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相处,他的想法一变再变。他没尝过情爱,不知缘起于何。只是相处日深,让他无法放她独自在撕心的痛苦中疯狂下去。
情不轻动,所以不会伤心。先生早先同他讲过这句话,原来是要教他用在这里。先生在告诫自己,也是在表达一种挂念与不放心吧。想到与先生十年相处,竟是这样的结局,顾夕心头全是涩涩。
顾夕于他十七岁人生中,遭遇了天翻地覆的变故。独自在京城,面对这样的局面,他身心俱疲,孤独无助。
他不是经不起风浪,受不起磨厉。其实早在茂林别院里时,他就已经做了选择。踏进顾府,只是一种仪式,他只是想在这之前,确定自己的心意。
顾夕咬着唇,不再讲话。
赵熙看到少年脸颊上,两行清晰的泪痕,泪珠汇聚到下巴上,滴落。
“夕儿……”赵熙和缓了神色,语气里,带出疼惜,“新朝初立,朝局仍不安稳。你身份敏感,太子府,你师尊万山,都不会放任你。即使我放你走,你也走不远的。你入顾府,便是顾氏嗣子,年后,我以侍君之位迎取。一年半载后,时局便会稳定,到时你即可入军营,建功立业去。”
顾夕缓缓点头,“好。”
他黯然地垂下头,泪扑簌簌地。这悲伤,不是为了自己的境地。而是他都如此袒露心意,在她眼里,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诱之以利,她为留下这份执念,真是用了心思……
第26章 北山大营(一)
顾府门前,赵熙令停下车, 目送顾夕走进去。
及至合上府门那一瞬, 顾夕转回头,朝她扬扬手, “天晚了,你回吧。”
赵熙提着的心一下子松了下来,笑着朝顾夕挥挥手,“嗯, 明天来接你。”
顾夕就在门内,负手朝她点点头……
赵熙第二日接见完燕祁使臣后,仍想着那一幕。门缓缓合成一条缝的那一瞬, 顾夕灿若星辰的眸子,仿佛水洗般,澄澈透明。
所以,未到午后,皇上便命驾车去顾府, 把人接回来。
顾夕得报,从府里跑出来, 见街角仍停着昨晚那辆马车,便知道谁在里面。他也不要车凳, 抬长腿一下子就上了车, 赵熙连着车随他动作轻轻晃了晃。
“去哪里?”他上了车, 刚寻了赵熙对面的位置坐下, 忽觉失礼, 又得起身,撩衣见礼。
赵熙没拦他,笑着看他全礼。
顾夕尽量小辐度地动作,不可避免地又碰到她的膝。他先避了下,起身坐到对面。
这礼行的确实有些马虎,不过赵熙全没在意。
她着意上下打量了顾夕几眼,顾夕今日穿了件白色长裘,通身雪白没有一丝杂色,小脸儿一半被立起来的领子遮着,越发衬着鬓裁如墨,双眸如洗。
赵熙示意顾夕宽坐,笑道,“到北大营马场,挑你可心的,便挑几匹去。”
“战马?”顾夕感兴趣地问。
“自然。我的坐骑也养在那里。”
“噢?”顾夕若有所思。
“打什么主意?”赵熙好笑地问。
“马呢,还是得自己亲自驯化的好,认主呢。”顾夕认真道。
赵熙惊讶,“这你也会?”
顾夕不答,只笑着看窗外风景。
赵熙失笑,瞧这得瑟的小样儿,定是会的。
“行,北燕晋上来的马,全是野性未驯的。打量着我们南华没人能驾驭呢,今天顾小爷就让他们开开眼界?”
顾夕知道她在取笑,也不辩,扬眉道,“到时候你就看吧。”
瞧这满脸的不服气,赵熙哈哈笑起来。
昨夜还是那样凄楚伤心,转头便又明丽。与他在一起,心情永远是明亮快乐的。赵熙舒服地靠回座位里,长长吁出口气。
北大营就在城郊,车行一阵,便到了。
正赶上中午,营中正在用饭,满营都是炊香。
骁勇大将崔是跑过来迎驾。崔是原是赵熙家将,常年征战,战功显著,被升任二品骁勇将军,领北大营。
北大营相当于城防部队,营中有马场,俱是一水的骑兵。将骑兵摆在城门外,肯定不是整顿城务用的,嘉禾旁这是为着防御北燕挥骑南下做足了准备。
顾夕游目四顾,营中布防有序。放眼远方,是层叠山峦,过了山口,几天马程,便是北燕的第一个边境重镇。顾夕观察了遍地形,满面惊诧。
“对祁燕这样的蛮荒民族,首先要让他们臣服在我大华朝的武力之下。”赵熙似乎看出顾夕的异样,笑着提了句。
“其次善用疏导之策。皇上允边地开十个互市的贸易区,这样燕祁也可用马匹牲畜换取必需要的粮食布匹。人民安居乐业了,才不会生出反心。”崔是在旁补充。
顾夕未语,只沉吟。
赵熙颇感兴趣地问,“想到什么了?”
