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有诈!万山不禁头皮炸裂,“撤。”他断喝,众剑奴不及带上伤者,全速追随逃走的万山而去,只在身后扬起一片尘烟。
顾夕目光一直追着他们绕过一道山梁,直至不见了人影,一口气儿才松了一半。不知是谁的马队,来得真巧,倒助他把把山吓退。
耳听着马蹄声越来越近,那马蹄声厚重剽悍,绝不是南华的兵士。顾夕暗道,糟了。他必须赶紧找地方藏身。
或坐或卧的十几个受伤的剑奴,自知难逃一死,都死死地盯着他。顾夕收回了步子,除非他能把这些人全都灭口,否则行踪必泄露。到时他一双腿,如果逃得过一个马队?
也就是一闪神间,山梁蜿蜒的山线上,现出一排黑压压的骑兵。黑甲玄袍,背后披着大毛的兜帽。面上皆覆面具,狰狞可畏。中间一位身材高挑的将军,也是黑甲、覆面,只露出锐利的眼睛和紧紧抿成一条线的唇。
顾夕连同倒卧在地的十几名剑奴一齐变色,他们遭遇的是燕祁的铁骑!
众骑手俯看坡下的一片狼藉,百名骑士同时策骏马,全速冲下坡来。
马队如乌云盖顶,遮住远山透过来的日光,这注定是一场硬碰硬的恶仗。
顾夕上前一步,长长吐气,剑气蕴满剑身,发出清越龙吟。
跑在最前面的十几匹战马迅猛地撞上来,高扬起的马蹄足有一人多高,从顾夕头顶狠狠砸下来。顾夕擎起宝剑,挟着凌厉的内力,横扫过去。剑气如虹,十几匹战马的马腿齐齐削断,骑士们被巨大的冲力带着,撞到顾夕面前。顾夕长剑舞出层叠剑网,骑士们成排倒地。
第二拔骑兵转瞬赶到眼前,顾夕不及收势,一个骑士挥着狼牙棒,迎面狠砸下来,顾夕勉力用剑挡了一下,巨大的冲力,带得他踉跄了两步,单膝着地。剑被震成两断,他右手的虎口裂开。第三拨骑后接踵而至,几匹马从他头顶腾跃过去,骑士们晃着长刀嗬嗬怪叫。
顾夕咬牙,左手使出一招剑诀,骈指化成无边剑影。领头人腕子被剑气切中,大刀脱手。顾夕反手接住大刀,朝头顶一划拉,已经跃至头顶的一匹马肚子被破开,鲜血暴雨一般洒了他一头一脸……
好凶悍的少年。骑士们不敢冒进,开始纵着马围着顾夕打转。他们占着优势,居高临下,不时用长刀偷袭他身后。
顾夕从地上抓起一把石子,扬手激刺出去。
被打中的人哇哇痛叫,“这小子还会暗器,毙了他。”
有一人沉声断喝,“慢着,捉活的。”声音清越,带着不可违逆的威严。
这声音!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顾夕震了下,回目,只见耀目阳光下,那个覆面将军高坐马上,目光中含着星辰。
“你是……”顾夕只一愣神间,忽然骑兵们洒出漫天白色粉末,顾夕猝不及防,眼前模糊一片。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所有人都停了手,看着场地中间浴血的少年。
顾夕抬头,阳光刺眼,在利箭一般的光芒里,他看到那将军手中持的,也是一柄长剑,雪亮剑尖,北人多用刀,他怎用剑?顾夕下意识想抬剑,可是力气像流水一般消逝不见,内力也完全提不起来,是中毒了。
顾夕心中长长叹气,陷入了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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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熙沉着脸,在宝帐里踱步。
派去跟踪刘有的暗卫,一夜未传讯回来。赵熙心中有不好的预警。对于刘有的处置,是否有些托大了?赵熙在心中不断计议,一边下令,派出大批暗卫,进山找寻踪迹。
帐帘一挑,着绛红宫衣的宋承孝进来。
“参见陛下。”他撩衣拜见。
“用过膳了?”赵熙示意他起身,“后面的帐子,有专人把守,你只顾审,若是倦了,只管回寝帐这里来休息。”
“是。臣明白。”宋承孝垂头恭敬地应。
宋承孝抬目看了她一眼,“陛下……”
“怎么?”赵熙看他。
宋承孝犹豫了下,撩衣跪下,“臣有个请求。”
“你说。”赵熙示意平身。
宋承孝却没动,他垂目道,“这案子牵扯重大,案情不宜外漏。”
“是啊。”赵熙点头,要不为什么把宋承孝调到北大营来审?
“臣请旨……”宋承孝俯身,“臣有个请求,审案期间,臣身边的人……能否暂时撤下?”
“身边的人?”赵熙一怔。他身边有暗卫,还有礼监司的人。前者是她亲派,后者是太后派过来的人。难道他信不过太后?
