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君携——难得潇洒
时间:2020-01-06 10:47:27

  “陛下,赵熙……”顾夕于马背上伏身,噙着的泪,热热地,滑落脸庞。
  转过山坳,远处渐有人烟,连绵的帐子,一望无际。
  是兵营!
  奔了这许久,途不路过了几处兵堡,全是空的。顾夕知道燕祁会在入冬后收缩边境军修整。却不知在草原深入会屯这样一个大兵营。
  一直在低空疾飞的鹰停下来,在营地上空盘旋打转。上回跟着他和祁峰的鹰,在山坳的那片空地上,也是这样一直打着旋,这是不是说明他们已经寻到鹰主?顾夕眸中有亮光闪过。兴许祁峰就在此地,那赵熙是不是也就在此地?
  兵营里正在造饭,几队军士们出营,背着弓,看样子是要去游猎。顾夕往山石后带了带马,掩住身形。
  那几路兵士根本没往山上看。他们也是实在没料到,这冰天雪地的大草原会有人单人独行。
  顾夕让过那几队人,抬目看鹰,那两只鹰终于落下来,坐在一处高山石上,侧着脑袋俯瞰营地。顾夕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想,他翻身下马。
  他在马上骑行了一天一夜,下来时,两条腿都是木的。顾夕单手撑着马鞍,非常狼狈地爬下马,蹲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坐在了地上。
  又困又累,又饿又冷。
  顾夕索性盘膝坐在雪地里,缓缓运行一周天。感受到先生度给他的那点真气,在丹田轻轻运转。
  此一刻,顾夕真的庆幸于自己在练功方面有灵性,只这一丝丹田气,助他游走全身筋脉,运行周天。
  一天一夜没喝药,兴许抑制内功的药力已经淡了些,顾夕坚持着冲过几道大穴,感觉更洪大的气息,在丹田汇聚。半个时辰后,他抱圆守一,缓缓睁开眼睛。眸中全是运功时的波澜。目前内力远远不能达到他的功力。筋脉一直受伤,方才运功,已经牵得生硬,他得缓缓来,至少得半年时间,才能有所恢复吧。
  不过已经足够支撑他探一探这座大营。
  顾夕满怀信心地站起来,整了整衣裳。出来时,带了一柄剑。他的碧落还在燕营。干粮挂在马鞍上,一路上他也没机会吃。现在被马颠了一天一夜,内腑扭着劲地疼,他也是一口也吃不下去。顾夕摘下水囊,里面的水也全冻成了冰,他放弃了吃一口雪解渴的愿望,因为他实在是太冷,不想碰冰块了。
  顾夕拍了拍马的脖子,把它身上的鞍辔全撤去,又把自己的干粮袋打开,放在地上,轻声和马儿低语,“吃吧,然后就去吧……”
  马儿识途,回药王庄不成问题。到时若是先生惦记赵熙,还可以让马儿带他赶来的吧。顾夕心里叹了口气。
  他转身面向兵营。庞大的兵营,光营帐就有数万座。密密匝匝,阵法相扣,仿佛巨大的洪流,个人之力在它面前不过是一叶草粒。
  顾夕长长吸了口气,霍地腾身,向山下掠去。
  大白天探十几万人的大营,宗山最年轻的掌剑小心避过巡营士兵。造饭的炊烟已经熄灭,不当值的营兵全在帐子里吃饭。顾夕恰好挑了白天里兵士最易放松的时段,他心里又一次暗自庆幸。
  他再一次从一棵高树上跃下,心里记准了中军的位置。他朝那个方面探过去。一路上,拱卫的程度越加森严,巡营士兵的服饰,也开始不同于外营。顾夕小心地绕过一排又一排帐子,终于发现金甲兵士聚居的帐子越来越多,顾夕知道,自己找到的是祁峰的营地。
 
 
第62章 卧牛堡(二)
  傍晚时,顾夕终于潜进中军。他站在一座高大的白色帐前, 医帐外特有的药草的香气。
  顾夕眼看着一个老者, 在医侍的簇拥下进了帐子,医侍退了出去。顾夕挑开帘, 走了进去。
  帐内暖暖的,药壶在排成排的药炉上炖着,满室药香。顾夕冻得狠了,乍一进来, 浑身都打了个寒战。
  内帐里有些声音,顾夕挑帘进去。
  那老者正坐在案后,抬目看见一个年轻人就站在眼前。一身寒霜, 素雅面容,竟如白雪般几近透明。
  “小公子?”老者惊讶站起身。一年前,他还替这位小贵人把过脉,用过药,“公子从何处来?伤可好些?”
