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沁芳亭并非完全封闭,临水那一面有块突出其外的青石,虽与沁芳亭相连,却又好似独立一般漂浮于水面。
只听江淑媛道:“这石头也有个名目,叫观澜台,因它挑在水面上,地势又低,正好可看见对面月洞门里的情形,”顿了顿,露出丝意味不明的笑来,“水上有风,站在上面必定衣袂翻纷、青丝飞扬,有如凌波仙子呢。”
顾昭华闻言,点头道:“听着倒有意思,只是我看这石头上似乎长有青苔,恐怕要滑脚,还是不要上去为妙。”
江淑媛正要答话,一直站在边上的江淑芳忽然抢了先,道:“不碍的,这大青石我小时候常上去玩的,看着长了苔藓,其实上面凹凸不平,并不滑脚,”说着,朝江淑媛讨好地笑了笑,道,“大姐,不如让妹妹先上去探探路,若是走得,也叫姐妹们上来玩一玩。”
江淑媛闻言,斜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忽然吃吃笑了两声,摊手道:“好呀,那就劳烦妹妹了。”
江淑芳喜不自胜,应了个是,提起裙裾就走上了通往大青石的小径。
众女屏住呼吸,见她脚步虽慢却稳,不多时已走至大青石上,却并不急着回转,抬手理了理鬓角,竟朝着月洞门张望起来。
亭中众女见她这样,有几个面上便有了焦急之色,婧绮一直和蒋雪雁手挽手站在一起,此时两个对望一眼,心下皆会意,蒋雪雁便笑道:“看着真是好玩儿,婧绮姐姐,我们也下去罢。”
婧绮展演:“好啊。”
……
……
婧怡也是个坐得住的,竟真一个人坐在花厅里看杂耍戏,半点窝没有挪,直到花厅外走进个衣着体面的仆妇,径直走到她面前行礼问道:“可是陈二姑娘?”
婧怡忙站起身来:“妈妈找我有什么事?”
那仆妇便道:“姑娘和我走一趟罢,您家大姑娘出事了。”
第29章 阴谋 中
“妈妈可知,我大姐是如何摔伤了腿?”
婧怡正走在江家花红柳绿的后花园中,满面俱是焦急之态,前面领路的江家仆妇听得她问,便道:“奴才只是奉命来传个话,别的再不晓得的,您家大姑娘如今已送去三夫人那里,您有什么要问的,还得问您家大姑娘自己才是呢。”
婧怡听她说话不阴不阳,料想婧绮此番惹下的官司只怕不小,心下不禁摇头,又暗自庆幸自己没有一道去后花园,否则一家姐妹,有个什么也掰扯不清。
少时,那仆妇领着婧怡进了三房院门,至台阶下,道:“姑娘自己进去罢,奴才还有事儿,就不进去叨扰三夫人了。”
婧怡便福身道:“有劳妈妈为我领路。”朝碧玉使了个眼色。
碧玉会意,忙自怀中拿出个荷包塞到那仆妇手里,笑着道:“妈妈一路辛苦,这是我家姑娘一点心意,妈妈拿着买酒吃。”
那仆妇捏了捏荷包,面上有了一丝笑意,点了点头:“姑娘客气了,都是做奴才的本分。”
碧玉便笑着搀住那仆妇,道:“奴婢送妈妈出去,哎呀,不知怎么地,奴婢第一回见您,就觉着十二分的亲切呢……”
婧怡站在门口,见她二人说笑着往院外走去,才回身往里去。
屋里,婧绮正糖在床上抹泪,陈锦如坐在一边低声劝着。
婧怡便上去问安。
陈锦如见她来了,站起身来道:“怡姐儿,来陪着你姐姐。”
婧怡应了是,上前坐在床边,一面握住了婧绮的手,一面道:“姐姐快别哭,我听领路的妈妈说你伤了腿,这是怎么了?”
婧绮闻言并不答话,泪却流得更凶。
陈锦如便道:“我已命人去请太医,这会子也该来了。你两个在这里说话,我去瞧瞧。”说着,撩帘子出去了。
一出门,便见李妈妈垂手等在那里,见了她忙上前搀了往外屋去。直扶至外屋炕上坐定,奉了茶,才又恭恭敬敬立在地下。
陈锦如端起茶碗呷了一口,漫不经心道:“探出来没有,花园子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李妈妈便压低声音,如此这般地说了一回,只听得陈锦如冷笑连连,待她说完,将茶碗重重搁在茶几上,哼道:“看不出来,她眼睛长得倒是高。”
李妈妈便赔笑道:“谁说不是呢,胆子也大得狠,只怕日后不好拿捏……”
“我还能怕了她!原先看她挺机灵,如今瞧着不过是个眼高手低的蠢物。罢了,我先前看中的也不是她。倒是怡姐儿,瞧着虽没以前伶俐,却越发乖巧。”
李妈妈点头,小心翼翼道:“二表姑娘是好,只是木讷了些,只怕拢不住爷们的心。”
陈锦如便笑:“我只要她听话,其他的与我有什么相干?”
