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可蕊瞪着怀香,一口气噎住。不过心底里倒也的确松了一口气,好在李霁侠在砸下这茶壶时还保留了一丝理智,没有真的往自己头上招呼,那么自己是不是还真得要感谢他不杀之恩呢……
……
李霁侠杀气腾腾地回到了枫和园。
他也顾不得遮掩了,只雄赳赳气昂昂地一脚踹开大门就这样一路走进了上房。
婢女们都吓坏了,你望我,我望你地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倒是芳洲胆大,畏畏缩缩好歹还能蹭到他的身边。
“世……世子爷……芳洲伺候你……宽衣歇下……”
李霁侠梗着脖子望着满屋满院一齐抖若筛糠的婢仆们不说话,突然他抬起手来,一把掀翻身侧一把架子上的铜盆,叮铃咣铛响彻云霄,吓得众人一齐惊呼。
“都他娘的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李霁侠面额上青筋暴突,声嘶力竭。
“啊!都出去,都出去!”芳洲忙不迭转身,挥动双臂,奋力撵动皆石化的众人赶紧都退出小院去。
“都出去,都出去,没得碍了世子爷的眼!”
转瞬间,诺大个小院的人争先恐后便都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只留下芳洲一个,想走又不想走地在院门口磨蹭。
良久,芳洲终于重新关好了院门,再度回到卧房。
芳洲轻轻来到李霁侠身边:
“世子爷……时候不早了,您还是歇一会吧……”
纤纤素手轻轻拉开他脖颈间的狐皮大氅,幽幽女儿香透过芳洲稀松的领口飘入李霁侠的鼻腔。
李霁侠呆呆地望着芳洲那柔和的眼,温柔的笑,突然鼻子一酸,竟无比委屈地将芳洲一把抱住,俯首于她松软的发间,呜呜呜哭出了声来。
芳洲一愣,转瞬明白过来,她抬起手揽紧他的肩背,兀自轻轻拍打,“世子爷莫哭,芳洲陪着你呐……”
须臾,李霁侠终于止住了哭,芳洲便揽起他的胳膊,将他往拔步床边送。
二人来到床边,芳洲抬手麻溜地替李霁侠宽衣解带,很快收只剩了贴身的汗衣,芳洲摸摸李霁侠的脸,替他擦去面上的泪痕,就要安抚他睡下,却被李霁侠一把握紧了手腕。
“芳洲莫走……你就在这里陪着我……”
芳洲愣住,眼底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动。她飞红了脸,低着头拿眼瞟着李霁侠那疏朗的眉目不说话。
良久,她终于开口,“世子爷先好好躺着,没得受了凉……”
李霁侠苍白又紧绷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松动,他点点头,任由芳洲将自己送进被窝,将锦被细细捻好。
将李霁侠收拾妥帖后,芳洲再起身吹灯关帐,自己又脱了外裳远远地搭在床尾的春凳上,再撩开锦帐,自己钻了进去……
月影婆娑,花灯影煜,窗外夜风凛冽,锦帐内春意正浓。芳洲甫一进帐便发现李霁侠正赤条条地躺在锦被上,唬得芳洲一个趔趄。李霁侠不说话,密露散的药效还没得到发散,他心里正烧得慌。他不容芳洲拒绝,抬手三两下便扒光了她的衣裳,二人便彻底“坦诚相对”。
李霁侠的心头是剧痛过后的麻木,今晚薛可蕊的行为深深地刺痛了他,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如现在这般默默地舔舐“背叛”与“抛弃”在他心底刻画出的淋漓血痕。
他轻轻拉起芳洲的手,将它们凑近自己的身下。
“芳洲,来,你来伺候我。”
第五十五章 新宠
芳洲被世子爷宠幸了。
第二日, 芳菱找不见芳洲, 四处搜寻了一圈,终于在李霁侠的床上看见二人搂着睡得正香时, 芳菱便被惊吓到扭伤了脚踝。
冯府炸开了锅,要知道芳洲并不是第一天才到李霁侠身边的,芳洲从八岁进府便一直跟在李霁侠身边做婢女, 而李霁侠从前明明连女子都不愿再碰的。
有人说李霁侠恢复正常是世子夫人的功劳, 虽说世子夫人并不得荣国夫人的欢心,但她却实实在在地治好了李霁侠厌恶女人的毛病。
只可惜这才让李霁侠恢复正常,世子爷便移情别恋了,当真是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啊!
