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万全脸色一僵。
昨日他出了门去,谁想到小莺居然在他们家做了一天的活,偏他公两只耳朵一捂,管都不管,跑去下棋了,待到他回了家,小莺饭都做好了,他总不能立时就撵人。
昨天晚上他就觉得有些不妙,只怕小莺今日又来,没想到还真就来了。
罗氏也来了。
有一个人嘀咕,就有第二个人嘀咕。罗氏可不似段万全顾及脸面,她把小莺往段万全脸前一推,“昨日千好万好,我还想着你们家是不是要上门提亲,谁想到今日就翻脸不认人了!我小莺怎么办?她怎么嫁人?!”
罗氏越吵嚷声音越大,反正都豁出去了,要是能就此黏上段家,把小莺嫁进来,那就万事大吉了!他们家就能重新搬进城里来,就算不进城,也能多置办几亩地,两个儿子也就能娶上媳妇了!
罗氏算盘打得噼啪响,段万全越是想给她娘俩留两分脸面,越是给了罗氏机会。
段万全深吸口气,刚要说什么,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人群后面响起,“麻烦让个道,让个道!”
炙羊腿的特有的膻味和撒在养腿上的孜然味飘了出来。
路人纷纷咽了口吐沫。
从人群挤出来的小丫头,撕了一口肉大口嚼起来,歪着头打量着罗氏。
“哟!这不是魏大伯娘吗?好久不见!”
第195章 不要脸事迹
城北的老字号羊馆,最近重新开张。他们家的炙羊腿那是一绝,能把肉烤的酥烂醇香、细腻多汁,滋味鲜美。但一般的庄户人家,要想吃一回这家老字号的炙羊腿,那得拿出小半年的收成来,像罗氏这样的人家,基本上把全年的钱都拿出来才够。
崔稚手里的羊腿色泽成红,孜然粉下有细细的油珠,腿肉的线条让人恨不能张开最大的口咬下,更不要说那肉香直直往人鼻孔里钻。
罗氏禁不住咽了口吐沫。
他们家平日里饭都吃不饱,这死丫头竟然能买得起羊腿随随便便上街来晃!
魏木子已经这么有钱了吗?!
都是一枝姓魏的,魏木子怎生这般无情无义?!
眼里有了羊腿,有了魏铭,罗氏倒是暂时把段万全抛去了一旁。
崔稚掀掀眼帘就知道罗氏想得是什么,她呵呵笑,“我要是魏大伯娘你,我可没脸进城来。啧啧!”
她这一张口,就是嘴里有料的意思。
段万全在旁看着,心中不由一轻,方才的闷气一下全散了。他笑看她,旁人也都看向她。
众人见她很知道些事,都起了八卦之心,不由地催她,“吃羊腿的闺女,你晓得什么,说来听听!”
罗氏一下就急起来,“死妮子!滚开!”
她出言不逊,崔稚也不生气,后面还有她发疯的时候呢!
她哼哼笑了两声,“魏大伯娘,你可别急,你干的事吧,有点多,我得慢慢同众人说!”
她话音一落,罗氏就要上手抓她,崔稚立时羊腿一挡,“这羊腿你要是弄掉了,可得赔!”
罗氏哪里赔得起?!不由地手下一顿。
崔稚不客气,方才她可听见罗氏不要脸地欺负段万全,这口气不出,枉段万全跟了她许久。
“这位魏大伯娘可是咱们魏案首的堂伯娘!怎么今日混成这等没脸没皮的样子,大家可知道?我今日就说给大家听!”
众人全都来了精神,比自家吃了羊腿还来精神。罗氏还要再抓崔稚,立时就被路人给阻了去。
崔稚笑起来,摇着羊腿,“魏大伯娘从前住着一个土宅子,下了场雨,不知道怎么,全都塌了干净,一间不留,这屋子塌了,没法住了,只能住进了魏案首家里……”
她嘴巴溜得很,瞬间入了高矮生的身份,把罗氏干的那些没脸的事,说得让人恨得牙直痒痒。
话没说完,罗氏就叫嚷着要打骂她,路人都护着吃羊腿的丫头,她根本捞不着,等到把前面她做的事都说完了,罗氏差点疯掉。
“死妮子,满嘴喷粪,你怎么不去死?!小娼妇!”
崔稚冷笑着看她,“若不是你干的,你在这急什么?敢作敢当呀!”
罗氏拾起手边一个石头就要朝崔稚砸去。
段万全一把扣住了她的胳膊,“伤人可是要进衙门的!”
罗氏尖叫着一把把段万全甩开。
她这么发疯,崔稚说得是真是假,路人们没有不明白的,当下都骂起罗氏来。
“从前想攀宋家,倾家荡产没攀上,如今还来攀扯段家!还说什么和段家是亲戚!不要脸!”
