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成简听得就有点沉默。
“苏……苏婕妤的事,我寻思还是问问你。当然你若是不想说,那也没什么。”庄采薇靠在言成简的肩头,声音闷闷地说道。
言成简却笑了:“我怎么觉得,我要是不说,你是不是就得在心里梗一辈子,觉得我是个渣男,虽然现在和你好得蜜里调油,总有一天得大开后宫,佳丽三千,对你始乱终弃呢?”
“我哪有?”庄采薇有些心虚地白他一眼。
确实今天下午的时候,她有那么一瞬间是有这个念头来着。
但是她终究是个比寻常人都要坦荡耿直,且充满了勇气的人,一旦认准了的人和事,那势必要求个明白,所以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就觉得,总要和言成简真心相对地谈一谈,对彼此才公平。
言成简伸出手来把人给抱了个满怀,只道:“我那时候正准备就寝,没想到屋里点了那种香,就中了药,意识不是很清醒,但是寝殿里只有她在,且因为是迷香,她也是和我一样神志不清的,我隐约知道自己轻薄了她,不过却克制着自己没有进行到最后……”
说到这里,他脸色有几分尴尬。
庄采薇倒也理解,哪个男人在跟自家媳妇描述自己和另一个女人之间发生的事情,特别还是这种事情的时候不尴尬呢?
于是她拍拍言成简的胸口,十分善解人意地说道:“真的,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我不会乱想的。”
“不是……”言成简的脸色更尴尬了,“我记得后来是高福发现不对劲冲进来,把我拉到外面,直接扔进了一口大水缸里。”
“……”
没想到啊高公公,平日里看着笑呵呵老实巴交的人,居然还有这么高大威猛的一面。
庄采薇默默决定明天叫青竹封个大红封给高福,以示嘉奖。
“所以你看,我这个人,最讨厌的事,大概就是落水了。”言成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
好么,又提到落水的事,真真是没个完。
庄采薇这回可不心虚了:“这可怪不了我,谁让你这么招人恨呢!”说着就翻过身准备睡大觉去了。
言成简却是一把就抱住了她,在她耳边道:“是不怪你,只怪我自己。薇薇……”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你知道吗?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你不喜欢我也挺好的。”
“嗯?”听出了他声音里的异样,庄采薇转过头来看着他。
言成简长长的眼睫垂下,遮住了眼中常有的光华,唇角也挂着一丝讥讽,道:“我那时候觉得,我已经有污点了,再配不上你。你这么好,自当会有更好的良人。”
只这么几句,竟叫庄采薇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那时候言成简整天臭着个脸,谁见了都忍不住心里发怵,不知道究竟是何方煞神招惹了他,也只有庄采薇因为庄采娴的挑拨每天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不曾想那时候他竟然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庄采薇无法想象,在被自己怼来怼去的日子里,言成简的脑袋里都胡思乱想了些什么,每天与她争锋相对完之后,是不是回来就会格外消沉低落,又讨厌自己一分。
若能回到那个时候,她想去抱抱他,告诉他人不应当用这些条条框框来决定自己的好坏对错,能不能配得上彼此看的应当是品行与性格,或许还有长相吧,若只因为从前和其他人发生过关系就否定一个人,从何而谈喜欢与爱?
感情这种事,本就是因为多姿多彩的契机和缘由而滋生出来,发芽,生长,酝酿,再升华,她庄采薇至今都说不清楚究竟是怎样慢慢喜欢上言成简的,又哪里会因为这样一桩事,便不再喜欢了呢?
要真是这样,把她庄采薇当什么人了?
难不成她喜欢言成简就单纯地是馋他这副身子吗?
还别说,馋也还是馋的。
庄采薇看着眼前神情略有些低迷的言成简,桃羞李让中又带着点我见犹怜,此刻这幅画面当配得上“尤物”二字,她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莫要瞎想,”庄采薇的手轻轻抚上言成简的衣襟,安慰他道,“我可不觉得还有什么更好的良人,若非有二姐在前,少不得要天天缠着你的。”
“我还真想见识一番你怎么缠着我呢。”言成简握着她的手,淡淡地笑了笑。
“没事,今后我们还有许多时间,看我不缠得叫你厌烦。”庄采薇便也笑,凑近了言成简的脸庞,用鼻尖碰了碰他的鼻子。
就像是一个信号,周遭昏暗的烛光顿时都变得旖旎暧昧起来。
言成简握着她的手,环住自己的腰,道:“是这样缠吗?”