  真是医者父母心, 老人上前来就摸顾夕的脉。
  顾夕微微侧身,“好多了。”
  老医师顿住步子, “想是没全好,不过小公子内功精纯, 假以时日, 定是会养好的。”
  顾夕心里一动, “王帐里的贵人, 好些?”
  他故意问得含糊些。老医师果然被套了话, “外寒入骨,伤及根本,又截了两段脚趾,身子虚,几度不能自主呼吸……”
  顾夕眸中全是水雾,使全力让自己的气息平稳。
  老者叹气,“哎,女子本就娇嫩,加之贵人早年身体损伤较大,底子掏空了。陛下这两天一直在以内力续贵人内息,可惜成效不大。陛下内息早就受损,估计功力不足。哎……也是贵人自身元气不足了,难以固正祛邪。”
  顾夕眸中泪水滚动,能劳动祁峰亲自以内力续命,果然赵熙遇险了。他使劲平息心潮,颤声道,“若有外力相助,当可以助元气滋生。”
  老者摇头,“小公子若是身体好时,倒可一试。可是老夫观小公子情况也不是很好,恐怕帐里的贵人没救回来,您也葬送了。”
  顾夕垂目,平静了一下,“我赶来得急……歇一会儿,再运功行气,就好了。”
  老者怔了一下,宽和笑道,“老头子净顾着说话,却是照顾不周了,先歇一下,老头子给公子把个脉。”
  顾夕再没理由拒绝,他尽量稳当地走过去,坐下,递出右手。奔天一夜,他的右手伸出去都是颤的。
  老人翻开他手心儿,马缰勒出的血口子深深浅浅的好几道子。把过右手,又要换左手,顾夕缩了一下手腕,老人才发现左手腕上的伤。
  趁他闭目调息时,老人替他裹了右手掌的伤,又替他的左手腕上了药,重绑好绷带。
  窗外天色已经全暗下来。帐外有列队走过的声音。
  “该给贵人换药了,陛下会全程陪着。”
  顾夕抑制住内心的激荡,他撑着桌角站起来,“事不宜迟,请老医师代禀陛下吧。”
  老军医点头,挑帘出去。
  顾夕久久立在案后,全身都绷紧。马上就可以见到赵熙,所有的情绪诸如愧疚、歉意全被思念湮没。他抬手抹去满脸的泪水,长长吸气,若能助赵熙脱险,从此康健顺遂,他再别的祈愿。
  -
  药王庄。
  药王平复了心情,来到顾夕房里,却发现顾铭则昏睡不醒。
  他费了些功夫才找到那刺到穴内的针,老药王替他将针拔出,缓了半个时辰,人才缓缓苏醒。
  人醒后,顾铭则默默坐起来。
  “庄主,您怎样……”老药王探问。
  顾铭则轻轻摇头。他用手抚额,只觉得脑中乱成一团。
  老药王长长叹息。他这一来一回,仿佛想透了许多。
  他一生研究药理,却被一个年轻后生比了下去。顾铭则于药理的学识和见识,击溃了老药王心中的自傲。顾铭则在替他修订药经时,他实在是理解了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自己不过就是一个深山采药的老头子,勉强著典,恐会遗害后人。老药师苦笑着摇头,如今才自知,或许还不晚。
  顾铭则转头,似有感应,“您别灰心,药经,在下定会替您编撰好。”
  药王微微颤着胡子,“多谢庄主。不叫药经吧,就是无名的药册,就好。”
  顾铭则垂目,明白了老药王的意思,他郑重道,“药册,在下会反复参详,不会遗害后人。另外,此间事了,会安顿赤苏安享平安一生。”
  药王眼角有泪滑落。