这一消息传到柳玥君耳朵里的时候,她正要迈上奔赴灵钟寺的马车。
柳玥君顿住了脚,她转过头, 面色平静无波。“世子爷可还好?”
“回夫人的话, 芳洲是谁啊,世子爷能不被照顾得好好的嘛?”
胡嬷嬷的老脸绽开得像一朵花儿, 芳洲是胡嬷嬷采买回府的, 自见到芳洲第一眼起她便喜欢这姑娘, 温婉又伶俐,一看就知道是个贴心的。芳洲也的确没有让胡嬷嬷失望, 进府后唯胡嬷嬷马首是瞻, 时不时得了稀罕玩意也不忘第一个孝敬胡嬷嬷。
“跟夫人您说话这会儿呀, 世子爷怕是已经出府去了, 世子爷说他躺了这许多日,躺也躺乏力了,便寻思着出门寻友人跑跑马,看看山水。当真是风华正茂,英姿勃勃少年郎啊……”胡嬷嬷满脸喜色,一副与有荣焉的欣慰表情。
柳玥君立在马车边思忖了良久,才开口问话,“铺床的丫头可有看过床单子……”
“呵呵,夫人您多虑了。”胡嬷嬷忍不住捂住嘴儿吃吃笑得意味深长。
“床单子自然是被丫头收去洗了,怎能还摆着污人眼睛……”
柳玥君不再说话,只是面色愈发沉坠。
胡嬷嬷自然看在眼里,明在心里,她知道荣国夫人此时究竟在想什么:还不就是那马贩子家的闺女,当了世子夫人这么久,便不曾落过红。之前荣国夫人还当是自家儿子的问题,今日看来,分明就是那薛可蕊不妥帖,害得夫人白白担心了如此之久。
柳玥君心头有说不出的痛楚萦绕,暗地里将薛恒翻来覆去骂了不知道多少遍。只可惜摊上这么一个儿媳妇,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如今还要倒贴那么大笔银子替她减福消灾。当真是个丧门星,粘上就脱不得身啊!
可是不管怎么说,薛可蕊如今还是世子夫人,再怎么生气,该去上的香,柳玥君依然得去上。她捂紧了自己的心口,深呼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淡淡地冲胡嬷嬷说话。
“让芳洲搬去主屋的偏房,从此这丫头就做侠儿的房里人,帮衬着世子夫人伺候世子爷就行。难得侠儿还有能入眼的丫头,虽然是个奴身,该提拔的咱当然得提拔,只是名分啥的也别坏了规矩。”
芳洲因为是奴籍,柳玥君自然看不上芳洲,就算作为唯二入了李霁侠法眼的女人,她依然当不得姨娘。就算只做通房,毕竟与婢女的身份已经有了质的飞跃,胡嬷嬷也禁不住在心里替芳洲高兴,忙点头称和:
“是的,是的,夫人说得对,老奴先替芳洲向夫人道谢,晚些时候,待咱从寺里回府,老奴让芳洲自己来给夫人请安。”
柳玥君点点头,摆手让车队赶快出发,今日还要上香,走得晚了,又该耽误回府休息的时间。折腾了这许多日,每次打坐都累得她腿软腰酸,她实在有些坚持不住了。
……
做完法事,回到冯府已经过了午时。柳玥君马不停蹄赶来了枫和园,当她听说今日冯驾还没来看过李霁侠时,她忙唤来胡嬷嬷,要她让拢翠园的小厨房把膳食送来枫和园用。
柳玥君这回是铁了心一定要等到冯驾,她有很重要的事要与冯驾说,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她可不能给自己挖坑。
