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历史上这种教训也挺多,赶尽杀绝之后万一没能斩草除根, 到头来被反噬的反而是自己,庄采薇倒觉得还是像言成简这样温温和和的更好,虽然因为先帝的事,他一定不会放过言成箫,但是念在手足情上,他若是不一直触碰自己的底线,也愿意留条生路。
问题就出在,能做出手足相残这种事的人,怎么可能不跳出来一再挑战他的底线呢?
于是言成简这一方势力再接再厉,接连抛出了许多证据证明言成简不光和先帝围场受害一事没有关系,甚至还是其中的受害者,毕竟当时先帝去世对他的打击挺大,他是结结实实生了一场大病的,于是这回就添油加醋地说他也在其中受了伤,横竖太医院的记录也都被换掉了。
庄采薇每日里一边吃着瓜一边听高福过来转述前朝的热闹,日子过得很是滋润,总觉得没有多久就可以用各种罪名把言成箫捉拿归案,言成简这皇位就彻底稳当了,是件对万民有福的事。
然而不知为何,她隐隐约约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就在三司搜罗了全部的证据准备最后一击即中的时候,宫里头出了一件事。
庄采娴自杀了。
万幸的是人没死,她夜里把床单拧成一股绳子绑在了屋梁上,打算来个上吊自尽。
好在当天守门的是小蝶,她早就被庄采薇训练得耳聪目明,有一丁点动静都能感觉到,所以庄采娴这脚下的凳子都还没踢开,小蝶就已经一脚踹坏了上锁的门。
庄采娴本来人没事的,但是小蝶用力太猛,把门闩直接踹飞了,好巧不巧就打在了庄采娴的脑门上。
于是庄采娴就这么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小蝶哪里注意那么多,她只见自己踹开门进去,这皇后娘娘家的倒霉二姐就头顶冒血花地倒在地上,那还得了?
于是风风火火地就去承和宫报信了。
庄采薇和言成简还正在梦周公呢,这一听麻溜爬起来去看看。
一边赶路庄采薇还一边在心里嘀咕,她这二姐平日里最是注重仪态,没想到寻死还撞额头,那死相不是怪瘆人的?
等到了地方,一看那床单,那圆凳,以及沾了血迹的门闩,她立刻就懂了。
敢情她二姐说不定自杀没死成,反而有可能被小蝶给一脚踹死了。
当下赶紧宣御医来,一时间动静有点大。
御医还是那位孙御医,就是当年言成简落水之后给他看诊的那位,一看到庄采薇就笑得十分慈祥。
庄采薇对他这份慈祥内心感到非常的无力,想当年她忍着屁股上挨打的痛趴在言成简床前祈祷他病快点好起来的时候,这位当时还是太医的孙御医就老用这副慈祥的目光看着自己,导致她一对上他的脸,就觉得自己屁股又在痛了。
孙御医动作挺快,给庄采娴把了脉包扎了额头上的伤口,又开了个方子让人去煎,之后过来回禀道:“外伤是没有大碍,只是撞到了脑袋终究说不好,万一有淤血积压在里头,那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若是这几天人能醒过来那应当没事,若是醒不过来只怕凶多吉少,还望娘娘和陛下早做准备。”
弄明白了事情始末的小蝶更是二话不说当场就跪下了。
“是奴婢的错,任凭陛下娘娘发落。”
庄采薇倒是不急,把人给拉起来,道:“你也没什么错,不过是救人心急罢了,要说有错,那应当是给她递消息的人的错。”
没错,庄采娴被软禁在这里原本是不应当知道外头的任何消息的,却偏偏在这个关键的时间点选择了上吊自尽,要说这里头没有人在搞鬼,庄采薇才不信。
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贵太妃。
毕竟她的亲儿子正在外头受苦受难,她断然没有坐以待毙的道理,要想在宫里动点手脚也不奇怪。
然而看管庄采娴的人都是精挑细选的,有不少甚至原先不是宫里而是从言成简王府里带过来的老人,若真是有谁在替贵太妃卖命,那未免也埋得太深,一时半会儿是挖不出来了。
目前的当务之急,是等待庄采娴恢复。
庄修然一家子都是刀口舔过血的,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但是正因为在战场上见过太多生死,若非到了绝境,轻易不会想要对方的命,更何况庄修文这一家子忙活了半天,好像也并没有给自家大哥带来多少伤害。
不得不说……仔细想想还挺替庄修文忧伤的,卯着劲地下了那么多圈套,结果一个都没成,尽给自己添堵了。
“那是因为我们薇薇英明神武,百毒不侵,什么阴谋诡计在你面前那都是纸老虎。”言成简听庄采薇那么一说,立刻就开始给自家媳妇戴高帽子。
“陛下,你也有这么会说话的时候,我真是好感动。”庄采薇对他的态度给与了充分的表扬。
“既然感动,那今天我们来试试看之前说的那个姿势吧,我神往已久……”言成简说完就拉着庄采薇要往寝殿里走。
“你走开!”庄采薇毫不留情地拍开他无时无刻不在作恶的龙爪子,道,“我想起来了,当年落水那事还没问你呢,你说你好端端地拿小石头砸我干嘛?”