  “夕儿已经随猎鹰奔赴鹰主处了,他生性豁达宽和……”顾铭则停了一下,心内牵痛。这一生,他为了心中执念,辗转江湖。期间也有穷途末路,常常一筹莫展。可没有哪一次如此犹疑。他自以为拿捏住的是人心,摆布的是别人的人生,却从没像现在一样倍感无力。
  赵熙危在旦夕,夕儿也要搭进去,他刚发誓要放了赤苏,可若是失了顾夕,赵熙怎么办?赤苏是他最近的一根稻草。
  赤苏之后呢,还要有下一个。人才,总是能够培植的,为了赵熙的安康,他需要一遍遍重复着这样的人生。
  顾夕最后看他那一眼,眸中全是碎裂的情绪。击垮一个人,只须让他的信念崩塌。顾夕揣着一颗碎了的心,去救赵熙。这一次不是因为他要求的,可也是因为他从顾夕小时候开始,就让他以为,只有赵熙这样的女子,才是世间最好的。为她,可以舍弃生命。
  顾夕义无返顾地去了,他还留在这里,因为他们有不同的使命。他还要为培养下一个顾夕而重新来过一回。
  “碎了,碎了……”顾夕悲伤的绝望,仍在空气中蔓延,在顾铭则心内缭绕。
  顾铭则按住心前,心痛从一点蔓延开来,四肢百脉俱牵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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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峰坐在大帐里,久违的那个年轻人,在医者,侍卫注目下进来,当着众人,很正式地叩礼,行的是燕礼。
  “碧落在此,完璧还君。”祁峰抑住内心的狂澜,为了掩人耳目,他使人将碧落取了来,就放在案上。顾夕抬目扫过碧落时,眸中全是湿润。
  祁峰尽量镇定地挥手让人退去。
  人退干净了,祁峰霍地起身,一把拉起地上的顾夕,“夕儿,这一年你在哪里?”
  声音里含着焦急,怒气,还有歉意。
  顾夕被祁峰捏着手臂,看着祁峰烧着火的眼神,心里全暖了。他垂下眸子,低声,“一直在养伤,已经全好了。”
  祁峰似有所悟,点点头,“在兄长那里?”
  顾夕掩去眸中的痛意,点头,“是。先生助我疗伤……”
  祁峰全放了心,展开了多日来最舒畅的笑意。
  顾夕目光投向内帐的帐帘。祁峰怔了下,低声道,“医师说,陛下的伤倒不重,是寒毒发作得凶……”
  顾夕还是从太后那里知道寒毒的,他震动又心疼,抬步随祁峰迈进内帐去。
  内帐安静温暖,那个魂牵梦绕的女子,就安静地侧卧着。面色苍白,双眉微皱,仿佛昏睡下,也是痛苦难当的。顾夕拖着步子走过去,撩衣跪在床前,用右手握住赵熙的,入手冰冷。他垂下头,轻轻呵了口气,大滴的热泪,滴在赵熙瘦骨嶙峋的手背上。
  祁峰跟在身后,轻轻叹息,“我给陛下续内力,可是成效不大。”
  顾夕点头,“无妨,有我。”
  祁峰一直绷紧的心,听到顾夕这样肯定的答案,顿时松了。他回身轻声吩咐备热汤、浴桶、沐帘,“夕儿先歇歇,身体恢复好了再行功。”
  顾夕回目看,祁峰隔着一帐之地向他微微点头,就缓缓掩上了帐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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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帐内温暖而安静,轻轻水声。