“先生提过,武力可压服,边贸可抚慰,而要想南华周边和睦,还得从教化上入手。”顾夕缓缓道。
“陛下想在边境十几个镇上开设学堂书院,教授圣人之道呢。”崔是插了一句。
顾夕缓缓摇头,“能定居在镇上的,肯定都是农民或商人,他们有田有产,只要让他们有田耕,有钱赚就行了。即使不学圣人之道,也是不喜刀兵的。最需要教化的,是那些马背上风里来雨里去的化外之民……”
赵熙惊讶地与崔是对看一眼。
崔是抱拳道,“愿听小公子详谈。”
“不敢。所谓化外之民,最难教化,首先还是应该让他们臣服于南华的武力。”
说到底,还是强权。几人都默默点头。
“南华民风良善,不喜好勇斗狠,所以若论争斗,肯定打不过北燕。”顾夕一语见的。
崔是瞅了赵熙一眼,脸上有些变色。
顾夕负手道,“不过这个也不难,南华有能谋善战的将军们,亦有能工巧匠,我们可以从兵马武器上入手,改良战策,改进战法,以谋智取胜,以集团作战,避免单打独斗,这样总不会输了去。”
崔是略沉吟了下,眼睛都亮了,“小公子可有良策?”
“改进强弩,致可连发,可有效射杀对方飞骑军。改进铁篱、铁刺,改进火药剂量可制成烟障,两个合着用,可有效阻击对方骑兵的行进速度。”顾夕用手比划着,“几个兵种要协同作战,配备齐全到每个十人队中,这样每个小队都可以一当十了。”
这下连赵熙都惊讶地看着他。
“还有呢?”
顾夕笑笑,“您手下有能人,无须我多言,只是从旁参谋一下。”
崔是上下打量顾夕,爱极道,“陛下,这位小公子是哪家的?对军事颇有见地,可入北营不?”
赵熙笑着摆手,“别打他主意,他都是当玩呢。”说完,也若有所思地打量了顾夕几眼,方才说话的神态和语气,肖似正君,连她都有些错乱。
“啊?”崔是愣住,打量着顾夕。
顾夕点头,“小时候,先生和我就制了一个大大的沙盘,地形山川,兵力布置……如今看来,就暗指北大营。”在宗山时,先生和他常在上面用小泥人演练兵阵玩,这些东西,他都玩熟了的。
“我还玩过连发强弩,试过可将猛兽击毙。可给将军制几张图。”顾夕道。
崔是眼睛都亮了。
“行了,别弄虚礼。”赵熙拦住想重新给顾夕见礼的崔是,“饿了,吃了饭挑马去。”
“是。”崔是再不好意思提顾夕进军营的事,忙着张罗摆膳。
“年后就颁旨册封了,这些日子,可在军营里玩几天。”赵熙牵住顾夕的手,轻声在他耳边说。
顾夕全没了方才的激昂之气,垂着眼帘,轻轻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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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在校场初展锋芒的人,就坐在对面,很斯文地吃饭。
兵营条件有限,何况赵熙从不准下面的人特意为她开膳。所以看着顾夕很平静地吃下粗米的粥,赵熙的笑里更多了些和暖。
赵熙瞧着一顿饭一直走神的人,笑着问,“想什么呢?”
“先生……”顾夕放下碗筷,轻轻叹气。
赵熙怔了下,正君走了这些日子,顾夕还鲜少在她面前正面提起过他。
“先生教了我许多东西。”顾夕只说了这一句,便有些哽,掩饰地复又捧起粥碗,埋头吃饭。
赵熙怔住。顾夕终于明白了,昔日在山上的过往,全不是游戏。一点一滴,一丝一缕,全是先生在教给他东西。比如排兵布阵,那一面墙的兵书,不是纸上谈兵,全是在沙盘里玩明白的。还有许多别的……他会的,善用的,喜爱的,如今一一印证,全是赵熙喜好。
先生这样煞费苦心,定是爱赵熙到骨子里。可为何不肯亲自陪她,却只远远地关切呢?
