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农家科举记——鹿青崖
时间:2019-12-16 10:40:54

  顺着段老爷子的话,众人说了几句闲话。忽然,魏铭开了口,“会不会荷园并未被查抄,在余公被抄家之前转赠了旁人?”
  众人不由地朝着这个地方思量过去。
  段万全道:“这样说,事情就说得通了!荷园是有主的,只不过因着一些原因,并没派人看守,只是偶尔来打扫一番。”
  皇甫腾也点了头,“要是我得了余公的宅子,我可不敢住,可不得供着吗?兴许那家人就是我这般想念头,只是家道中落了,没人手没钱财修缮房子,只能偶尔打扫。”
  不得不说,皇甫腾的演绎,给了这事一个还不错的解释。
  还是崔稚又把话题拉了回来,“可我要买荷园啊!找到那主家才是正经!”
  皇甫腾问她,“你敢住啊?那可是余公的宅子!我们家还供了三公的画像呢!我可不敢住!”
  他说得这般,好似余公是关公一样。崔稚设想了一下,若是关公的宅子,她好像……真不敢住!
  崔稚苦恼地捧了脸,“那位余公的后人呢?怎么也不把宅子收了?”
  魏铭摇头,说“都没了”,崔稚惊讶地看过去,又听皇甫腾叹气连连。
  “余公有两儿一女,长子战死沙场,英年早逝,次子在最后的清倭战中,被刺杀身亡,两子皆没有留下血脉。唯有一女嫁到了彭城一户官宦人家,但是余公走后没几年,这位夫人也去了,曾有一子,也早夭了。”
  崔稚目瞪口呆,皇甫腾道:“余公是我恩人,是我全家的恩人,是大兴沿海军民的大恩人!可惜他老人家,一滴血脉都没留下!”
  拼了全家的命去救十几、几十万人的命,最后就落得这样的下场。区区十几载过去,就被历史长河拍散,若非沿海的军民还记得他,为他立像著说,谁还记得曾经有这样一人呢?
 
 
第167章 余公的火器
  谈及余公之事,众人皆是一番唏嘘。
  崔稚和皇甫腾只能退而求其次,又顺着地图看了起来,相中了几套宅院,准备明日去看看,拜托段家爷孙问一问价钱。
  回去的时候,崔稚走在前,嘴里说着宅院的事,一回头,竟发现魏铭落了她好远。
  “魏大人,想什么呢?魂不守舍的!”崔稚过去扯了他的胳膊,“你可别跟我似得,当街撞了什么路灯,穿越了那可就麻烦了。我当时好像看了一眼手机来着,没留神就撞上了路灯……”
  崔稚心情很好,说着自己那次奇幻的穿越,拉着魏铭回下榻的宋氏酒楼。可魏铭却站住了脚步,“去趟郝氏书局。”
  他说去就要去,崔稚看他脸上神情,显然是想到了什么要紧的,也不敢耽搁他,连忙陪他去了。到了郝氏书局,便同管事的打了招呼,要来了近年的邸抄翻看。
  魏大人难有这等紧要时刻,崔稚只得在旁陪着,顺便小声同管事的问了问郝修的事。
  郝修和刘春江今次考试都失意了,同是天涯沦落人,两人回程路上纵情释放落榜的苦闷,在大明湖畔吟诗作赋,逗留了好几日,直到洪教谕和桂训导说要帮两人联系书院读书,两人得了信,这才传信说马上就回来。
  有书院先生指导,那可比自己埋头苦读强多了。
  崔稚又问了问《食神飞升记》后续刊印的事,话还没问完,魏铭突然撩了帘子从里间出了来。
  他脸色仍然沉着,神色虽不似方才焦虑,可崔稚摸不清他的想法,小声问,“你还想去哪?”
  她口气又轻又柔,好似怕惊起落在窗台上的飞鸟一样。
  话中的意思,好像你去哪,咱都没意见一样,反正是不敢惹。
  魏铭方才查看邸抄的些许焦急,被她这小模样一冲而散,再见她睁着水亮的大眼睛一错不错地瞧着自己,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臂,“去城西。”
  她满脸迷惑地抬头看过来,“去城西做什么?”
  魏铭手下握得更紧了,“你今早,不是说要吃城西的蛤蜊面吗?”
  “啊?”
  她满脸黑人问号,刚才十万火急地样儿,现在跟她说,去吃城西的蛤蜊面?
  虽然她很想吃,因为那蛤蜊鲜妙可口,面条是摊主大娘手工擀出来的,香弹劲道……不过,魏大人真的没有别的要紧事吗?
  只是魏大人根本不让她问,催着她,“快些,不然大娘要收摊了。”
  崔稚一听,跑得比谁都快,兔子爹似得。
  魏铭瞧着,眼中禁不住露出笑意,“先到的人请客。”
  “啊?!”
