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廖千户便冷哼一声,“这么巧?扔到了朱总旗的营地?!”
庞申可一点不怕,“这我如何知道?怎么?千户还怀疑我纵火吗?”
廖千户打量起他来,“那你昨晚又在何处?!”
“自然在家中。”
家中人都可以为他“作证”。
庞申嘴角含笑,没有人有证据证明他纵火!
然而正此时,那廖千户却哼了一声,“可有人在火场路上撞见你仓皇逃窜,你与此人一撞,倒在了路旁的荆棘里!”
这话一出,庞申忽的心头警铃大作。
若说昨日有什么是他意料之外的,就是此事了!
他当时跑得急,哪里想到会与人相撞?!
他未及反驳,廖千户忽的叫了人,“来人,给庞申验伤!”
说话之间,两个彪形大汉一左一右制住了庞申,一下扯开他的衣裳,后背四五道划痕赫然出现。
连庞波都吓得倒抽一气。
廖千户冷笑连连。
庞申一下急了起来,“我的酒罐被人扔去了火场,我前去救火被划伤了后背,怎么就能证明是我纵火?!抓人可要讲究证据的!你有证据吗?!”
第182章 他的叹息
“我有证据!”
庞申急赤白脸地质问廖千户,只要廖千户找不到重要的证据,他们就不能抓他。
谁想有个细溜溜的女声突然出现,庞申被这声刺得耳朵一痛,转头看去,只见一个九、十岁大的黄毛丫头,从后院处快步走来,手里拿着一件褐色短衫。
庞申心跳突然停了三拍——那是他昨晚穿的衣裳!
而那衣裳上面,是他昨日不小心……
“千户,这就是我昨日与此人相撞时,他穿的衣裳,上边有酒味,正是那五景酿的酒!”
廖千户抓过衣裳闻了闻,又叫过来一同跟来的酒楼的掌柜,掌柜闻了此衫,“五景酿酒淳味浓,经一夜而味不散,确实是五景酿的味道。”
这一次,廖千户直接扬手做了个抓的姿势。
“你还有何话可说?昨夜朱总旗的营帐处有此酒倾倒留下的残余,酒罐也被发现在营帐附近,而你被人撞见在拐角出匆忙逃离火场,衣裳上面恰恰沾了此酒的味道!便是没有人亲眼看见你纵火,你也休想洗脱罪名!咱们去指挥使面前分说吧!”
廖千户的人直接捆住了庞申,庞申挣扎着尖叫起来,“我为何放火?!你不能没道理抓人!”
话音未落,魏铭和朱任扶着朱总旗从门口走了进来,众人纷纷回头。
朱任见着他便朝地上使劲唾了一口,魏铭冷冷地看着庞申,朱总旗嘴唇抖了抖。
“我知道为什么!你想烧死我,不就是怕我造出神火箭溜,耽误了你庞家的前程吗?”
朱总旗突然一语中的地挑明了庞申的心思,庞申想要辩解的话,忽的一滞。
朱总旗见状,哭也似得笑起来,“你不光怕我造出神火箭溜,还怕旁人造出神火箭溜,所以一不做二不休,将我和神火箭溜一把火全都烧了!那日有人在大街上撞了我一回,那人就是你派去的吧!你早就发现神火箭溜的图纸一真一假,假的每日送回火器营,真图纸我从来寸步不离!”
他越说,庞申脸色越青白起来。
在场的人无不侧目,连其父庞波都抖了手。
朱总旗忽然恨声喊道:“那是神火箭溜的图纸!是余公的遗作!你祖父誓死追随余公,你就是这般对待余公遗作的吗?!你良心何在?!”
喊声好似惊雷,轰隆隆掠过每个人的耳畔。
庞波浑身颤抖几乎要倒在地上,抖着手指向了庞申,“逆子啊!你祖父死前让我庞家人世世代代护住余公遗作!我这辈子就算没用,也从不敢打图纸的主意!你竟敢明知道图纸在,还敢放火!逆子!你让我怎么下去见你祖父……”
庞波话还没说完,就被庞申大喊着打断了。
“什么余公遗作?!什么世代守护?!那图纸咱们庞家造不出来,还要它有何用?!等着旁人造出来,将我们庞家取而代之吗?!祖父和余公都是作古的人了!死人重要还是活着的人重要!我宁要那图纸烧成灰末,也不能让人骑在头上!”
庞申疯也似地喊起来,庞波瘫倒在地上。
朱总旗老眼蓄满了泪,“上苍有眼,找到了这个纵火的混账!我死了不足为惜,可图纸怎么办?图纸怎么办?!”
