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白衣飘然的大祭司从远处疾步而来,慕容长卿与他对视一眼,将云姝推了过去,“劳烦大祭司照看。”
“殿下当心。”清远接过云姝,扶着她朝无人的角落走去。
云姝是知晓清远可以预料到她的状况,当初火场将她救出就说明了一切,所以落难至今,云姝一直盼着这一日。
清远一手搭在她的脉搏上,脸色有些凝重,她转眼打量着云姝,“你没事吗?不疼吗?”
云姝苦笑着摇头,说自己失去了痛觉。
清远仔细的看了看她,“既然不痛,那现在我就帮你把毒虫排出体外,以免夜长梦多。”
“现在?”
云姝转眼看另一边打的热火朝天的场面,此刻慕容长卿与慕容砚安这对兄弟重新又交上手了,两人武力不分伯仲,但在气势上慕容长卿已经胜了一筹。其余魔徒大部分都已被制服,只有连荷还在拼死一战,与未羊等人分别交手。
云姝感觉掌心一阵温热,转过头一看,清远在她手心处割开了一道伤口,鲜红的血立即涌了出来,顺着指尖滴落在地上。
清远大祭司将刀放在一旁,伸手进袖口内取出了一个瓷瓶,拔掉塞子后将瓶嘴对准了云姝手心的伤口。
云姝闻到了一阵香气,同时感觉到体内里的那些毒虫正在争先恐后的往左臂游走而去。她看见自己露在外面的一截手臂的皮肤被撑起了一个圆圆的鼓包,正在往掌心的方向移动。
不多一会,一个血色的“肉球”一样的东西从伤口处钻了出来,跌落进了瓷瓶之中。
“那里面装了什么东西?”云姝不解的看向清远,说话间又有几个毒虫被引出体外,钻进了瓷瓶之内。
“是灵泉,稀有之物。”
☆、第六十三章
慕容砚安铁青着脸落在了连荷的身侧, 挥剑挑飞即将刺在的一剑, 转身扶着伤重的连荷, 飞落的更远一些。
他眉头紧蹙的看她一身的血, 生气的骂道:“你怎么这么没用!”
连荷羞愧的垂下头, “属下无能。”
“滚到一边!别妨碍我!”慕容砚安将她往角落里一推,转身站在她的面前,挥剑望向慕容长卿, 脸上露出讥笑,“二哥, 别来无恙,剑术较之当年又精进了不少。”
慕容长卿目光冰冷的迎视着他,在这里见到他, 并无太多的意外。他上前两步,剑尖遥指慕容砚安的面庞,“老七,你现在放下屠刀我可网开一面,否则别怪我不顾手足之情。”
“网开一面?手足之情?”
慕容砚安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 扬头狂笑了一声,眼底的狰狞狠戾突然浮现, 厉声叱问:“慕容家有手足之情吗?当年我被诬陷之时怎么不见你为手足伸冤?当年我被追杀亡命奔逃之时你这位手足又在哪里?现在你和我提手足之情?”
前世, 慕容长卿只知慕容砚安因谋篡一事被流放,却不知后来的他是否和魔教掺和到了一处。直到他死在东宫的那一日,上京城也一直是安和太平,并未受过魔族侵扰。
而这一世却不同, 有许多的变故,有时候他都会想,这到底是不是他曾生活过的那个世界。
“你所经历的,我并不知情,也帮不了你。”
“那你就别在这里假惺惺的提什么手足之情!你带兵前来围剿,与我便是不死不休的敌对关系。”顿了顿,慕容砚安目光放远 ,忽然阴测测一笑,“二哥如今贵为太子,未来这天下之主,本该待在你的东宫之内每日繁忙不休的为皇帝分忧,可你却跑来这千里之外,真的只是为了抓我吗?”
慕容长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此刻云姝盘腿坐在地面,大祭司正在为她引蛊虫离体。仿佛感受到他的目光,她忽然转过头来,与他目光对视。
“二哥觉得,此刻已经大局在握了吗?”
慕容砚安笑的分外不怀好意,他忽然探手入怀,取出了一只哨子晃了晃,下一刻放到嘴边吹响。哨声响起的瞬间,云姝忽然一把推开了大祭司,紧跟着抓起了地上先前大祭司用来割破她掌心的那把匕首,抵在了自己的喉咙上。
云姝脸色惊变,她随着哨声不受控制的起身转向慕容砚安,一步步的走了过去,像一只提线木偶,完全不受控制。匕首在脖颈处划开了一道伤口,血流出来渗进衣领之中。
这一突变让人始料未及,清远大祭司反应最快,他从地上一跃而起,落到云姝的面前,挥手就去夺刀。
慕容长卿亦是惊怒交加,他转头视线落到哨子上,挥剑去挑慕容砚安的手腕。后者侧身一避,哨声突然尖锐,云姝脖颈上的伤口顿时又深了几分,随时都有可能割断喉咙。
“还不住手,你在碰她一下,信不信下一瞬间我就让她身首异处!”慕容砚安满面阴鸷的看着清远,“不信?那就试试到底是你的手快,还是刀快。”
云姝看着清远眼中的风云变化,最终慢慢的放下了手。
“这就对了。”慕容砚安满意的继续吹着哨子让云姝一步步向他走来。
岂料下一瞬间,清远大祭司刚刚垂落下来的手一转,飞速朝云姝的后颈砍了过去,云姝顿时身体一软,手臂垂落,匕首跌落在地。
清远将昏过去的云姝接在怀中,偏头看向慕容砚安,“谁更快?”