言成简闻言沉默了半晌,在庄采薇的一再追问下,才不情不愿地说道:“你不知道,当时就在你手肘旁边,有条蛇,我担心它咬你,想喊你下来,结果你不理我,我就赶紧拿石头去打它……”
庄采薇眨巴眨巴眼睛想了想,道:“不是我说,你这准头,也未免太差了吧?”
言成简不满了:“我的准头是没问题的,要是你当时不乱躲,保管正中那条蛇的七寸。”
“你那石头分明是冲着我的腰去的!”
“那是因为你躲避的时候摇动了树枝,看上去方向不一样了,实际上是能打中蛇的。”
庄采薇说不过他,气鼓鼓地想着他这话里还有没有什么漏洞。
言成简看着她这小模样倒是越看越爱,不知怎么地他从小就喜欢看她这般又生气又拿自己没办法的样子,且她这人还特别不记仇,来得快去得也快,别看当年庄采薇经常对他恨得牙痒痒,不出三天保管自己又排解好了开始心平气和开开心心地和自己讲话。
唉,世间的姑娘家,哪个有他家薇薇这般可爱灵动。
言成简在心中忍不住歌颂了一番自家媳妇,转念想了想,又道:“可怜我这般好心想要救你一命,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却翻脸不认人,自己落水就算了,还把我拉下水,当时我本就有病在身,被你来这么一出,真是病得七荤八素,难受了好几天才好。”
“……这我哪里知道。”庄采薇顿时心虚了,缩了缩脑袋小声回道。
那会儿还真的不能怪她,她因为弄坏了庄采娴的诗集,庄采娴表面上说着不怪她,私下里却当着人抹了几次眼泪,搞得她心里有些不痛快,又加上言成简落水之后,庄采娴知道她从宫里回来又第一时间过来跟她道歉,话里话外虽然没有明说,那意思却是暗示着言成简恐怕是在给她出气。
那会儿天真懵懂的庄采薇便信了庄采娴的话,只觉得庄采娴没什么错,反而是言成简这么个男人如此小肚鸡肠太要不得了,一时间很是瞧不起他。
“虽说是我误会你了吧,”庄采薇皱皱眉,道,“但你可以告诉我啊?”
“那多没意思啊……”
“嗯?”
“不是……”言成简清清嗓子,“我的意思是,一想到我好心被当成驴肝肺,我也是有脾气的人嘛。”
他才不会说,那会儿看到庄采薇瘪着张小脸可怜巴巴地陪在自己床边的模样叫他有多欢喜呢,哪里还舍得去澄清什么误会。
要么怎么说人不作死,就不会死呢。
第五十二章
然而庄采娴始终昏迷不醒, 一时也没有办法, 只好每日里安排人精心伺候着。
庄采薇叫言成简把那天所有接触过庄采娴的人都挨个筛了一遍,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发现几个可疑的。
只是还不等他们这边有动作,另一边庄采娴被囚禁在宫中的消息却不胫而走。
消息是如何走漏的倒是很快就查到了,因为那天为了给庄采娴尽快请来御医,动静实在是有些大, 难免就被人察觉到了不对劲,一来二去的就走漏了风声。
庄采薇琢磨着这大概就是言成箫的目的,未必就是真的要庄采娴的命,毕竟庄采娴手中也没掌握什么重要情报,没有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只为了解决一个小角色。
之所以要如此大费周折,一来可能是言成箫也不确定庄采娴到底是不是被软禁,所以宫中的眼线需要契机好把消息递出去, 二来就是……言成简好端端地把皇后娘家的姐姐关起来做什么?
再考虑到从前凤中的勋贵圈子里流行的说法,就是言成简中意的其实是庄采娴而不是庄采薇这个假说又再次火了起来。
这下不得了了, 茶馆里的话本子都来不及写了好不好?