  顾夕从浴桶中出来,自己披上浴袍,单手敛着袍襟,走回床边。赵熙仍在昏睡,梦中也很不平静。顾夕爱惜地抚了抚她的头发,额上火一样烫人,缺了两趾的纤细脚上,还有血痕。
  顾夕心疼地替她掖好被子。
  一个药箱就在帐角,他走过去,从里面挑出几枚银针。褪下浴袍,帐边大铜镜里映出他□□的身子。
  顾夕垂头,右手手指按在小腹之上丹田之下,感受着至关大穴因受外力而激起的战栗。
  这一年,先生用药禁着他内力,知悉他盗了一根银针,就惊怒地折了他的腕子。顾夕明白,先生担心的是他妄动内力,伤及根本。
  他用修长手指挑起一根银针,毫不犹豫地全针没入要穴。浑身的筋脉都随着这一针而震动。
  顾夕运针如风,毫不迟疑,几处大穴皆没入银针,强行破除禁制,挟着宗山几大高手强有力的内息,一齐在他筋脉里奔腾。顾夕额上汗下如雨。
  顾夕坚持着走回床边,裸着身子上了床,跪坐在床里,强行运行周天。以超强的意志,忍过一波痛似一波的冲击,睁开眼睛时,眸中是运功至盛的波澜未息。
  顾夕心疼地看着赵熙,低声道,“陛下,夕儿回来了,对不起,我不该骗你,不该……”不该在欺骗之上妄谈真心。顾夕再说不下去。
  他伸手,缓缓按在赵熙小腹上。感受着一股微乎其微的内息,时断时续。
  “师尊说过……”顾夕哽了一下,他的师尊,万山,是他亲手击杀,“师尊说过,凡事不破不立,练功犹是。”很小时候,万山一次对他讲过,带艺上山的人,再高强,也学不到精纯。只有他这样的孩子,一生只练宗山内功,最是纯粹,才有大成。
  “那怎么办?”面对着众多剑奴拼杀的场子,小小的孩童好奇地问,“这些人都练不精纯了?”
  “会的。”万山眸中闪着锐利和野性的光,“为师破了他们的内功。”
  “废了内力?”小孩子吓了一跳。
  万山微微笑笑,“是啊,十停有九停会死,但会有一停人活下来,再授他宗山技法,重塑内息,重修内力,不就是精纯了?”
  “那……”小孩子心里乱跳,脸色煞白。
  万山冷道,“破立破立,不行危险之事,如何得最终大成?”
  顾夕缓缓睁开眼睛,儿时的记忆,一波波袭向他的心。师尊说的,虽然残忍,但却行得通。至少他手下的剑奴,是破功后活下来的那一停。而现在,赵熙身边还有他,他拼尽一身功力,定会护她周全。
  顾夕用单手缓缓凝功,气沉如海,一寸一寸压低,抚在赵熙小腹。他轻轻吐呐,猛一吐力。赵熙全身一震,丹田最后一丝内息,被顾夕精纯内力击溃。散功的赵熙,脸色苍白如纸,唇角似有血迹。
  顾夕张开眼睛,眸中气息如澜。他运掌如风,手指在赵熙几处大穴上飞速拂过,然后抱圆守一,诚心静气。挟着宗山几大宗师的内力,和着顾夕自己的,那一股精纯的,纯白剑气,缓缓包裹着散了功的赵熙。温柔平和,包容天地。
  一夜一日,运行百周天,顾夕改天换命,将宗山内功,全数转给赵熙,又助她导引,全新的内功,在陌生的经脉里运行百多遍,熟悉了每一道经筋,磨和、融和,融在骨肉里。顾夕给自己运功,都没这样用心、小心。他全心全意地导引着曾经属于自己的那道洪流内息,在爱人的体内经流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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