慕容砚安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下子,但蛊虫入体,并非人晕倒就不能操纵的。他冷冷的一笑,正打算再次吹响哨子,忽然一道凌厉的剑光飞速而来,直取他的命门,
身后就是重伤垂危的连荷!慕容砚安不退不避,微微眯着眼,拔剑相迎。慕容长卿招招狠戾,携着必胜之势,压的慕容砚安连连后退。
这边的战斗一触即发。
清远大祭司以防慕容砚安再次对云姝有所伤害,立即将她抱起,迅速离开了宅院,影卫寅虎与巳蛇随护在侧。
云姝在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之后。
此刻他们身处中州境内的一家客栈之中,窗外的天色大亮,温暖明亮的光线透过窗棂投入进客房之中,洒在床榻边侧首俯卧的一人身上。
云姝微微偏头,看着自己包扎着白布的那只手被他虚握着。她轻轻动了一下,他立即轻轻的蹙眉,满脸不安之色,云姝便不再动了,任由他那么握着。
客房很大,装饰的也极为奢华,房中却只有他们两人。这是云姝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与他面对面,不由的仔细打量着他的五官。
较之储君册封大典之时看起来要瘦了许多,两腮都有些微微的凹陷,眼窝的轮廓也更深了一些。这段时间他都是怎么过的?才会把自己弄的这么狼狈?
云姝忽然心头一动,她缓缓的抬起另一只手,轻轻的覆盖在他握着她的那只手背上,微微闭上了眼睛。
脑海中先是一片的空白,紧接着,她的眼前浮现了一幕幕生动的画面。
东宫昼夜不息的烛火,他立于窗边望着夜色,背影孤单寂寥,一站就是半宿。
沙盘布局,算无遗策,亲自带领三千京卫军一举剿灭中州魔教的所有势力。其后披星戴月的赶往南川,一路不眠不休,精疲力竭,直到查到了慕容砚安的落脚之处。
云姝在这一段段零碎的记忆中,忽然看到了一幕意料之外的场景。披红挂彩的东宫,正是新婚的喜庆,京卫军却将太子寝殿围的水泄不通,气氛格外的紧张。
云瑶一身大红喜福倒在血泊之中,无人问津。
云瑶?云姝心头一悸,意识到这画面代表了什么,她竟有些害怕胆怯去触碰这段记忆。
可眼前的一幕还在不断的发生,她看见了自己死后不曾见过的一幕。在她眼中那位狠心绝性的太子长卿将她一剑穿膛之后,竟然抱着她的尸体撕声痛哭,悲痛欲绝,随后……便引剑自刎了。
忽然脑海中一阵针扎般的痛,云姝感觉到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生生的逼退了出去,眼前的画面渐渐消散,只剩下两具倒在一处,却仍旧紧紧抱在一起的模糊身影。
云姝回过神来,睁开了眼睛。她看着近在咫尺的慕容长卿的睡颜,难过与悲伤铺天盖地般的袭来,让她一时承受不住。云姝感觉心口说不出来的难受,仿佛被人捏着心脏,一点点的收紧力度,要窒息了一般。
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竟然会引剑自刎。为何……疑问刚刚浮起,紧接着他抱着他撕声痛苦的场景又浮现眼前,一切就都有了解释。
云姝轻轻的将手从他手背上撤开,转脸望着头顶,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一滴滴的泪珠滑出眼眶,埋入鬓发之中,她控制不住的想要哭。
这世间到底是残忍还是慈悲,筑造了那样残酷的阴差阳错之后,还想要补全,将两个异世的灵魂重新拼凑到一块,还能破镜重圆吗?
答案,是未知的。
温热的指腹忽然贴在了她的眼角处,轻轻的蹭了一下,抹去了泪痕。云姝偏头,对上了他温柔的目光,视线不自禁的就往他的脖颈处看去。
“你终于醒了。饿不饿?我让后厨时刻备了饭菜,要吃一些吗?”