什么言成简求而不得因爱生恨把庄采娴关起来苦苦折磨啦,什么言成箫和言成简之间争夺的其实是庄采娴而不是庄采薇啦, 什么其实庄采薇才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最终原因就只是嫉妒自家姐姐比她受欢迎啦……
“为什么每一个版本都把我俩说的那么坏?”庄采薇夜里睡觉前窝在床上翻看着庄君安从外头搜罗回来的各个版本的话本子,很是不满地这般点评道。
“你不是和你二哥收买了不少说书先生吗?这回怎么就不行了?”言成简躺在她身边,也跟着翻了翻,看着怪有意思的。
“……主要是我有一回去茶馆听了听先前叫那些说书先生歌颂我、哦不, 歌颂咱俩的版本,实在是太肉麻了,有点受不了, 就叫他们停了。”庄采薇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薇薇,你要知道,成大事的人,一般脸皮都特别的厚,像你这般的话怕是不行。”言成简很是认真地点评道。
庄采薇顿时不干了:“我看这全大燕最大的人物就是你了,看来你这脸皮也是超出常人的铜墙铁壁啊陛下。”
言成简闻言皱了皱眉,道:“薇薇,咱们成婚也有段时间了,你怎么还叫我陛下呢?这太生疏了,难怪外头人都以为我们感情不和。”
庄采薇倒没想到这一茬,主要是小时候她管言成简叫殿下,现在他当皇帝了那就叫陛下,那也是顺理成章的,突然叫她改口,她还真想不到该叫什么。
言成简倒是替她想好了,伸手搂着她的肩,小声说道:“不然先叫声师兄来听听?要论辈分,咱俩确实是师兄妹的关系。”
不想庄采薇却很是不屑地嗤笑一声:“那不行,你是我爹的徒弟吧?管我大哥叫师兄吧?可我的武艺从小是我大哥鞭笞出来,怎么算我都该是大哥的弟子,岂不是要管你叫师叔?这辈分可就岔了啊……”
言成简默了默,也不知道他的脑袋瓜子里都想了些什么,竟然慢慢地红了脸,转头亲亲庄采薇的耳朵,贴着她的耳垂悄声道:“那不然叫师叔也是可以的。”
“嗯?”
“快叫,师叔有赏。”
“呵,男人,你想得美。”庄采薇宁死不从。
言成简再接再厉:“师叔说话都敢不听,小心我罚你。”
至于怎么罚,骤然落下的床帐知道,窗外赶紧去烧热水的青竹知道,天上高悬的皎皎明月也知道,而庄采薇,是不太想知道的。
“你看,师叔疼你吧?”
“疼疼疼,真的疼!快停下!”
“……对不住,这姿势我也是头回,我们回头多练练,下次一定不疼。”
“滚!”
……
事情又过去了几天,庄采娴终于是醒了。
庄采薇琢磨了一番,决定还是单独去见见她,就抽了个空抓起她的小匕首去了软禁庄采娴的院子里。
庄采娴脸色有些颓败,气色看着倒还好,这会儿正在宫人的服侍下喝一碗粥。
见到庄采薇过来,她只抬头看了看,便漠然地低下头去,没有出声。
和先前那番唱念做打的做派倒是截然不同。
庄采薇神情坦然地在一边坐下,等着庄采娴喝完那碗粥,让屋里其他人都退出去,只剩下她们姐妹俩时,才开口道:“二姐,我原先觉得,有些事没有必要刨根问底,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我便叫你尝尝苦头,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谁也不欠谁的。至于你到底心里是个什么想法,在知道了你做的那些事之后,我就不是很在乎了。”
这番话确实是庄采薇的心里话。
从小她就把庄采娴当亲姐妹看待,她们一起读书一起玩耍一起谈论京城中大大小小的琐事,就连喜欢上言成简这件事,她都能够为了庄采娴而主动放弃,甚至一直都盼着她能好好的。
在这种情况下,叫她知道了其实一直以来庄采娴并没有以真心相待,只是用一件件模棱两可的谎言在挑拨她和言成简之间的关系时,怎么可能不伤心呢?
就好像战场上从来都是并肩作战的兄弟,转回头就捅了你一刀似的,那种撕裂一般的痛彻心扉,也叫庄采娴失眠了好几个夜晚。
但是事情既然都已经做下,知道对方必然与自己不是一条心,那么再一味地去追求那个为什么,到头来也不过是反复舔舐伤口,徒增心痛罢了。
所以庄采薇后来并没有再过多询问过庄采娴的事,在她的心里,只要能打击报复回去,这件事就结束了,她还有更多爱她的喜欢她的人要去关照,不值得为庄采娴费心。
“那皇后娘娘又为什么今天要过来呢?”庄采娴淡淡地笑了笑,拢拢衣襟这般问道。
“因为我有些好奇,原先我总觉得二姐是中意陛下的,这般千方百计地阻挠我的婚事,无非就是因妒生恨,进而自己也想入宫。只是如今看着,却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庄采娴闻言,低着脑袋没有作声。
“我觉得,”庄采薇便继续道,“二姐只怕对陛下,没有一丁点的男女之情吧?”
一个人,若不是因为极大的情感或者利益驱使,是很难放弃自己的生命的。
而庄采娴此刻人在宫中,若是真的心中还对言成简存有爱慕之心,便应当是千方百计地博得言成简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