  崔稚又一次黑人问号了。
  ——
  勉强赶上了最后两碗面,大娘把剩下的面条都煮给了两人,满满当当飘着热乎气,崔稚滴了两滴醋,大快朵颐。
  崔稚把面吃了个精光,才说起了方才的事。
  “你刚才急着查什么呀?那样子怪紧急的,我还以为你想到什么关于余公的事。”
  魏铭从摊主大娘处,要了两碗面汤水来,放到她桌边。
  “确实是余公的事。”
  “什么事?”崔稚立时好奇起来,“斯人已逝,又没有骨血留存,当年的冤案,今上也替他翻案了,还能有什么事呢?”
  她说着,一愣,“难道找到了他遗存的骨血?或者……余公没死?!”
  魏铭听了,无奈地摇了摇头,“并非是你猜想的。只是我想起,当年余公在世的时候,曾经亲自带人改进多件火器,到了晚年,更自创了一件叫做神火箭溜【1】的爆破火器,一只神火箭溜,顶上二十精兵冲锋陷阵!只是可惜,前世我欲寻此物时,才晓得当年余公留下来的图纸,早已烧毁,不复存在了。”
  崔稚听得一默,半晌才道:“余公他老人家也太惨了吧,骨血不存也就罢了,连传世的兵器图纸都陨灭了!老天爷,是要抹去他存在的所有痕迹吗?”
  她说着,由愤慨慢慢转向了悲伤,“他老人家若是知道,还不晓得多伤心……”
  说完,举起碗,喝了一大口面汤。
  “我所说的,那是前世的事。”魏铭突然开了口。
  崔稚举着汤碗的手一顿,“那、那今生呢?”
  魏铭沉了一口气,目光看向了远方,“今生,我想要这图纸不再从人间消失。”
  面汤悠悠冒着热气,有狗吠从巷子深处响起,崔稚在他眼中看到了“坚定”二字。
  魏大人就是魏大人啊!崔稚不由地,精神一振。
  ——
  皇甫腾、葛香兰小夫妻比崔稚下手快,很快买到了一处离着葛家只要一碗茶路程的小宅。
  因着宅子已经到手、小夫妻不久就要搬过来的缘故,葛家倒是催促了女儿回安东卫去,多孝顺公婆一些时日。
  原本并没有出行打算的魏铭,准备一同前去。崔稚还没出过远门,她一听要去海防的卫所,心生兴奋,拽着魏铭的衣裳想跟着一同前往。
  魏铭没有拒绝。此路虽然也险,但放她一个人在家,他完全不放心。而崔稚这边,找人接班高矮生的事,已经有了眉目。这几月高矮生风头出尽,是时候消停些日子了。
  要有涨有消,才是长久之道。
  当然两人跟去安东卫并不是走亲访友、观光望景,是为了那在前世七月末、被火烧没了的火器神火箭溜。
  神火箭溜是余公晚年带领手下火器营,自创的一件远射程武器,最适合用于类似打击倭寇的远程作战。从前大兴不是没有类似的火炮,好似神火飞鸦,使用便颇为广泛。
  但是神火飞鸦命中率并不高,发出的散弹着实应了这个“散”字,准头委实不行。而余公所创的神火箭溜却不一样,神火箭溜可以控制一定的射向和射角,准头的提升不是一点两点!
  前世,大兴进入灭亡时期,战火点燃神州大地,魏铭作为领兵作战的将领,自然更加关注这些趁手的武器。
  可惜的是,就在永平十二年,也就是今年七月末的一次倭寇袭击中,收藏神火箭溜图纸的安东卫火器营,被倭寇袭击烧毁,神火箭溜图纸被焚成了黑灰。
  余公最后的心血消失了,大兴作战的前线,正因为损失这一神器,需要多少兵用血肉之躯去抵挡。
  崔稚背了两罐宋粮兴腌制的酸梅上路,临行前还去了西山余家中,另送了两罐给他老人家消暑。
  崔稚不禁和魏铭谈起那日在西山余床下瞧见的长刀,“若不是余公确实没了,我都要猜测西山余他老人家是余公了。”
  然而世人都晓得,世间早无将军余。
  ——
  ——【1】本文神火箭溜,参考自明代火器专家赵士祯的伟大发明火箭溜。
 
 
第168章 动物园里的案首
  魏铭、皇甫腾一行到安东卫的时候,已经进了七月。
  安东卫的风,是黄海上吹来的三百六十度环绕立体风,崔稚一度认为,要是自己带了高矮生的假发套和大胡子来,根本抵挡不住一刻钟,就要吹进风里。
  安东卫的城墙奇高,面面军旗被风吹得呼呼作响,城楼上全是重甲驻军,他们手中的长矛、长枪在太阳下泛着冷光。
  那等森严的气派,不是非战斗城池所拥有的。
  崔稚很有自知之明地知道自己是非战斗人员,有些想要撤离。不过魏大人显然不怕,如同去三桃河边洗脚一样随意,在守门官兵锐利如鹰的眼神中,进到了城里。
  进了城,情形终于有些与青州城重合,路上虽也有官兵队伍来回巡逻,但是路边摆摊卖草鞋草帽、卖鱼虾果子的也照样编着歌儿吆喝。
  崔稚渐渐被路边各式各样的海产所吸引——形态各样的海鱼、小山一样堆起来的蛤蜊、咔咔着钳子的虾蟹,还有绿的、黄的、紫的、红的叫不上名的海菜。
  城里没有飞灰尘土,地上有细细的沙,风大却也凉快,仔细闻去有似有若无的海腥味。
  男女老少都带着巨大的草帽,但脸仍然晒得黑黑的。
  魏铭见她瞧什么都新奇,问她有没有见过海。崔稚笑道:“当然有啊!渤海、黄海、东海、南海我都去过!太平洋里乘过艇、大西洋里划过船!”
