥梨子他们都还没吃,要不要一起?”
 
 
第391章 且行且看
  崔稚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又同孟中亭乐到了一起的,只是她坐在床上思考,看着对面榻上一沾枕头就睡着苏玲,觉得她和孟中亭的相处,就好像苏玲的入睡一样,迅速就能进入状态。
  迅速得,就好像在前世和那些前任们的相处。
  崔稚这么一琢磨,吓了一跳,怎么?她是要和孟中亭谈起来恋爱吗?!
  啊哈?
  崔稚想到那次榴花林子里的事情,她回过神来以为那是少男少女懵懂的感情,可她再回一次神,也就是眼下,她觉得,莫不是自己一颗老心,萌动了?
  是有好几年没谈过恋爱了来着,但是……孟小六才十四岁呀,她不是老牛吃嫩草,还吃到了初中生头上?!
  崔稚的脸腾的一下就热了,幸而苏玲睡得熟,黑灯瞎火没人能发现她。
  崔稚连忙摇了摇头,巷子里有打更的人一路吆喝着过去,声音在崔稚耳边回荡,她心下静了两分。
  若说她真同孟中亭有了萌动的感情,这事并不是完全没有由头的,可这感情细的好像一条丝线,崔稚也不知道这条丝线韧性如何,又联通何处。但是跨越了这么多年月,她和孟小六之间能产生出这一点点情谊不容易,且行且看吧!
  崔稚念及此,舒了口气,心情柔和地睡去了。
  ——
  对于崔小七和孟小六和好的事,魏铭知道大概率是自己的功劳,因为崔稚连着让他点了好几日的菜。
  那丫头的手艺没有不好的,邬梨吃得油光水面,只是魏铭不知道为何,一条舌头完全吃不出味道来,好像木了一样。
  他让自己不要管这些事,便多往桂志育处跑了几趟,桂志育没做过乡试的考官,尽管只是同考官,可也决定着相当多考生的命运。
  乡试阅卷分三级,同考官们按照考试科目分经房,每房都有一定数量的同考官阅卷,这些同考官便是桂志育、窦教谕这样考评算得不错的教官。他们在经房批阅卷子,将答得尚可的一部分卷子选上去,给副主考阅卷,再由副主考选出来一批,给主考官官,主考官有终极取中的权利,但是桂志育作为第一道评阅的守门人之一,首先就要筛选掉大量不合格的试卷,很多考生的卷子,根本无法进入副主考和主考的眼帘。
  这是命运的审阅啊!
  比如明代科学家徐光启,是古代少有的杰出的科学家,著书《农政全书》,他曾经四次考乡试都不能中,到了第五次,卷子又在第一道关,就被同考官撂下了,照理说又是没希望了,不过这一次的主考官是位有名的学者,对文章要求尤其高,他点中了好多卷子,但没有一个卷子,当得了第一卷 ,换句话说,没有一个人的答案,能让他将此人点为解元。 
  这位主考官不甘心啊不甘心,就在放榜前两日,又去被撂下的试卷堆里,搜罗卷子。这一做法有规矩可循,叫做搜落卷。这一找,就让他找到了徐光启的卷子。
  他把卷子一看,“击节赏叹,阅至三场,复拍案曰:此名士大儒无疑也!”就这么,他直接把徐光启拔为解元,徐光启终于得以中举!
  同考官对试卷的第一遍判断,实在是非常重要,不是每一章误判的卷子,都有主考官搜落卷,能重见光明。
  桂志育只怕自己也错判了卷子,导致饱学之士落榜,只是届时工作量巨大,到了后面头晕眼花的时候,不是没有,他趁着窦教谕过来说话的时候,跟窦教谕讨教,窦教谕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桂志育转过来跟魏铭道,“窦教谕待我的情谊不可多得呀!”
  魏铭实在持怀疑态度,不仅是之前无事献殷勤的问题,还有就是,前世,这位窦教谕因为参与某一届的乡试作弊,而被判刑。
  魏铭没办法以前世的事情示警桂志育,只好同他道,“教谕守正本心,取试也好,做事也罢,自然不会出错。”
  这正是桂志育时常交代学生的话,当下他欣慰看向魏铭,“待过两日问先进了贡院,安丘考生一应事宜,便托你多照应了!”
  “学生应当的!”
  桂志育安下心来,也同学生们一道猜题作文,倒是那窦教育,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又去了一次那偏僻小巷的漆器铺子后院。
  等他的正是替考的戏子,小先生边小清。
  窦教谕见他先到,连道失礼,边小清仍旧站在窗下看那院里的石榴树,经了前日的一场秋雨,最后枯萎的榴花也消失殆尽,只暗淡的绿叶中还露出一角红瓣,窦教谕上前道,“那邬家来信了,意思是,还想让你来替他们家儿子。”
  “呵!”边小清嗤笑了一声,“我本以为是什么世家大族的气派,却忘了能找人替考的,所谓世家不世家,也不是什么有本事的!现如今扣扣搜搜行那市井菜场之事,实在令我不齿!”
  窦教谕听了这话,就为难了,“那邬家既然愿意出这个钱,咱们再毁约,一来耽误了时间,未必能找到下家,二来,怕那邬家人暗自做手脚,将咱们供出去。”
  “我又如何怕他?他家不来找人替考,怎么能知道咱们底细?他们若是拖咱们下水,我自让他也干净不了!”边小清说起此话,冷嘲热讽的声音灌注在喉嗓之中,平添三分幽闭的冷意。
  “话是这么说,咱们不是都想干干净净站在岸上吗?”