“爹……”朱任抱着朱总旗留下了眼泪。就差一点,图纸和他们朱家都要毁于一旦了!
崔稚在旁不由地落下了眼泪。
前世,被掩盖真相的这一场大火,将图纸完全焚毁殆尽,就算朱总旗能够勉强逃出一条命,可没有了图纸,没有了寄托,他又是怎么样的绝望?
魏铭将帕子抽出来,递到崔稚手上,轻轻揽了她的肩。
崔稚拿帕子拭泪,感到了魏铭一声叹息,这一声叹,浸透了无助。
朱总旗保住了性命,纵火的庞申也被抓住,可是神火箭溜残破的图纸怎么办?
他竭尽全力想保住的图纸,到头来,还是就这样毁坏了吗?
——
事情原原本本地报到了指挥使处,那位素来怕事的指挥使,震惊不已。
“怎么会这样?庞申那小子怎么敢干出这样的事?!他疯了?不要命了?”
廖千户叹了口气,“庞申已经招了,此案证据确凿。”廖千户说着,想到了朱总旗,“虽说图纸毁于朱总旗手里,但是一来,朱总旗没有仿制一份完全一样的图纸,二来,庞申有意烧毁神火箭溜的图纸,就算不在朱总旗手里,他也会照做。以下官之见,朱总旗虽有过失,但情有可原,下官斗胆,请指挥使从轻发落,让朱总旗戴罪立功,尽力修复神火箭溜图纸。”
指挥使苦着脸,半晌没说话,“他倒是能摘出?本指挥怎么办?朝廷若是知道此事怎么办?”
这就不是廖千户能关心的事了。
指挥使惆怅半晌,“我就不该答应那个朱总旗造神火箭溜,不然就不会生出这么多事了。”
他这么说,廖千户更不知道如何应对了。
外边哭求声传来,指挥使愣了一愣,“是庞波?他还有脸求情?!”
话音一落,有侍卫过来传话,“指挥使,那庞百户砰砰磕头求指挥使见一面,头都磕出血了。”
指挥使听了倍感难为,到底还是说,“让他进来。”
话传出去,庞波飞也似地跑了进来,见了指挥使,跪下就是磕头,“下官有罪!下官教子无方!但是下官那逆子年幼,他……”
“年幼?二十好几的人,还年幼?!他都能纵火杀人了!”指挥使抓住案上的茶盅,直接摔到了庞波脸前。
庞波却只顾得哭求,“指挥使饶他一命吧!看在下官过世的父亲面上,指挥使就饶他一命吧!他虽有过,可庞家有功啊!”
庞家有功!
这句话一下就提醒了指挥使。
现如今沿海尚算安宁,安东卫所军民不断减少,若不是有余公余威镇着,朝廷就要给安东卫所降级了。所谓余公余威,由庞家掌控的火器营便是一桩。况且余公当年蒙冤,多少沿海军民寒心,后来今上还特特提过庞波父亲的名字,是有祭奠余公之意。
要不然,之前庞波醉酒延误军情,他怎好饶过?论军律,可是重罪!
指挥使禁不住犹豫了,庞波见状,更是扯出其父哭求再三。
廖千户从旁看着,禁不住有些着急。
难不成这位指挥使又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让庞波父子这么轻巧逃过?!
第183章 传言
指挥使面露犹豫,廖千户顿觉不妙,而那庞波愈发将自家过世的老父拿出来说项。
明眼人都能看得到,局势冥冥之中又开始反向扭转过来。
正在此时,侍卫又跑来传话,侍卫飞快地看了一眼指挥使的神色,“指挥使,有人求见。”
指挥使正心烦,“何人?!怎么不报上官位?越发不会当差了!”
那侍卫满脸为难,“回指挥使,那人没有官位,他称自己是个秀才,姓魏。”
“魏?秀才?”指挥使莫名其妙,“一个秀才找我作甚?本指挥正心烦着!”
廖千户却精神一震。下面的侍卫道:“那魏秀才称,是为了指挥使心烦之事而来。”
指挥使一阵闹不清,一个小小秀才能知道他的烦心事?
廖千户见状从旁道:“下官听说,皇甫百户家中邀来了今岁道试的案首。这位案首不仅道试拔得头筹,府试、县试更都是名列第一。”
指挥使讶然,“小三元啊!”
“正是。”廖千户点头,道:“下官听说这位小三元的新秀才,正是姓魏。”
——
安东卫所的指挥使,那是正三品的武官,看待一个小小秀才,如同土地爷和兔子,完全不在一界之内。
但是这位指挥使,莫名就有些心虚。
那虽说是个小秀才,而且才十二岁,可他凭着自己的本事得了小三元,假以时日,不可限量!