庄采薇却嗤笑一声,大着胆子直接亲了上去,在唇齿间一阵横扫千军势如卷席,直把言成简那一片领地给侵略了个遍,片甲不留。
分开时,两个人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看到没有,是这样缠的。”她小声喘着气,这样说道。
言成简的脸上浮现一片艳色,紧紧搂着庄采薇,哑着嗓子道:“薇薇,你真好。我若能早日与你心意相通,那时候该是怎样的快活。”
庄采薇只觉得一阵麻痒,便吃吃笑道:“没事,改日我们一起去把我二姐和二叔揍一顿,顺便再把你二哥也抓来揍一顿,这群二货,尽会给人添堵。”
“不提他们,煞风景。”
“好,不提。”庄采薇抬起手来环抱住言成简的脖颈,抵着他的额头说道,“从今往后,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我们把从前被耽误的那些快活,全都好好地活过来,要比他们活得都久,都快乐,好不好?”
“好,你说的都好。”言成简的眼眶有些泛红,在庄采薇肩上落下一个一个轻吻,只觉得心中的暖流一阵阵地翻涌而出,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喜欢的这个姑娘,正在用她所有的身心,抚慰他曾经受伤的灵魂。
一定是上辈子做了太多的善事,积了太多的德,才会在这辈子遇到她,哪怕从前的阻碍有那么多,也依然让他们彼此接近,走到一起。
谁说皇帝就要三宫六院广纳佳人呢?
他在这三千弱水中,就只想取这一瓢,这世上最好的,最特别的,只属于他的薇薇,谁也别想夺走。
承和宫的烛火燃了一夜,直到天将明时方才缓缓熄灭。
庄采薇的一把小腰又承受了常人所不能承受的劳累,睡到日上三竿时正好遇到上完早朝回来补回笼觉的言成简,对着他这张可恶的桃花脸使劲地揉搓了半天。
言成简对此很是淡然,打了个呵欠钻进被窝,顺手捞过庄采薇给她打着圈地按了按腰上最酸软的地方,细声细气地安抚她道:“薇薇乖,别闹啊,师叔给你揉一揉就不酸了,今天好好休息。”
说完,他自己闭上眼睛,先睡过去了。
呵,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庄采薇很是不满地在心里偷偷吐槽,然而细细打量一番言成简安静的睡颜,眉目如画耀若春华,想到他昨夜里那些委屈的小心思,顿时这情绪也慢慢平复下来。
罢了,谁叫她欢喜呢。
于是窝在言成简怀里,也舒舒服服地睡了过去。
第五十五章
关于苏怡的事该怎么处理, 庄采薇后来用午膳的时候还是问了问言成简。
言成简的眼中闪过几分不悦, 说道:“你知道我为何这般厌恶见到她吗?”
“为何呢?”
“我后来曾经要把她放出宫去, 毕竟经历了那种事,谁见了谁都不舒坦。事情原也不怪她,给她一笔钱让她安安稳稳的度日,先前的事情只要没人说出去不会影响她婚配, 且京城里还有卫国公府照应她,日子不会难过。”言成简一边给庄采薇夹菜,一边回答道。
最近他很喜欢像这样摒退旁人,只留他们两个人一道用膳,吃什么夹什么都互相帮助,有说有笑,也吃得开心, 就和寻常人家两口子一样。
“我听着也不错,做个小买卖, 有钱有闲还有人罩着,岂不是美滋滋?”庄采薇畅想了一番, 言成简既然说要让她安稳度日,那这给的钱就不会少,只怕这辈子都用不完,这要换了她, 麻溜地拿了钱出宫享福啊。
“然而她拒绝了,并苦苦哀求我留下她。”言成简看庄采薇这一副立时三刻就想离他而去的模样,愤而夹走了她面前放着的一个最爱的鸡腿。
“……为什么啊?”
“我不知她到底是怎样的心思, 只是能看出来,她在利用我的愧疚,而我却无法不被她利用。”
庄采薇盯着那只远去的鸡腿眨眨眼睛,转念一想,也就想明白了。
苏婕妤或许是出于感情上的爱慕,又或许是出于对权力地位的渴求,总之她并不甘心于回到宫外去当一个普通人,而是希望能留在宫里,在言成简不得不心怀愧疚地补偿她的情况下,继续占据“言成简的第一个女人”这个位置。
然而言成简却不是个贪花好色被女人抹抹眼泪就会动摇的人,苏婕妤的这番做派反而让他十分犀利地看穿了她的用心,以至于这么多年来虽然不曾亏待过她,也没有去澄清过任何说他多么宠爱苏婕妤的谣言,但是却几乎不与她打照面。
这也就是为什么,原本执意要留在宫里的苏婕妤,如今反而这般低调本分安静如鸡。
当然也可能是假象。
毕竟以最近的事情来判断,多少还是有值得怀疑的地方。
于是庄采薇便思考起了该如何继续下一步。
言成简盛了一碗汤端到她面前,道:“有什么好想的,以母后的眼界和手段,既然都说可能是她,那八九不离十了,就贵太妃那种人的脑子,是想不出什么复杂路数的,必然有人在后头指点,直接叫宫正司把人抓进去审一审就是了。”
行吧,庄采薇也不是什么喜欢迂回曲折的人,这般简单粗暴的方法也正中她的下怀,于是点了点头就抛开不管这件事了。
然而到了下午的时候,青竹却听了宫人的回禀过来说,苏婕妤那边闹起来了。
庄采薇眼前一亮,闹起来好啊,有热闹看了!