宋承孝看赵熙犹豫,忙叩头,“臣并无其他意思,只是人多口杂,恐有泄露。”连千朱万选的暗卫,都可以背叛,何况礼监司那些阉人?
赵熙沉吟,礼监司的人也不好说撤就撤去,“卿的意思朕明白了,容朕再想想办法。”
宋承孝皱着眉,窘迫道,“臣倒有一法。如果臣在这期间一直随侍陛下,或许就可以有借口,让礼监司的人不在左近。臣……才好入偏帐审人犯。”
赵熙欣慰点头,“行,就这么办吧。承孝果然智计高明。”
宋承孝拘谨地又要下谢恩。赵熙一把捞起他。刑部最有为的侍郎大人,紧张得早已经浑身僵硬。
宋承孝还未公主府时,就是京城里闻名的公子。才名远播,素有急智,又不事功利,是个纯粹之人。选他入公主府侍君,其实是她看中了他的才干。当时还是贵妃的母亲在父皇那要下了旨意。宋和李二人,是同一日入的府。对外,人们只叹息两位进士郎,好好的大才子双双落在色女嘉和手中。
宋承孝奉旨入府,也未有任何投机钻营举动,除了睡觉的地方从宋府换成了公主府之外,仍只一心在衙门办差。他是个纯臣,自读书入仕,心里一定怀着解民于倒悬,修身平天下的志愿。公主府亦或是皇城,于他不过是个落脚的地方,无论是不是侍君,他首先都是朝臣。
赵熙有些慨叹,因着要密审刘有的案子,迫得这位侍郎大人连自请随侍妻主的话都说了来了,倒是难为他了。
“好,你安心办案。朕让礼监司的人退到外营。”
宋承孝长长舒了口气,叩头谢恩。
赵熙亲自把人扶起来,不过说了几句,倒是跪了好几次,宋侍郎真是太紧张了。
笑道,“礼监司的人,无非向太后密报……”
宋承孝摇头,认真地看着赵熙,“臣以为,国事与家事不该混在一起。”
赵熙怔住,半晌点头,“卿说的对,是朕疏忽了。”
“臣侍不敢。”宋承孝看着赵熙眸中的落寞,心里也很疼,可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忍住了更亲昵的表现。他退后半步,跪安,“陛下,臣去办差了。”
入府多年,一开始他也有过憧憬,这位飒爽的公主,花前月下或是阵前相伴,悉心相伴。可最终他还是选择做一个纯臣,辅佐她,跟随她,这样的相处,或许才能更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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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燕帝求见。”赵忠进来禀。
“喔?”赵熙抬手,“请进。”
小皇帝几乎是踏着她的话音急急进来的,“上君……”
“帝君何事这么着急?”赵熙微笑着问。
小皇帝脸红,从袖中抽出一个小画轴。
“这个,献出上君。”
“什么?”赵熙好奇地接过来。
“我……我的呕心之作。”小皇帝急切地示意她打开看看,“您要的摄政王的画像,我赶着给您画出来了。”
“喔?”赵熙展开。这是一幅人物工笔。一个覆面的男子的正面像。同赵熙之前得到的那幅画作比,小皇帝的明显更生动。由于只画了头像,因此细部异常清晰。
赵熙瞅着那男子的一双眼睛出了会神,又伸出手指,轻轻摩娑那紧抿的唇。
“怎样?”小皇帝殷殷看着赵熙,熬了一宿,才把那家伙的脸画好。虽然他整日戴着面具,但美人在骨,只看面具下的轮廓,也知必是俊美无匹的人。果然,上君一见之下,好一会儿愣神。小皇帝心里暗暗松口气,直觉得想把摄政王嫁出去而操的心,都使自己老了几岁。
赵熙从画中抬起目光,眸子里全是星辰,“画的……真像啊。”赵熙看着面前的祁姓小皇帝,
“像?”小皇帝愣了下,“上君见过摄政王?”