指不定哪一日平步青云,一下就成了朝中重臣。别说重臣了,就是个小御史,他都怕的。
文官的笔杆子,那是钢刀子!
指挥使把周围的人都遣了下去,让人重新沏了茶,在书房里背着手等着。
不过一错眼的工夫,只见院里出现了一个小少年的身影。
少年穿了一身靛蓝色细布长袍,五官清秀,头上带了网巾。乍一看,就是一副儒学子弟的标准样子,没什么稀奇。
只是少年越走越近,那行走之间衣摆带风,步伐扎实稳健,清秀的五官透着清肃,举手投足之间,隐隐已有几分文官气质!
指挥使禁不住神思一凛,打起精神对待起来。
当下,只见少年人已经进了屋子,一板一眼地同他行礼。指挥使认真回礼,再去看这少年人,到自己这个三品武官、安东卫所的最高首领书房来,竟然如履街市,神情没有一丝紧张,浑身透着不卑不亢,倒是他自己莫名出了一丢丢汗。
还是天太热了。指挥使想打开扇子扇一下,嘴巴却先张了开。
“不知……魏生为何而来?”
魏铭也不绕弯,“自是为了纵火一案。此案前后,小生已经十分明了,今日也正巧见到那庞申自招了罪名。不知道指挥使打算如何处置?”
指挥使眨巴了一下眼。
这魏生的意思,纵火一案已经明了,就看他的处置态度了吗?
当然,他是安东卫所的第一把手,这案子最后如何处置,必然以他的意思为主。但他瞧着,怎么这位小秀才,想要在他脸前指手画脚?
指挥使心里生出一丢丢不悦,端了三分架子,“此案牵扯重大,并非三言两语便能说清的。”
魏铭看了他一眼,“指挥使所言极是。”
他这么说,指挥使心道,不端架子,你还真当我这个三品官,是你小秀才能指挥的?
他为魏铭的识相“嗯”了一声。
然而这声刚落,就听小秀才开了口,“正如指挥使所说,此案牵扯重大,更有失火当晚营地火势猛烈,城内外如今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传?”指挥使一愣,“传什么?”
只见小秀才轻叹一气,“传城内有官军通倭。”
“啊?”指挥使吓了一跳,“我怎么没听说……不,为什么是有官军通倭?!”
魏铭很有耐心地解释道:“自然是因为营地突然起火,而起火的地方,正是建造神火箭溜的营地。何人最怕神火箭溜,自然是倭寇。”
但通倭可是大罪,比纵火更加厉害,那是要抄家灭族的!
指挥使禁不住咽了口吐沫,“这都是传言,不可信!”
“指挥使说得是,传言不可信。”魏铭道。
指挥使被他的肯定稍稍安慰到了一些,刚要说这就下旨不许军民乱传言,就听小秀才又开了口。
“传言不可信,缺不耽误它一传十,十传百。不巧八月初一正是安东卫所的大集,这事跟着人口一走,现下只怕早已传出城去了。”
指挥使根本没想到这一点。
大集市的人都是流动的,今次在此聚集,隔两日就辗转到下一地,这些集市的人从安东卫所得了这么大的消息,还不得转头就告诉下一聚集地的人?
这还如何封口?!
指挥使不由地看向魏铭,只见小秀才面色不改,继续很有耐心地道:“所以,可疏不可堵。”
怎么个可疏不可堵的办法?
指挥使见魏铭说了这个,端起茶喝起来,心里不由跟着一急。
瞧!这才一点子年纪,刚刚考上秀才,文人那一套“猜猜看”的作风,学了个十足!
有猜猜看的工夫,倒是说呀!
指挥使心里急了一丢丢,“我说魏生,你有什么高招?”
谁想魏生却道:“小生没有什么高招?”
啊?
没有高招你在这虚晃枪呢!指挥使顿时心一塞。
然而这位魏生注定是个大喘气的,“依小生之间,只好据实以告百姓。”
“那火本就不是倭寇伙同人所放,百姓会信这话吗?”
指挥使倒也明白,为何传言传得广而快,那是因为其中不切实际的说辞,能引得人震惊,但若是告诉他们此事并非如此,就算有人肯信,也无人愿意张口宣传,说来说去,还是不如假传言传播的远。
魏铭递给指挥使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指挥使所言极是。”
这回,指挥使可不轻易上当了,晓得这个小秀才必然还有下文。
他拿出十足的耐心来,眨巴着眼等待,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