当即便让青竹给她收拾收拾行装,打点得有皇后派头一些,浩浩汤汤地往苏婕妤宫里去了。
苏婕妤住在北边一处临湖的宫殿里,地方挺大,布置得也挺不错,景色还好看,除了距离主殿的清勤宫和承和宫比较远之外,可以说是没有什么毛病,看得出来言成简说没有亏待过她,那就是真的没有亏待过。
这会儿原本应该很是清冷这一处宫殿,却被宫正司带人严严实实地包围着。
庄采薇也没有往里头靠近,就远远地看着那边的动静。
宫正司的宫正崔姑姑是个面相古板的高瘦女子,见到庄采薇的身影自然不敢怠慢,忙不迭地过来给她磕头请安。
“免礼了,你忙你的就好,那头怎么了?我听说闹起来了?”庄采薇手搭在额头上往前眺望了一番。
“回娘娘的话,苏婕妤不太配合,在里头哭闹着砸了许多东西,原本我们带的人不够,叫她闹得有些没辙,这会儿调了人过来,已经制住了准备带走。”崔姑姑低着头恭敬地回道。
“哦?她闹些什么?说来听听……”庄采薇饶有兴致地说道。
崔姑姑脸色一僵,就有些支支吾吾:“都是些不大好听的话,没得污了娘娘的耳朵。”
“没事,你看我像是那么容易被污染的人吗?让你说你就照实说,我就听听到底都有什么。”庄采薇却浑不在意,只叫崔姑姑赶紧说,别耽误了她听热闹。
于是崔姑姑清了清嗓子斟酌着学了起来。
什么我得不到的,你庄采薇也别想得到……
什么别以为进了宫就能安稳了,他一辈子都欠我的……
什么若不是因为他,我早就可以心无旁骛的嫁给心上人了……
“嗯?”听到这最后一句,庄采薇有些惊讶,“这话是怎么说的?她还说了别的吗?”
“奴婢听她神志不清地哭闹了许久,从其中断断续续的话语里倒是听出不少来,斗胆一猜,苏婕妤从前好像有个定了亲的表兄,是等着放出宫去就能成亲了。”
“……可是陛下也没拦着她出宫啊?”庄采薇很是奇怪,言成简不光提前让她出宫,还给钱呢!
“奴婢听苏婕妤的意思,好像是她觉得自己个儿不清白了,就算这般嫁过去也是心惊胆战地过一辈子……都是陛下误了她……”
庄采薇闻言肃着脸想了片刻,吩咐道:“那这件事,你就不要呈报给陛下了。”
“这……不大好吧?”
“若有一日陛下问起,你只管说是我吩咐的就行,我保你无事。”
说完,庄采薇看了一眼从宫里头被架出来的苏婕妤,蓬头垢面满脸泪水,哪里又有平素那番端庄谨慎的模样。
……这竟也是一个如此表里不一的人。
庄采薇对此失了兴趣,转回头走上长长的宫道,往自己宫里而去。
她有意散散心,便踏着步子慢慢地走,间或抬起头来看看头顶那一片湛蓝湛蓝的天。
从前她以为,曾经在崇天的荒野里肆无忌惮纵马驰骋的她,若要一辈子生活在这个四四方方一眼就能望到尽头的宫殿,恐怕是要疯。
如今想想,因为言成简从来不管她做什么,甚至大张旗鼓地出宫都没有人过问,她也完全没觉得有什么被困住的感觉。
住的时日久了,竟也生出一种属于家的归属感。
这个家比别人的家要大一些,住的人也有很多,形形色色的都有,但是她要在家中做的事情却始终没有变,那就是圈出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然后努力保护自己的家人,自己的爱人。
从前在庄府,她和爹娘还有哥哥们互相保护彼此。
如今在宫里,她想从这些层出不穷的恶意和诡计中,保护言成简。
这样想的一瞬间,庄采薇忽然觉得,自己终于是把言成简真真切切地刻进了从此以后的人生里,而不再是因缘际会下对婚事做出的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