李妈妈忙奉承道:“是,还是您想得周到,那可是您的亲侄女儿,再怎么都是您的人……这一招实在是妙。”
……
……
里屋,婧绮见陈锦如出去,便一把甩开婧怡的手,横眉道:“走开,少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
婧怡却不与她争论,当真起身行至桌前坐下,转了脸只看外面,竟不再看婧绮一眼。
把婧绮气了个倒仰:“你!”
婧怡淡淡道:“姐姐还是收收泪罢,若叫太医看见了,不知要怎么想呢。”
婧绮知道今日之事非同小可,她虽只是个配角儿,到底牵扯在里面,唯恐江家人寻她晦气,这才以泪洗面,做出副受害者模样来。又兼脚上伤口火辣辣地疼,原先的假哭变真嚎,不小心更成了就滴泪横流。
听了婧怡的话,也晓得不妥,虽仍抽噎着,到底取了帕子拭泪,又用手抿了鬓角,理了衣裳,才算完了。
少时,陈锦如领太医进来,请了脉看了伤,那太医捻着山羊须道:“本是无大碍的,只姑娘上月刚受过伤,尚未好得全,如今是伤上加伤,除用药静养外,伤处不得沾水、不得挪动,否则,怕要留根儿。”
陈锦如闻言便问:“留什么根?”
太医道:“姑娘的腿骨有一条裂缝,若是将养得不好,往后行走上只怕看得出来。”
陈锦如道:“有劳太医。”转头吩咐李妈妈,“我已表了份谢礼,你去取了,好好地送太医出去。”
那太医便拱手称谢,随着李妈妈出去了。
陈锦如回过头来,望了眼面色惨白的婧绮,对婧怡:“太医说了,你大姐挪动不得,就让她留在这里养伤。你父亲处我会派人去说,你一会子自己回去罢。”
“是。”婧怡低眉敛目,恭声应道。
却见婧绮挣扎着坐起来,含着泪道:“姑母,您听我说,我没有和二表姐一起,是蒋家姐姐推了我,我才会摔倒的,我真的没有……”
“好了,好了,”陈锦如打断她的话,扶着她肩头示意她躺回去,“你不用说,姑母明白,你就是想瞧个新鲜。”
“不是的,我……”婧绮急了……她分明走得好好的,是蒋雪雁滑了一跤,最后摔倒的却是她。江淑芳落得那么个下场,她也被连累,凭什么蒋雪雁却能全身而退?
凭什么!
可陈锦如涂了蔻丹的手指却点在她的唇上,长长的指甲嵌入人中,尖锐的疼痛直传入脑仁。只听她缓声道:“绮姐儿,听我说……这件事已经过去,以后再不许提,也不要说别人的浑话,”那双长长的凤眼中含着警告,“想想芳姐儿的下场。”
婧绮心中一跳,想起江淑芳死灰般的脸,不禁打了个哆嗦,满腔满腹的话便再说不出口。
……
……
婧怡没有再回宴席,只同陈锦如道了别,便领碧玉直接出了府。
临上马车时,她对碧玉道:“你也上车来,我有些累了,要靠一靠。”
碧玉低声应一声是,先扶婧怡上去,自己也随后上了马车。
马车便往府外行去,直出了四巷胡同,上了东大街,婧怡才轻声开口道:“怎样?”
碧玉回道:“回姑娘,那江家仆妇是后花园侍弄花草的,事发时就在附近,是最先赶过去的那几个,奴婢给了他五两银子,她便将知道的全说了。”说着,神色复杂地望了婧怡一眼,“还好您没去,今儿去的那些姑娘,个个都受了惊……江大姑娘领了众人在荷花池上的沁芳亭玩,不知怎地,江二姑娘竟跑去站在了水中一块大青石上,咱们家大姑娘和蒋二姑娘也跟了上去。据那仆妇说,那块大青石原是有些名目的,江大老爷以前最爱坐在那石上看书,可近年来已许久不去了。下人们懒怠,那石上早长满了青苔,又被池水长年累月冲刷,最是滑脚不过,且水中还有暗石,摔下去可不是玩儿的。”
听到此处,婧怡已明白了大半,道:“江二姑娘想必是摔下水去了。”
碧玉垂下头,声如蚊蚋:“正是,众人只见她脚下一滑,一头便栽了下去,想是正撞在暗石上,当下便有血冒出来,水面登时红了一片……那时大姑娘和蒋二姑娘方走出亭子,大姑娘在前,将姑娘在后,二人手挽着手。见状俱吓了一跳,蒋二姑娘更是一声惊呼往水中摔去,”顿了顿,见婧怡并未插话,才接着道,“顾家姑娘,就是与您说话的那一位,当时正站在亭边。她竟是会武的,见将姑娘要摔下去,一手扶着栏杆,便探出半个身子拉住了蒋二姑娘。”
婧怡见碧玉停住了口,不禁皱眉道:“然后呢,既拉住了,大姐怎么又摔断了腿?”