还有人指着躲在一旁哭的小莺,“你闺女都知道要脸!你还在这猖狂呢!”
崔稚这才看了看小莺。
小莺的前襟全都湿透了,两眼哭得红肿。小莺始终是要脸的,可架不住她娘不要脸。
罗氏和路人吵成一团,崔稚走到小莺身边,“小莺姐,你想嫁给全哥?”
小莺忙不迭摇头,“没有,没有,我没有!”
“就算是有也没关系!全哥这样的人品相貌,哪个姑娘不想嫁?小莺姐你想嫁他,你也该遣了媒婆上门,问问全哥愿不愿意。”
小莺头低得更加低了,完全不敢把脸露出来。
崔稚道:“眼下闹成这样,遣媒婆也晚了。你不如,直接问问全哥,问个明白。你问明白,你娘也就明白了。”
小莺一怔,慢慢抬起头来,小心地看着崔稚,见崔稚递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犹豫了一下,又看向了段万全。
段万全站在墙下,高挑的个头,英俊的脸庞,从来不对人恶语相向,说起话来总是笑吟吟的,每个人的情绪都能照顾的到。
她记得自己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就是这样,那会儿她还小,才八岁,他跟着他公来村里替人保活计。他公在前同人家商量事,他就在门口等着。见了人大大方方地叫叔叔婶子,郭婆婆给他一块糖糕,他同郭婆婆道谢接下来,却没有吃,一直向躲在榆树后面的她走过来。
“我方才听你娘同人说,你和你哥哥都伤了风寒,在家吃药?”他问,然后把糖糕递了过里,“你拿去吃吧!能甜甜口。”
小莺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接下来的糖糕。
只是她就此记住了这个榆树下,让她甜甜口的男孩。
原本她有父兄宅地,家里过的平顺,段万全没有爹娘,但是段老爷子能干。
她听人说,姑娘家以后嫁人,都要门当户对。这么多年,她都以为自己和段万全门当户对。她从来不想当什么宋氏的老板娘,可她左右不了她娘,一家人一下子落得破落模样,她和他再也不是门当户对了,她和他越走越远了。
直到如今,她死都不想嫁给那老屠户,她抱了最后一丝希望,希望他能看到她,救她出火海。
可是现在……
她不用张口去问,只看他冷淡的神色,就已经知道了。
小莺心里闷得喘不过气来,却慢慢直起了身子,她说“我晓得了”,朝着段万全行了一礼,“对不住!”
她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他松了口气,他道:“无妨。”
得了这两个字,她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一转身朝她娘跑了过去。
“娘!走吧!走吧!别在这丢人了!”小莺好似使出了毕生的气力去拉扯罗氏。
崔稚看着,默默咬了一口羊腿。
小莺总还是有底线的姑娘。只可惜罗氏不要脸、没底线。若是罗氏一家稳稳当当的同魏铭做亲戚,就算魏铭不能提拔魏金魏银,他们的日子也不会难过,更不要说似如今一般破落了。
可惜罗氏是小莺的亲娘。
崔稚思绪一落,就见罗氏猛地转身,一巴掌掴在了小莺脸上。
第196章 看中了谁
小莺捂着脸,震惊地看着罗氏,“娘,你打我作甚?”
罗氏咬牙切齿,“还不是你不中用,拢不住男人的心!”
这话一出,路人们纷纷侧目,“还有当娘的当街教女儿这话呢!真真是无耻之尤!”
罗氏同人吵嚷加上上手,头发散了几绺,如今俨然是吵红了眼了,也不论小莺如何,还要跳起来同路人吵。
这时,小莺突然扭住了罗氏的胳膊。
“你做什么?!”罗氏惊叫,“死妮子!放开我!”
然而小莺却好像关公上身似得,扭着罗氏不住,只扭着她掉头就走。
罗氏气得大叫,“死妮子,你松开我!我还不是为了你嫁的好?!”
小莺脸色煞白,却一分一毫都不松开罗氏,“我就是嫁给老猎户,也要脸!”
她咬着牙扭着罗氏跑起来,不顾罗氏挣扎,不一会转了个弯子,就没了人影。
路人都道:“当娘的还没这个闺女懂事!”
众人还都在议论罗氏母女,崔稚远远看看,撕了几口羊肉。不想被肉塞了牙缝,歪着头舔了两下没出来,想说话又不得劲,段万全不知道从哪变出一根竹签来,递给了她。
崔稚一下痛快了,嘻嘻对着段万全笑,“还是全哥晓得我的难处。”
段万全看着她,见她拿着硕大的羊腿,秋季的衣裳上了身,是她喜欢的利索的裤子褂子,不似平常的小闺女,这个年纪已经开始穿五颜六色的衣衫,梳精巧的发髻,戴别致的头花,她还是前几年的样子,无非个子高了,脸颊多了丰腴,头发养黑不少。
“全哥,你看我做什么?”她问,“我脸上蹭到油了?”
