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君携——难得潇洒
时间:2020-01-06 10:47:27

  第二天夜里,顾夕缓缓吐纳,睁开眼睛。
  赵熙面色恢复红润,眉头已经舒展。折磨了她许久的寒毒,随着对身体改天换日的改造,离她而去。仿佛被折磨太久精疲力尽,她陷入了深深的黑甜梦境。
  顾夕缓缓收回手,指尖颤抖,全身乏力。
  他无力挪动,就在床内盘膝,默默调息。丹田空荡荡的,筋脉凝滞。顾夕却微微挑起唇角,安心地露出笑意。缓了一会儿,他撑着跪坐起来,敛经脉仅存内息于丹田,激荡起最后一丝力气。
  最后一缕元阳,在丹田被唤醒。顾夕运功至盛,在没入赵熙体内的一瞬,他感觉自己的体温达到了灼人的温度。赵熙被这股暖洋洋的春意暖到,轻轻□□出声,“夕儿……”
  顾夕顿了下,抬目去看,赵熙只在梦里绽开安然笑意。
  顾夕咬住唇,缓缓动腰,挟着元阳内息,最宝贵的精纯如生命滚滚不息,全贡献给了赵熙。
  力竭,分开。
  赵熙更加安然,在梦中自动翻了个身。
  顾夕踉跄着下床,几乎被脚踏绊倒。他奉献了他所有的,换赵熙此后一生康健,甚至比常人更好。顾夕单手穿上衣服时,一点声音也不敢出,生怕赵熙醒来。
  出帐前,他留眷地看着赵熙,想拉她的手,可生怕她一下子醒来。
  他颤着手指悬在空气里,哽咽难言。
  两人相识,相恋。可终究始于错乱,之后步步是错。时光无法倒流,赵熙会一直朝前走去。也许此后两人渐行渐远,可他知道自己永不会负初心。
  顾夕留恋地轻吻赵熙额头,在她颤着睫毛将醒时,悄然退出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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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卧牛堡的黄昏,北风裹着冰凌。顾夕从帐中出来,站在冷风里怔了片刻,感觉眼前人影一闪,手就被老军医抓在手里。
  顾夕被他扯着手,感受老人激荡的心情,冲他点头笑笑。
  老军医眼晴一亮,急忙奔进帐中。不多时又奔出来,喜极道,“陛下说得真没错,小公子是有办法的。”
  赵熙已经有醒来的迹象了,脉相平稳,元气大振,寒毒也尽去。
  顾夕松下口气。他站在帐外,有侍女经过他进帐去伺候。不多时,侍女奔出来喜道,“贵人醒了。贵人醒了。”
  顾夕几乎把持不住,也要冲进帐去。他咬住唇,转过头一步步离开。
  老军医跟在后面,絮絮地,“陛下在中军,有军务。这两天一有空就来帐外,却不叫人进去,说是别扰了小爷给贵人疗伤,看来陛下是对的。”
  远远的,有军士跑过来,“陛下落帐了,下来了。”
  顾夕抬目,看见祁峰挟着风进来。
  祁峰连日处理军务,又挂着赵熙,简直不眠不休,眼睛都熬红了。
  “夕儿,成功了。”祁峰刚从大帐过来,赵熙不仅醒了,而且还嚷着饿,又要沐浴,生命力异常的振奋。祁峰眼睛亮亮的,他一把揽住顾夕,“夕儿,成功了。”
  “夕儿,幸亏有你……”祁峰发自内心地,全是庆幸和感激,“耗费了许多内力,筋脉可有受损?过会让军医给你瞧瞧。宗山上下来一个叫赤苏的,听说药理很好,医着太后呢。已经着人快马加鞭回宫,开出方子给陛下和你都好好调调。”
  顾夕眉梢动了动,赤苏,真是良医,他当放心了。
  祁峰伸手拉他坐下,替他披了件衣,亲手端着参汤,“夕儿,喝了。”
  顾夕心头气血翻腾,强压住不露声色,哪里喝得下去,他摆摆手。
  祁峰抬手抚了抚顾夕的肩头,入手才感觉到,这个弟弟,真的清减。算起来,二人同母,也是至亲兄弟。祁峰温和地把弟弟揽在怀里。
  顾夕一身疲惫,倚在兄长怀里,鼻子竟有些涩涩了。他滞了好一会儿,到底低声探问,“嬷嬷……可好?还在营里?”
  祁峰叹气。
  顾夕垂目。
  “我至宗山时,夕儿刚出生,从王庭抱出来,我们一行历尽艰难才到了宗山……”祁峰低声回忆。
  顾夕眉头微动,儿时的记忆于如此模糊,王庭于他,简直是最遥远的所在。倒是那个女人,那个顽强又卑微地活着女子,陪着他在宗山度日子的情景,真实确切。
  “移居宗山后……”祁峰微微叹气,那时他已经长大,万山为掩人耳目,将他圈在后山。他艰难地度过了孤单的童年,却一点逃走的念头也没有,因为他知道无论燕祁还是南华,都没有他容身之地。
  顾夕也是心有所戚。这个坚强的男子,苦心支撑的,是燕祁的中兴梦,还有帐中的挚爱赵熙。
  “燕国太后已死,”祁峰抬目看顾夕,“年后即加封娘亲为太后。夕儿随陛下去王庭观礼吧。”
  顾夕动了下,“陛下也去王庭?”