  魏铭侧目。
  目光中那不解的意思是:“那你还如同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一样,四处盯着瞧?”
  崔稚摸摸鼻子,“我这不是许久没吃海鲜了吗?”
  皇甫腾拍着胸脯道包在自己身上,“香兰刚嫁进来,吃过的也不多,回头咱们找家鱼馆吃个尽兴!”
  一听吃,没有比崔稚更高兴的,举着手比量着螃蟹的大钳子。
  不过在此之前,众人还是要先去皇甫府上。
  皇甫腾的父亲是世袭百户,皇甫腾上边还有三位兄长,除了大哥是继百户,另外两位兄长已经任了总旗,等着立了功,也能随功升迁。
  只是随功升迁说来轻巧,却是真刀真枪杀出来的,不流汗不流血,没有几个人能升上去。
  皇甫家已经有三个儿子入了这一途,因而只盼着皇甫腾能脱离打仗的宿命,这才让他去举业。只不过皇甫腾深得皇甫家的真传,功夫甚是了得,可在读书一道,真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
  现在皇甫一家都盼着葛家能拉他一把,当个秀才也是好的,若是哪年开了武科,他也能去试上一番。
  崔稚偷偷替皇甫腾问了“大预言家”魏铭,魏大人表示,快了。
  听说一行人到来,尤其听说来的人里有一位新出炉的连中小三元的案首,皇甫府上比迎接指挥使还要激动,全家出动站在门口迎接。
  天塌也不抖一抖的魏大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崔稚暗笑,被皇甫腾的母亲皇甫夫人夹在胳肢窝里,进了院子。
  皇甫府着实不小,不过住的人也多,主子多,仆从也不少,满满全是人。不过并无深宅大院的森严规矩,显得十分随意,灶上的婆子为了看一眼大名鼎鼎的“案首”,特特跑过来问,要不要多切一个西瓜。
  皇甫百户只怕魏铭介意,一面呵斥着下人,一面在魏铭脸前解释,“他们都撒野惯了,倭人来了都敢拿锅拿铲打出去,你若是不自在同我说,我把他们赶一边去。”
  他说得威武,但是显然院子里的众仆从一个都没少,还叽叽喳喳地交流,观看了“案首”的感想。
  崔稚觉得皇甫府上就像一个巨大的动物园,而她和魏铭,尤其是魏铭,正是那表演的动物。
  感觉与众不同……
  魏铭和皇甫一家说自己是来游学的,他认真编着自己游学的基础地点,崔稚看向了葛香兰,见葛香兰安静的坐在一旁,虽然并不多与皇甫腾的嫂子们说话,但从她时不时被皇甫家的小辈围上来撒娇,就晓得她在皇甫家过得怡然自得。
  崔稚不禁替她开心,又听着魏铭说了几句,就说到了重点上,“……听说余公当年留下来的神火箭溜的图纸就在安东卫,不知是真是假。”
  皇甫百户奇道:“这神火箭溜多少年没人提及了,余公过身后,早几年还有人问及,现如今,外人哪还有知晓的?魏生从何得知啊?”
  魏铭当然不会说真正的原因,笑看皇甫腾一眼,“今次皇甫兄在安丘寻宅,不想寻到了余公旧宅,才说起了此事。”
  “余公旧宅?”皇甫大哥挑了眉,问皇甫腾,“老四,你把宅子买下没有?!”
  那口气,好像要是皇甫腾不买,就是办了一件大错事一样。
  皇甫腾只好把荷园主家隐身的事,说给了众人,“……若是有明主的,我就是自己没钱买宅子住,也得把余公的宅子买下来修缮啊!”
  皇甫家所有人都跟着点头,皇甫夫人还道:“生小四的时候,我就怕没了孩子爹,都第四个了,竟然难产生不下来!”
  她说着看了皇甫腾一眼,“我当时只觉得完了,母子两个都要完了!就那时候,城里忽然有人喊,说余公他老人家带兵到安东卫了,我一听,立时心头一定,小四也安稳了,娘俩这才得救!”
  皇甫腾连连道:“娘受苦了!儿子这辈子都记着余公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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