“难说呢。”赵熙垂下目光盯着画像里的人,指尖轻轻抚过他的面具,画里人仿佛有温度,让她的指尖灼烫不已。
“这个人,帝君同朕细讲讲。”
“上君想知道什么?”小皇帝殷殷地问。
“所有的,他知道的一切,朕都要知道。”赵熙将画轴轻轻卷起,眼中星光耀目,一字一顿,“讲讲,他的事,朕都要听。”
第40章 离风口(五)
祁峰带着百名亲卫冲出山坳,就遭遇了顾夕。经月未见, 顾夕的内功又有进境。他强悍的剑气, 捎带着观阵祁峰,甚至连袍角都扬起。
不过两军对阵, 拼的从来不是一人之力。顾夕很快力竭。最后挥起大刀剖开马肚子的一瞬,祁峰惊得从马上站起。他几乎以后那轰然倒下的高头大马要将顾夕压在身下。
众亲卫合力迷晕了顾夕,祁峰悬着的心才落下。他下马查看,顾夕的状态并不好, 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有数十道。全是剑伤。祁峰轻轻剥开顾夕的外衫,遍身的伤口,入剑角度, 祁峰惊诧地挑眉,竟是宗山剑术。
他凌厉目光扫过那些颓顿在地的剑奴,“审,看是何人指使的他们。”
众亲卫早就按捺不住。燕祁民风剽悍,对待战俘和奴隶, 都很凶残。他们一哄而上将剑奴们制住,一溜吊在树上, 挨个凌虐审问。
祁峰又轻轻给顾夕穿上衣服,手指忽地顿住。顾夕背上有瘀青, 一条一条的, 是杖或鞭造成的。祁峰想起在京城, 自己亲手责他的那大杖子, 心里颇疼惜。穿好衣服, 揽着顾夕转过身,顾夕沉沉睡着,是迷药的作用,也是因为他奔逃了一日夜,精力用尽。睡在祁峰温暖的怀里,似曾相识,陌生却又无端熟悉。顾夕在睡梦中舒展开眉头。
亲卫们很快审出结论,过来禀报。
祁峰听到那个被刑伤的人,惊起。是刘有。原来刘有落在了万山手里,他果断地挥手,“带马,追下去。”
“这些战俘怎么办?”有亲卫请求。祁峰回目瞅了瞅,剑奴们已经受刑已经支离破碎,顾夕还昏迷着,无法带走。他沉声,“不要管了,随本王追人去。”
上了马,祁峰回头看了看顾夕,这荒山野岭,任他一个人躺在这里,他还真不放心,于是指了几个亲卫,“看着这人,等我回来。”
“是。”那几个亲卫应。
祁峰无暇再多停留,兜转马缰,带人从另一侧山口追下去。忙中出错,关心则乱。祁峰上的几个亲卫本是为了照应顾夕,却给顾夕招来灾难。
顾夕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被吊绑在一棵树上。
身周是呼呼的山风,原来自己还在河边。风中还夹杂着浓重的血腥。顾夕转头去看,身侧一排大树上,绑着受伤未及逃走的剑奴。从顾夕的角度能够看到,他们浑身赤裸,上面遍面刑伤痕迹。血肉模糊,骨碎淋漓。
十几个人,竟无一活命,全死了。
顾夕紧紧皱眉。
忽然一桶冷水兜头泼下,顾夕被冷水激得几乎再昏过去。
“哼,终于醒了?”
顾夕转回头,一个燕祁的骑士狠命抽了他一鞭。顾夕咬牙,微微吸气。那滋味顾夕尝过,是马鞭。撕开皮肉,疼得入骨。
“醒了好,大爷给你松快松快?”那人满脸横肉,狠狠地几鞭,抽得顾夕身子一荡。皮肉撕裂,钻心地疼。顾夕死死咬牙,浑身轻颤。
“王爷走时吩咐看着他,没让动刑。”另一个骑士在一边道。
那人哼道,“王爷怎么能不让我们报仇?这小子杀了我手下多少兄弟,他下手可真是狠啊。”
几个人想到方才埋的那些兄弟,看向顾夕的眼神都喷出火来。
“可王爷军令森严……”
挥鞭的那个,用鞭梢挑起顾夕的下巴,顾夕绝美的面庞,纵有一道伤口,也是美得摄人心魄的。
“那咱们就别把伤弄在明面里。”他不怀好意地笑道。方才王爷搂着这小子,又是脱衣服又是摸身体,那定是爱上这小子皮相好喽。燕祁风俗便是共奴,王爷竟然玩过了,他们正好接着玩呀。
其余几个人马上会意,也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
顾夕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直到有人来扯他的腰带。某个并不久远的记忆,一下子闯进他的脑子里,他瞬间明白了自己即将面临的遭遇。
“慢着。”顾夕剧烈挣扎。
“放心,我们不杀你,玩够了,带回营去,好多兄弟都等着疼爱你。”那个军士嘴上不三不四地调笑,一面逼近顾夕。
顾夕浑身都绷紧,潜意识里只觉得小腹上的旧伤口隐隐剧痛。腰带啪的一声撕断,长裤应声滑落。顾夕下身一凉,脑中绷到极限的那根弦,也应声折断。他奋力抬腿踹开那人,腿法凌厉,竟是一息间突破了迷药的禁制。
几个亲卫都吓了一跳,从没见过中了迷药的人还能这么利索。
“你是咱们的俘虏,就是押回去,也是要赐给披甲人为奴的。”那人被大家搀起来,捂着肚子狠声,“这是咱燕国的规矩,王爷也拦不住。来,你们给我按住他。”
顾夕紧咬着唇,束紧高高吊起的手也颤着握紧。眼看着几个膘形大汉缓缓靠近,他急切地搜罗丹田气,运行周天。他要完全突破迷药禁制,他要自救。顾夕本来脑中纷纷乱乱,可这一瞬间全归于清明。他凝心净气,从没这样精力高度集中在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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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山带着残余的剑奴,投西北方向而去。
转过一个山口,头顶出现了数只鹰隼,低空盘旋,不断鸣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