  “嗯,她刚到卧牛堡时说过。”祁峰垂目看顾夕,“王庭里有娘亲,也是夕儿的家。”
  “家?”顾夕眼里蒙上雾气,他转目看向窗外,千里草场,往北就是王庭,他们出生的地方,是他的根,他的源,可他却不能回去了。
  “兄长……”顾夕轻轻唤。
  祁峰应了一声,顾夕还是头一次这样唤他。他珍视地揽着幼弟的肩,“夕儿……”
  半晌,两人静静听着帐外雪簌簌之声。
  “兄长……夕儿求您一事。”
  “你讲。”祁峰舀了一勺参汤,送到顾夕唇边。这个弟弟,长这么大了,他才有机会宠一次。祁峰眼睛全湿了,温和道,“喝了它,你要什么兄长帮你。”
  顾夕也很感慨,慢慢喝下这口热汤,“我到此地的事情,不要告诉陛下。我……此刻也不能见她,我得离开一阵……”
  祁峰诧异,“为何?”
  顾夕抬手止住他话,拖着步子往帐门走了两步。
  祁峰起身,“夕儿,你站下。”
  顾夕停下步子,沉滞好一会儿,艰难道,“弟临行前,还有一事,请兄长代为善后。”
  祁峰皱眉,“谁准你走了?有什么事,我给你去办,你且在此地养伤。”
  “是尊者。”
  “万山?”祁峰皱眉。
  “尊者……埋骨山中,当日那个断崖左近,附近有怪石古木,挺好认。”
  “夕儿……”祁峰被顾夕这句话震动,遍寻不见的万山,死在山中?怎么死的?他霍地看向顾夕,顾夕满面悲凉。
  祁峰全明白了,这真是他从未设想过的最糟糕的情形,他长长叹息,“好,尊者的后事,我来办。不过夕儿不能走。”
  “兄长,夕儿一身罪业,倾满天瑞雪,也洗不净,洗不净。”顾夕摇头,“这样的我……”顾夕说不下去。
  祁峰眉头紧皱,却也知道短时间无法劝慰,只得退了一步,“那先回你先生那里去也成。”
  顾夕摇头,“不,不回先生那里。”
  祁峰没有对付这样执拗的弟弟的经验,他看着顾夕一边说一边往帐门去,心里发急,几步上前,去拉顾夕。
  顾夕伤重,行动自然没他快。祁峰竟一招得手。两人都是一愣。
  “你……”祁峰手上加力,制止了顾夕的挣扎。顾夕的腕子瘦瘦的,一小把。脉息就在祁峰的指端轻轻搏动,空荡无力。祁峰惊得睁大眼睛,他终于明白为何赵熙苏醒得那样顺利。他抬手按住弟弟肩,“夕儿,留下吧。过去的事情,犹不可追,陛下醒来了,夕儿不若就以此刻为重生,抛却羁绊可好?”
  顾夕微微闭目。心中有声音大声喊着,想留下,很想留下。这念头,从见到赵熙那一刻,便一直疯狂地滋生。他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抗拒这个妄念。
  纵使千万个不想离开,却也有一个理由叫必须离开。他这一身罪业,实在无法厚颜在陛下和兄长的荫蔽下,苟且偷安。
  顾夕咬牙道,“夕儿会照顾好自己,兄长安心。”
  祁峰并不松手,深拧着眉头道,“外面冰天雪地,百里荒无人烟……难道你是打算留给我们一副冻骨为念想吗?夕儿,我身子大损,恐怕寿数不继。我……去后,总要有人陪她……我希望陪在她身边的是夕儿你。”
  顾夕抬目涩涩笑了笑,“这草原是夕儿闯进来的,自然也闯得出去,燕祁人祖祖辈辈就生活在这里,哪里就成了死亡之地?再说寿数一事,不走到最后一天,有谁知道该在哪一天撒手而去?兄长未免太过伤感。何况,陛下……她自有自己的主张,不该再有人左右她了。”
  祁峰愣了愣。果然是爱之深便情乱。当初顾铭则是这样,现在他也是这样,都是在用赵熙最不喜欢的方式爱着她。倒是顾夕,知她甚深。
  两人默然相对半晌,顾夕后撤一步,示意祁峰放开他。
  祁峰哪肯放手,拉住顾夕,“走也不急在一时。她已经醒来,你纵使要走,也是要见一面,把话说清楚,来去都要明明白白的。”
  见了真人,还能走吗?顾夕使劲往后挣动。
  祁峰拉住他,用上了内力,顾夕急切间挣不脱。
  祁峰也不敢用太大力气,怕再弄伤他,一边拉他一边迂回道,“夕儿,若你执意不留在这儿,我派人送你回王庭,母亲盼你盼得头发都白了。让她替你调养身子,我才放心。”
  “你……”顾夕跺脚。就知道被他拦下,再走脱是千难万难。顾夕决绝地咬紧唇,骈指而动。
  “咦?”祁峰没料他好好说着话,会突然动手,精妙的攻剑式,万道剑影,在眼前展开。急切间他也不及招架,只得向后撤了半步。
  顾夕一招得手,抽回手腕,内息翻涌,唇角带红,脸色煞白得几乎透明。
  祁峰气急,“胡闹。一点内力也没了,还敢和我动手?就这样能闯出去?”