  窦教谕这么一问,边小清不说话了,窦教谕说算了,“何必同她计较?把钱赚到了,也不算亏。”
  边小清却神色暗淡了一时,“赚钱又有什么用?原还以为邬家能依靠上,就算不赚钱,我也心甘情愿为他们办事,可眼下这样,赚钱也赚的无甚意思?我听说连青州孟氏都同那些人走到一处去了,邬氏是孟氏的姻亲,又受孟氏恩惠,是再不可能同他们对着来了!”
  他提到那些人,似哭非笑,“这天底下,还有人能同他们对着来吗?我有仇,有冤,怎么报仇?报冤?!”
  院子里吹起一阵秋风,榴花树叶被风吹起,最后的一角红瓣,随风摇晃,又在一个旋儿里飘落下来,落在地上,找不到了。
 
 
第392章 长子次子
  “小清,先把钱拿到手吧,不然……”
  边小清打断了窦教谕的话,“我晓得了,让那邬陶氏给我加些钱,六百六十六两,我要这个好意头,看她愿不愿意吧!”
  窦教谕一琢磨,“好!”
  ——
  邬陶氏晾了窦教谕好几天,昨日才把和好的事说了,只盼着那窦教谕和替考的戏子识相,打个折,就是给她搭台阶了,虽说不能拦腰砍那样省下一大笔钱,到底也能省点不是?
  邬陶氏是这么琢磨的,没想到见到了窦教谕,窦教谕一开口,她一口茶直接呛了出来。
  “六百六十六两?!你们竟然敢加钱?!”
  做买卖,经过一轮讨价还价,都是折中的,他们怎么还敢加钱?!邬陶氏差点气晕过去,“窦教谕,你疯了?!”
  窦教谕忙道不是自己疯了,“上次贵人说万一遇上了人怎么办,令郎也有这个担忧,我们小先生回去打听了令郎,说是令郎在青州府认识的人不少,这样一来,到时候被人识破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小先生原本说是推了,让贵人再另寻稳妥的门路,但后来自占了一卦,说却六,若是能凑齐这个六,事就顺当了!”
  邬陶氏想骂人。
  她提出怕被识破这一点,是压价的,倒是给了那戏子抬价的机会。
  但是眼下乡试迫在眉睫,她耽搁了这么多天,还去哪找人去?而且看那戏子和窦教谕的样子,还真就未必上赶着赚这个钱!
  邬琪已经在旁纠结了,一张脸皱成了包子,邬陶氏心里气得不行,喝了两盏茶,晾了窦教谕两刻钟,才答应下来。
  “不许再出幺蛾子!”
  窦教谕松了口气,“那是自然。”然后告辞,拿了一百六十六两的定金,走了。
  邬陶氏像是真被割了肉一样,倚在椅子上难受,邬琪不是不体谅他娘,可他眼下实在是高兴,花钱消灾买功名,还有比这更省心的吗。况且这钱,不用他出!
  他上前劝了邬陶氏几句,邬陶氏指着他的鼻子骂败家儿子,平日不用功读书也就罢了,还在青州城里张扬,闹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眼下找人替考都不容易!
  “去去去!该上哪去上哪去!别在我脸前讨嫌!”
  邬琪正求着走呢,当下一转身跑回了自己院子,叫了姬妾过来作陪,还让小厮出去买酒菜,好不快活。
  他这么快活,又是张扬了,虽然没张扬到外面去,可是却被亲弟弟邬家二爷邬珅看见了。
  邬珅比邬琪只小了不到两岁,但是邬琪是老大,妥妥的嫡长子嫡长孙,两人待遇差别可就大了。平时也就算了,就说这次,两人都是来乡试的,邬陶氏为邬琪跑前跑后,却让邬珅凭本事科举。
  是什么人都能凭本事科举的吗?!
  邬珅不服气,原以为邬陶氏也就给邬琪找找邬梨这样的人替考,谁想他同邬陶氏房里的丫鬟一打听,大吃一惊,邬陶氏居然花了六百多两,给邬琪找了个中过举的人替考!
  六百多两呢!
  邬珅听着大哥院子里笑声不断,这心里油煎了一样,跑去邬陶氏房里,“娘,大哥这是稳稳当当要中举了啊?!”
  邬陶氏“嗯”了一声,还沉浸在被割了肉的痛苦当中,不怎么想说话。
  邬珅却沉不住气了,“娘给大哥花这么多钱找人替考,那儿子呢?就让儿子名落孙山,被人笑话,被爹训斥?!”
  “什么意思?你哥找替的事情,你不早就知道了,眼下又来纠缠什么?”邬陶氏不耐烦,“咱们家总得有一个中举的,不然旁人不说闲话?!”
  “那为什么不能是儿子中举?!”
  邬陶氏真想打人啊,“你大哥是长子!等过几年你要是还考不上,再给你通一通关节,也就是了,跟你大哥争什么?!”
  过几年是几年呢?明明他邬珅不必邬琪小几岁,为什么邬琪什么好事都捞上了,他什么好事都没有?!
  他瞪着邬陶氏,还想要讨个说法,可邬陶氏已经完全没有一点耐心了,“一个两个混账东西!我欠你们的?!滚远点!滚!”
  她一把扫下茶几上的茶盅,茶盅摔在地上,水花四溅,摔了邬珅满脸的水。
  下人赶忙进来收拾,几个丫鬟劝着邬珅走了,只是邬珅离了邬陶氏房里,更是火气大了,他听着大哥邬琪的院子里笑声不绝于耳,只觉得再也呆不下去一秒钟,扭头出了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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