“那仆妇桩桩件件都说得清清楚楚、有头有尾的,偏这段说不明白。只说也不知是怎回事,大姑娘本挽着蒋二姑娘的手,众人只见顾姑娘飞身拉住了蒋姑娘,皆看得呆了。等回过神来,大姑娘早已摔在地上,痛得起不得身了……好在并没有摔入水中,也算万幸。”
“那江二姑娘呢,可救上来了,谁救得人?”
“救上来了,是长宁伯救得人……这边一闹出动静,对岸月洞门里便跑出了一群男子,见有人落水,当下便有一个跳下水来相救。众人先前还瞧不清面目,等他将江二姑娘抱上岸来,才见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面白无须,头顶却秃了一片,正是长宁伯。再看江二姑娘,早已气息奄奄,头上破一个大洞,正汩汩冒着血水,且衣衫尽湿、曲线毕露,那长宁伯却只管抱着不撒手。”
婧怡吃了一惊:“这样说来,江二姑娘不是要嫁给这长宁伯?可那样年纪,想是早有妻室了。”
碧玉点点头:“那仆妇还与奴婢讲了一段长宁伯的逸闻,说这位伯爷乃是个色中饿鬼,家中妾室纳了有一二十房,早年有过两位正室,皆殁了。如今娶得这位却是个悍的,伯爷一个一个往府里抬妾室,伯爷夫人一个一个的收拾,没有不服帖的。如今长宁伯府中,除了前头夫人留下的两位姑娘,只如今的夫人有位嫡子,其他妾室要么没有生养,要么都已夭了。”
听得婧怡良久无言,半晌方低声道:“都是别人府里的事,这些话出你的口入我的耳,却万不可再对旁人提起,只当自己没听说过便罢了。”
碧玉面色凝重,点头道:“是,”望了婧怡一眼,小心翼翼问道,“您可是料到会出事,才不肯一道去的?”
婧怡失笑,摇头道:“我又不是先知,哪里会知道?不过是稀罕那杂耍戏,说来也是运气好。”
碧玉点点头,笑道:“这正是老天爷保佑姑娘您平平安安、大富大贵呢……”
第30章 阴谋 下
正说着,马车帘子一挑,赶车的大柱探进半个头来,道:“姑娘,有辆马车一直尾随在咱们后面,从江府出来,已跟了一路。”
碧玉吃了一惊:“鬼鬼祟祟地,只怕不是什么好人。”
婧怡摆手道:“光华天日,还怕有人在东大街行凶不成?”吩咐大柱。“兴许只是同路,你将马车赶得慢些,若有什么我再叫你。”
大柱应了是,回身出去,只听他一声吆喝,马车速度便慢了下来。
碧玉便道:“咱们行得慢了,后面的车必会赶到咱们头里去,那也罢了……若也放慢速度,只怕便是来者不善。”
话音刚落,便听马蹄得得、车轮滚滚,有马车从后面赶了上来。婧怡示意碧玉不要说话,撩起车帘往外瞧去。
只见一辆黑漆平头马车正与她并驾齐驱,一块蓝色织锦缎挡住车窗,将车内情形掩得密密实实。
这种黑棋平头马车在京城是最常见款式,那些个公侯伯府自然用得起更华丽宽绰的,但越是富贵之家,越要讲个内敛不张扬,金山银山都藏在库里,是绝不会秀到大街上来的。
因此,婧怡并不能从这马车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她正要放下车联,那边车中之人却似有所觉,竟也挑开了一角帘子,往这里望了一眼。
婧怡放下帘子,吩咐碧玉道:“我记得前面有家多味斋,大嫂最爱吃他家的莲蓉糖酥糕。让大柱把马车停到那边巷子里,你去买一包来。”
……
婧怡静静地坐在马车里,碧玉已下去买糕点,大柱也被她支去了巷口。
有马车驶进了巷子,她没有动,也未去撩车帘。
巷子里静悄悄的。
半晌,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他乡遇故交,小姐竟这样吝啬金面么?”
婧怡淡淡道:“驸马爷乃皇亲国戚,小女子一介草民,可不敢与您称故交。”
原来那人竟是王旭,方才东大街上他挑起车帘,婧怡已看清他面目。虽不知他为何尾随,但总有话说,这才命大柱将车赶至僻静小巷,支开碧玉和大柱。至于不与他照面,却是为了避嫌。
……公主殿下看中的人,她可不敢招惹。
只听王旭轻笑一声,道:“在下方才在尚书府中瞧见令姐,料想二姑娘多半也在的,因此特派人留意着……实已恭候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