其实薛可蕊的事压根毋需冯驾同意,柳玥君一人定了即可。只是此女子因为与李霁侠有了牵扯,为稳妥起见,柳玥君依然决定与冯驾说道说道。避免出现那次跪祠堂时的尴尬情况出现:
柳玥君罚跪,冯驾却认为处罚错了,去把人给接出来。如此一来二去,对柳玥君自己在府里的威信也会有影响。从此以后,凡是涉及到薛可蕊的事,柳玥君都会多留一个心眼,与冯驾通个气,也好过事后他与自己纠缠不清。
过了酉时,晚膳刚撤,枫和园的婢子进门禀报,冯大人来了。
柳玥君终于舒了一口气,她坐直了身子,端正了表情,望着正门口严阵以待。
冯驾带着一身寒气进了主屋,立在门口任由婢女给自己收去大氅,露出内里靛蓝的锦袍。他抬起头,看见端坐上座的柳玥君。
“许久不见啊,难得玥君今日也在这里,侠儿呢?”冯驾四下里张望一番,没见着李霁侠,便朝柳玥君露出和煦的笑,冲她打趣。
柳玥君自鼻腔里冷哼一声,抛个白眼予他。“侠儿躺了这许多日,今日舒坦了不少,便带了小厮出门走动走动。我倒是寻大人许多日了,可惜大人一直如神龙见首不见尾,玥君实在寻不得大人。今日是强打精神在这里守株待兔,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等来了冯大人。”
冯驾讪讪地笑,“我这不一直忙嘛,便不得空来看你。今日来找侠儿,也是想告诉他,既然他身体已大好,那么是时候去军营了。”
柳玥君颔首,“陛下既然将侠儿托付于大人,怎样教导,自然冯大人您说了算。只是侠儿身子刚好,玥君还望大人可以体谅则个,莫要劳累到他,害得他又要病倒。”
冯驾笑,“玥君放心,驾心里自然有数,我也将侠儿当作自家骨肉对待,自然不能真累到他。”
冯驾在下首寻了一把椅子坐,接过胡嬷嬷递过来的茶,便自顾自喝了起来。“玥君说今日专门来寻我的,究竟所为何事?”
柳玥君正色,“大人,今日玥君在此等你,也是想同你说,侠儿多了一个房里人。”
冯驾顿住了手,转头望向柳玥君,面上露出欣喜的笑,“是么?我就说嘛,侠儿既娶了妻,自然会慢慢好起来的,果然不出所料。只不过……”
他顿了顿,面上露出一丝愧色,“只是世子嫔嫁进门才不过半年,侠儿便往屋里收人,传出去会不会落人口实……”
柳玥君果断开口打断了冯驾的话,“嘁——能有什么口实,他薛恒还敢来寻你理论不成?薛可蕊德性有亏,我既没退婚,也没追究他薛恒欺瞒皇室,就已经对得住他了。”
听得此言冯驾倒是愣住了,良久似乎才反映过来柳玥君的意思,他放下手中的茶盏冲柳玥君一笑:
“此事早已无法查证,初时侠儿有些不妥你我皆心知肚明,现如今你若非要掰扯此事,怕是得亲口问问侠儿方能做数。”
柳玥君不悦,“冯大人,我说你跟我如此针锋相对又是为何?我既然没提过要休了那薛可蕊,你还与我纠缠此事,可是觉得我说话不中听,所以要替那女子出气?”
见柳玥君生气,冯驾倒是不再开口了,只温言笑道,“玥君莫气,只是方才你提到了,我才顺口说一句。你也说了,薛可蕊依然是世子夫人,那就行了,别再扯那些有的没的就好。”
柳玥君无语,抬手示意冯驾打住,“行了,行了,不提这个,不提这个。还有一事须得给你说一说。”
柳玥君气急,不想与他多说,准备速战速决几句话说完了事,每次一提到那女子都会不痛快,那女子当真与自己犯冲!