“没有。”段万全笑起来,眉目说不出的柔和,眼睛亮晶晶的,好像倒映着什么。
一旁的邻家大娘掐着腰骂完罗氏,回头正好瞧见段万全,不由道:“就咱们万全这样貌,九天仙女都挑得,谁要给那疯婆子当女婿!她可真会想!”
崔稚倍感解气,“可不是吗!我们全哥配公主都使得!”
“就是!”
段万全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脸颊隐隐透出两片绯红。
“哎呀!”
忽然有人大喊一声,众人看去,只见段老爷子原本拎着杌扎走在回家的路上,忽的随着这一声叫,瞬间变成一道闪电,一下就到了门前。
“哎呀!哎呀!我的茶叶诶!”他忙不迭拾起被罗氏摔在地上的两包茶叶,见茶叶包摔变了形,沾的都是土灰,唉声叹气不停,“造孽!这可是今年的新茶!都是银子!”
邻家大娘道:“你倒是宝贝这茶叶,人家还看不上呢!人家光看中你孙子了!”
“什么看不上?谁又看上我孙子了?”段老天爷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
段万全在旁冷笑一声,“下回可就不一定是茶叶了,定窑的茶壶说不定都没了!您老儿就装不知道吧!”
“你说的什么,我老头怎么听不懂?”段老爷子还同邻家大娘解释,“刚下了一盘棋,赢了!”
段万全直接拉着崔稚进了院子去,“天漏了个窟窿,我公也只当瞧不见,等人家把洞补好了,他老人家才现身。”
崔稚见段老爷子果然自顾自地抱着茶叶,自说自话,一点不提方才的事,她笑得不行。
段万全说“一点都不好笑”,“昨天若不是他老人家不管不问,今天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其实这事,他老人家管了也没用,症结根本就不再这,就在罗氏。”崔稚放下羊腿,同段万全道:“全哥,下次要再有罗氏这样的人出现,可别再顾及他们脸面了,他们自己都不要脸,顾及什么呢?你别受了委屈才是。”
这话简直如同雪中送炭一般,暖暖地贴在了段万全心头,他同崔稚点头,“嗯。”
崔稚又问他,“你真不想成亲啊?”
虽说段万全这个年纪,放现在妥妥的高中生,但是放古代,成亲可是理所应当的大事。
崔稚盯着段万全看,见他脸色瞬间变得紧绷起来。
“你紧张什么?难道你很怕成亲?”
段万全莫不是有什么心理阴影?崔稚猜,疑惑地看向他。
段万全连忙摇了头,见她盯着自己看个不住,道:“你一个小丫头,哪里知道这事?”
崔稚侧目,心想我这小丫头知道的事多了,你又不是不清楚,今儿这是怎么了?撞邪了?
她是搞不懂段万全的心思,猜测也许是什么不能问的话题,正打算揭过这一篇,就听段老爷子呵呵笑,走了过来,手里端了一盘云片糕,“丫头,别问他了,问了也不告诉你,连我老头子都不知道!反正他没病没灾的,就是不肯成亲呗!说不定呀,真想给公主娘娘当驸马!”
他这话音一落,段万全就接过了话来,“您老人家想给公主娘娘当驸马,可别拉着我!”
崔稚大乐,这爷孙俩可真有意思。
从前从未听说段万全家中的事,知晓的段万全从小没了爹娘,是跟着段老爷子长大的,爷俩相依为命,怪可怜的。今日这么一看,这爷俩分明欢快的很,斗起嘴来,谁也不给谁留情。
真真有趣!
她朝着段老爷子道:“全哥这般,干脆您老人家给他随便定一户算了,免得挑来挑去麻烦!”
“哎呦!那可不行!”段老爷子赶忙道:“我现在只指望这小子给我弄茶叶喝了!热毛了他,吃亏的是我老头子!”
段万全在旁哼笑。
段老爷子给崔稚使了个无奈眼色,崔稚呵呵笑着,凑上段万全脸前,半开玩笑似得同他问道:“全哥,当驸马爷实在有难度,但也是咱们安丘有头有脸人家的姑娘,说不定还能争取一番。你看中哪家的姑娘了?”
崔稚想着他定然是看中了谁家的姑娘,但是一时半会娶不到,所以干脆不娶了。
她可最喜欢这种有挑战性的事了,说不定就能促成一段良缘。
崔稚期待地看着段万全,不想段万全听了她的话,转过脸来瞧着她。
“没有。”他看着她笑道。
“真没有?”崔稚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