云姝摇了摇头,她没什么胃口。看了一眼两个人仍旧交握在一起的手,她嘴唇轻轻的阖动,目光凝望着他的眼睛,“谢谢你。”
慕容长卿将她的手攥紧了一些,见她没有撤走或者不悦的意思,他就觉得很高兴。由衷的道:“云姝,能再见到你,真好。”
这一语双关她却是听懂了,没有回答,反问了南川之后发生的事。
慕容砚安带着连荷逃走了,而中州与南川的魔教老巢都已被剿灭,只剩下一些漏网之鱼不足为患,已经派人前去追捕。
云姝却觉得最大的隐患就是慕容砚安,那个人的心里已经不正常了,他仇视这个世界,很可能随时会做出一些疯狂的举动,害人害己。
房门忽然被敲响,未羊先前经过门口时听到里面的说话声,知道云姝醒了,便立即去厨房端了饭菜送来。
未羊将饭菜送来之后就退下了,慕容长卿端了饭菜到床边,要亲自喂云姝。
云姝的手虽然受伤了,但是并不耽误吃东西,只是没什么胃口。在慕容长卿的坚持下,云姝不敢劳烦他,便自己动手吃了几口。
他也没坚持要亲自为喂她,便坐在床边看着云姝自己一口一口的吃。
“对了,大祭司走了吗?”云姝在他的记忆中看到了许多关于清远大祭司的画面,这次能顺利剿灭魔教这个邪恶组织,他功不可没。
“没走,你要见他吗?”
云姝点点头,她看了一眼自己缠裹着白布的掌心,那里的伤处已经结痂了,身体内也再也没有感觉到蛊虫的异动,但云姝还是有些不放心。
☆、第六十四
八月夏末, 翠菊绽放, 杉树院内充斥着芬芳的花香。
清风阵阵, 扫过趴在窗棂前的少女面颊, 荡起耳边的几缕黑发飞向耳后。这一幕景美如画, 人美似水,温凉宜人。
自南川归来一月有余,云姝一直养在家中, 身体已经大有好转。
清远大祭司又亲自给她调配了一些药丸,让她按时按量的服用, 将体内的余毒也都排的差不多了,云姝此时的身体与寻常人并无二样。
她在云家养着的这段时日里,外面却是热闹极了。每日夕阳西下之时, 云姝便躺在窗下的长椅上,听着桃子叽叽喳喳的给她说外面发生的有趣的事。
不全都是真的,也有一些谣传,但桃子分不清真假,就一股脑的都说给她听。
太子长卿清剿魔教党众有功, 受皇帝嘉奖,万民歌颂爱戴, 已经摇身成了神话般的人物, 是贞安国万千少女心之所往。
先是传出了太子将选侧妃的风声,紧接着便有甄国舅的嫡女将嫁为太子妃的传闻,再紧跟着,便又传来相国千金与太子同游象湖, 共撑一伞,亲密无间。
桃子边说边摇头晃脑的道,“可见眼见都不一定为真,昨夜明明是小姐与太子同游象湖,不过是恰巧同相国千金穿了一件相似的衣裙,就能被歪解扭曲成这样,离谱,离谱,不可信!”
“不许胡说,我什么时候和他同游象湖了?不过是恰巧遇见了而已。”
桃子连连点头,挥舞着双手比划着道:“就是说啊!奴婢当时就在您身边,您和太子隔了那么远的距离,竟然被传成亲密无间,谣言果然不可信!幸好被传的是相国千金,那些人也就敢背地里嚼着舌根子,要是被传的是小姐您,出门还不得被丢果皮?”
云姝凉凉的瞥了桃子一眼,“什么意思?觉得你家小姐配不上?”
“桃子绝无此意啊!小姐在我眼中是独一无二的,和太子殿是绝配!”
云姝倏地坐直了身子,瞪眼看着桃子,可后者却是一脸可怜巴巴不知自己错在哪里的样子。若非是了解桃子,云姝八成会以为她在装傻故意调侃。顿时泄了气,摆摆手让她哪凉快去哪待着,别再拿话刺激她了。
她重又躺了回去,眼巴巴的看着碧蓝的天空,思绪有些繁杂。
她的身份地位在京中一众贵女之中只能算平平无常,说论般配与否,答案显然是不。
云姝突然就有些好奇了,前世的云瑶到底是凭着怎样的能力,才能在一众贵女之中脱颖而出,顺利嫁给了太子长卿呢?单纯凭着太子的喜欢显然是不够的,甄淑妃肯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云姝正想着出神的时候,祖母跟前的大丫鬟明月急匆匆的朝杉树院走来,云姝起身迎了出去。
明月行礼说道:“二小姐,六公主派人来接您进宫了。”
云姝一愣,先前并未接到任何的消息要她近日进宫,所以云姝什么准备都没有。况且现在日落西下,六公主却让她此刻进宫,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来不及收拾东西,云姝便和柏氏打了一声招呼,就跟着宫人进宫去了。
进了辛慧宫,却非往六公主哪里去,而是被带进了甄淑妃的寝殿。可等在那里的也并非是甄淑妃,而是臻琪儿。
臻琪儿着一身素白长裙,清丽温婉如盛放的百合,美则美矣,只是一改初见时那我见犹怜的模样,此刻她柳眉倒竖,满脸的怒气。
云姝见了她,步子就迟疑了下来,“是甄小姐要见我?”
臻琪儿三两步的上前,抬手一巴掌就朝云姝脸上扇了过去。
云姝早有防备,挥手挡下,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上来就动手真的是百好感。云姝的脸色也冷了下来,凝目质问:“甄小姐这是干什么?不知云姝是哪里做的不好得罪了你,竟然假传六公主的旨意,将我骗进宫中,为的就是要给我一巴掌吗?若真如此,那甄小姐可真是好大的架子,好大的脾气!好大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