  顾夕咬着唇,不让这一口血喷出来。
  电光火石间,祁峰眼前一瞬,才看清顾夕手指间不知何时夹了一枚药丸,不由变色低喝,“拿的什么药。”
  顾夕脸色苍白如纸,目光却明亮如炬,朗声答道,“□□。”
  “你……”
  “解药在哪里,只有我一人知道。”顾夕顶着口气,强硬道,“你不放我走,就眼睁睁看我去死吧。”
  祁峰被震住,愣在原地。顾夕也从没试过这样有恃无恐地要胁长上,心头突突直跳。
  他见祁峰凝眉沉吟,便悄悄向帐门撤了两步。祁峰挑眉,“别动啊,闯出了帐也走不脱。”
  顾夕也不敢轻举妄动,赵熙的帐子就在左近,外面若真打斗起来,恐怕她马上就会听到动静。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祁峰打破僵局,“夕儿方才说这是□□?须知但凡是有解药的毒丸,都不会立杆见影,我帐下有数名圣手们,自可差他们配解药来给你。朕还可派兵士翻遍方圆地面,你藏药之处不难发现。”
  顾夕强撑着口气,面上不显,心中却万分惴惴。方才一句话,祁峰口中“你”“我”“朕”呀地乱用一气,可见必是被他气得不轻。不过已经出招,便没有收手的余地,顾夕一咬牙,手指一动……祁峰惊得上前一步,断然厉喝,“夕儿住手。”
  顾夕被愕住。
  “不过是枚药丸,又冰又硬,入腹也不会立时就化,你敢吃,我就有法子叫你吐出来,你不信就试试?”口中强硬,祁峰已经眸中通红,身子像绷紧的弓弦,仿佛再紧一点便会绷断。
  “兄长……”顾夕惶惶。
  “夕儿,终究是我累你到这步田地,你伤成这样还要远遁,便叫我一世不得心安。更何况,何况她……”祁峰狠咬住唇,用力平复呼吸,心痛如刀剜。时至今日,他不能不承认,死遁再回来,他成功地做回了祁峰,也从此失却了正君在赵熙心中的份量。当赵熙终于正视他成为另一个人的事实的同时,他也再不是心尖子上的那个人了。
  “她心里该是住下了一个人,那个不是我,我想该是你。”祁峰一字一句,“你忍心放她在这里?”
  顾夕震动在原地。
  祁峰趁顾夕失魂落魄,急上前再次抓住他手腕,往回猛地一带。顾夕踉跄了一下,软软地晕倒在他怀里。
  “夕儿……”原来强弩之末,散了功后,顾夕竟再挺不住,陷入昏迷。
 
 
第63章 卧牛堡(三)
  赵熙自醒来后,伤势一天好过一天, 除了脚上的伤还有些疼, 身子已经是大好,甚至之前常有的寒症, 也不见了。赵熙甚是奇怪,几次问老军医要了药方来看,也没看出什么奇特来。
  “凡事不破不立,兴许经历生死, 上天赐予了新的造化。”
  也只能这么解释了。赵熙感受着新生一般的畅快,连缺了两个脚趾,也不放在心里。直到祁峰在一个晚上, 向她坦诚,大兵压境,已经就在十里外。
  赵熙怔了一瞬,拍案。
  “你……”病了不过几天,竟有这么大变故, “有兵事,为何瞒到现在?”
  祁峰对她的反应也算是早有预想。他撩衣跪下, “陛下病势沉重那几日,兵事上是臣侍自专了。幸而陛下病情好起来了……”祁峰说到这里, 心头又痛起来。他使劲垂着头, 把眸中的雾气忍回去。
  “若是朕仍不醒来, 你打算怎么做?”赵熙咬牙, 心中却后怕不已。万一她晚醒来几天, 华兵一旦踏上燕祁土地,便是两国间的大事了,两国交战,那样的情形下,祁峰的双重身份,才是真正夹在中间进退两难了。
  经此一役,祁峰若是率部抵抗,那就是站在了与南华和她敌对的立场,若是束手任南华兵入草原,那他这个国君定会被国人责难。无论他怎么选择,都将是对他毁灭式的打击。
  祁峰对自己的处境已经想得很清楚,他垂头轻轻握住赵熙的手,低声,“有陛下在,臣侍便可以不用做这样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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