“大人,你也知道的,前些日子可蕊去庙里上香,被断出她的命格过刚,会妨了侠儿。接着她与侠儿又生出如此多的事端,趁着这一次意外,我便去了灵钟寺想求那千岁大法师给我侠儿一并都看看。前几日法师便给我家侠儿看过了,说让我做法七日,再让可蕊按时去还愿即可化解。”
她眨眨眼睛,冲冯驾侧过身去,“大人,玥君做法已满七日,香油钱也给得足足的,菩萨一定会看到我的诚心的。只是接下来得让可蕊去庙里还愿一次,也需得做个法事,耗时较长,怕是得两日。我便提前跟你说说,若是你听见什么声儿,莫要误会我要撵他出门了……”
原来是这件事,冯驾虽在衙门忙,但家里的情况他还是略知一二的,他早知道柳玥君这几日天天去烧香。不管怎么说,她为李霁侠去庙里烧香祈福也是好事,她要烧便烧吧。看她将这烧香看得这么重,还专门提出来当作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与她商量,冯驾浅笑,只抬手打断她的话。
“此等小事,玥君自己决定了就好,我已知晓,玥君便依你心愿即可。”
柳玥君喜悦,既然冯驾已经同意,那么她便放心大胆安排下去吧。
第五十六章 还愿
薛可蕊一大早便接到了胡嬷嬷传来的柳玥君的令, 要她尽快收拾好东西, 今日下午就出发去灵钟寺,准备明日一大早由托珠大师亲自主持的祭祀还愿。
薛可蕊默默地应下了, 她当然清楚柳玥君究竟因为了什么要她去灵钟寺还愿,不就是因为自己抽到的那支签吗?薛可蕊能想象柳玥君初听到这支签文时会有什么表情,她那双溜圆的杏眼里一定翻涌着大难临头的错愕, 毕竟这件事不论怎样都会影响到他们康王一脉的名声。
薛可蕊很感激柳玥君没有果断地就将她逐出家门, 而是选择了“最后挽救”一次被困于绝境中的自己。她知道柳玥君还愿意留着自己是因为李霁侠,可是这李霁侠……
那日夜间李霁侠揍人时饿狼般血红的双眼,在薛可蕊的心里成功留下了深深的印记。如今一想到李霁侠,她就不可抑制地想起那双血红的眼睛,与那高悬头顶的“不幸以身殉职”的邢窑厚白瓷茶壶,真真让她闻李霁侠之风便能丧胆。
脖颈、腰背、臀腿都还在隐隐泛着痛,没人来问薛可蕊究竟还痛不痛, 也没人来管薛可蕊究竟还怕不怕。李霁侠给了薛可蕊最诚挚的爱, 也给了她最沉重的伤害。李霁侠的爱,她要不起, 这是薛可蕊对自己这段悲催姻缘的最佳注脚。
李霁侠宠幸芳洲的事, 沸腾了整个冯府, 怀香走在府里,一路上都看见窃窃私语的人群, 被不同的人指指点点, 薛可蕊已然成为了整个冯府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薛可蕊说不清楚自己对他究竟抱着何种情绪, 按说自己的夫君纳了新的女人, 自己应该哭天抢地,痛不欲生的。可是薛可蕊的心中却纹丝波动也无,甚至反倒还生出些许解脱之感……
尽管面对李霁侠,薛可蕊实在生不起愁肠百结的儿女情愫,但是,作为一个生活在这高门大院的豪门夫人,她也深知李霁侠的这种行为会给她这个世子夫人带来什么影响。
不受婆母待见的世子夫人,如今又失了夫君的宠,薛可蕊的前景以所有人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变得暗淡。
薛可蕊苦笑着摇摇头,有道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自己始终都只能是一个马贩子的女儿,天家贵胄、世子夫人啥的,意思意思就行了,切莫放在心上啊!
薛可蕊开始独自默默清点行李,再不去考虑李霁侠的问题。单就她自己来说,她也觉得自从遇上了李霁侠,自己似乎就没有交到过好运。是时候拜拜菩萨了,也不知这回去灵钟寺还愿,顺便向佛祖求点好运,佛祖会不会看在我薛可蕊心够诚的份上保佑自己一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