赵熙无法为他解惑,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抚了抚顾夕的头。委屈又迷茫的小家伙红了眼圈。
用了膳,赵熙请去检阅三军。
顾夕留在皇上宝帐里。有太监请他入内帐。
顾夕跟着进去,见内帐已经隔出个浴间,大桶的浴汤腾着热气。
“……”
几个太监上来,替顾夕宽衣。
顾夕借着落地的水晶镜子,顾夕检视了一下伤处。腹上的伤口已经合了口,留下一道印子。在御医圣手的照料下,印子微微粉红,并不突兀。
大腿里的印子也不见了。只是臀上还有些板子印,也是浅浅的。他轻轻吁出口气。身上的伤口,总会好的,只是心里的裂隙,却日久弥深。
入了水,水温恰到好处。
有太监上前,替他打散头发。墨黑长发正及腰线。太监用一把金色小剪,开始轻轻修剪,不一会,就修整到齐肩。顾夕不明所以。
“侍奉皇上时要清爽些。”那太监轻柔回话,手下动作温和干练。
“侍奉?”顾夕睁大眼睛,全身都绷紧,“不会吧。”
“对,侍奉。大人为何惊异?身份其实并不在于那一纸册封,您已经是陛下的人了吧?”那太监撩目笑道。
顾夕瞬间红了脸。自己往下身看了眼。上回疗伤时,那里的毛发就已经弄干净了。粉嫩颜色的物件此刻轻柔地贴伏在两腿间。顾夕自己并没看出什么异样,可这太监却是眼毒得很。
“圣上喜欢固然难得,但该守的规矩,夕侍君也要守起来,方不会失礼。”那太监话虽轻柔,却句句中的,而后躬身自我介绍,“奴才来自礼监司,常喜,以后便跟着夕侍君了。”
长发修剪好,常喜又拿剃刀移到顾夕两腿间。
顾夕不自在地动了下。
常喜见惯贵人们头次处理那处毛发时的不自在,瞧这位小主子下身干净,便知是陛下手笔了,不然谁能动他那里。伺奉皇上,最是要干净,让陛下舒服。一回两回,陛下亲自动手,是情趣,可总是让陛下亲自来,便是奴才们办事不力。所以……他微笑着示意顾夕把腿分开些。
顾夕分开腿,背靠着浴桶,闭上眼睛。
腿间那物被太监轻柔翻动,他隐忍地闭紧眼睛。
毛发只露出一片青色的小茬茬,这几天走路时,还扎扎的。顾夕想到上回自己于昏迷时,这样呈于赵熙面前,反倒不如现在这样羞惭。
常喜动作很快,不着痕迹地扶了扶顾夕的腿,示意他完事了。
顾夕松出口气。
“下回您侍膳时,装装样子就行,陛下挟给您的菜,是必要吃的,其他的,略沾沾就好。省得洗时费劲。”常喜絮絮地嘱咐。
顾夕裸着身子,看常喜拿着水囊过来。
“又做什么?”他睁大眼睛。
常喜示意他侧卧到桶边的榻上。
顾夕狐疑地打量那水囊的造型,又看常喜示意的部位,终于明白这是干什么的。
“是因为我吃饭了吗?”顾夕爬下前,做最后的挣扎。
“不是,都这样,即使是正君大人,也是这样的。”
“顾正君?”顾夕想到正君,又想到先生,微微失神。
如是三次浣洗,顾夕累出了一身的汗。
常喜请他再沐浴。
顾夕累得迷迷糊糊,眼皮都粘在了一起。
这些日子养伤,养出了午睡的习惯。顾夕到了这时辰,就条件反射地想睡过去。
“您睡睡也好。陛下过午也要午睡的,到时您可别睡实了。”
又是沐浴,再熏香,涂药,折腾下来,顾夕都睡醒了。
终于完事了,常喜给顾夕穿上中衣,拉上裤子前,将一块暖玉缓缓顶了进去。
顾夕羞惭又难受,轻轻嗯出声。
“不管是不是真的能侍寝,既睡龙床,这些都是必须的。”常喜轻声提点了一句,“陛下日理万机,身系华国,此许琐事,咱们能想到做到的,都要做到前面。您既是侍君,当有这个觉悟。”
顾夕微微喘息,“我明白。”
“您头次做,虽是不自在,却也没扭捏,想是个懂事理的。这些……旁人就是想也想不来的。”常喜拖出个矮案,后面置一个跪垫。“洗净的是身子,摒除的是心头杂念。静心养性,气自高华。这是礼仪,是规矩,是您侍君的一片诚心……”
顾夕这才看见案上的纸笔。记得当日在百福宫,太后罚他抄录礼则,后来因病着,一直没写。如今算是补上了。顾夕抄了一遍,才知道那上面说的是什么,这下不用常喜教他,他也学会了不少东西。
矮案撤下,床是自然不能先去睡了。顾夕靠着圆柱子打瞌睡。
常喜笑道,“您上床睡吧。陛下临走时,说您伤着,嘱咐要休息好。”
顾夕耸耸肩,这世上的道理,礼则说的也不全对。全看陛下心意,遵令而行,才是最有礼的。
顾夕东倒西歪地上了床,是真累了,挺了一瞬,就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