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怎么会不想。”四公主终于开了口。
楚恬笑笑, 还没来及再与四公主说什么,就见四公主突然起身,“六弟你坐着, 我去叫思书沏壶好茶来。”
沏茶是假,想借由沏茶出去定一定心神是真。
“四姐别忙。”楚恬连忙拦道,“弟弟过来不是讨茶吃的,就是想来看看四姐, 与四姐说说话。”
楚恬都这么说了, 四公主也不好坚持,稍稍犹豫了片刻,便又坐了回去。
楚恬直接跳过寒暄的环节, 四公主刚重新入座, 楚恬就直言道:“不瞒四姐,弟弟急着赶过来,是有一事想向四姐请教。”
四公主当即应道:“六弟有话尽管问就是。”
“我想知道, 自我离宫以后,云儿……云栖身上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得此一问, 四公主怔了怔, 才有些目光闪烁的反问一句, “四弟都不知道?”
也不是全然不清楚, 但他想事无巨细,全都弄清楚。
“还请四姐为我答疑解惑。”
四公主眼中泛着明显的迟疑之色,数次欲言又止。
楚恬也不急,只是在一旁安静等待。
半晌,四公主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缓缓吐了口气,抬眼望向楚恬,“阿恬,你听姐姐慢慢给你说……”
……
此时,东宫开阳殿的小书房内,五皇子楚惟正盯着一方绣了两朵浅紫色梧桐花的手帕发呆。
打从北宸宫回来以后,楚惟就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盯着这方手帕愣神,就连午膳都没用。
开阳殿的掌事大宫女秋水又是疑惑又是担心,早些时候进去问了一嘴,问“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接下来那句“殿下可是身子不适,要不要请太医来瞧瞧”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他们殿下就命令她,“你出去。”
秋水伺候五皇子多年,还从未见他们殿下这般……这般……
秋水也说不好,只觉得他们殿下就像丢了魂似的。
秋水心里纳闷地很,殿下为何会突然如此?
而比起纳闷,更多的还是担心。
殿下可以独自待在书房里不见人,但饭还是要吃,水也还是要喝的,否则身子怎么吃得消。
一旦殿下有个什么,要她如何向皇后娘娘交代。
然而这世间事,总是怕什么来什么。
秋水正心中惶惶,不知该如何应对这过去从不曾发生过的情况,凤仪宫来人了。
来者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雅若。
秋水原以为他们殿下再不愿见人,也总不会连皇后娘娘派来的人都不见。
于是满怀希望的向书房内通报,说皇后娘娘身边的雅若姑娘求见殿下。
不想,五皇子只回了两个字,“不见。”
就站在秋水身边的雅若,本已经做好推门入内的准备,猛然听到五殿下说“不见”,雅若有些懵。
她薄唇微抿,蹙着眉头,一脸不解的望向秋水。
你倒是说说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秋水一直都有些怕不苟言笑的雅若,眼下更是不敢去看雅若的脸。
她瑟缩着身子,微微摇了摇头,表示她也不清楚。
雅若冷冷地盯视了秋水片刻,在心里暗骂了句“没用的东西”。
她想着无论五殿下究竟怎么了,身为儿子,都不该拒绝听他母亲皇后娘娘的话。
于是,雅若不管楚惟愿不愿听,在清了清嗓子之后,便朗声冲书房里说:“殿下,皇后娘娘吩咐奴婢来给您捎句话,关于殿下与王姑娘的婚事,皇后娘娘已经认准了,定下了。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这桩婚事最好是由殿下您去向陛下提,说您看中了王姑娘,想娶王姑娘为妻,如此……”
“滚!给我滚!”
没等雅若把话说完,书房内就传出一声怒吼,紧接着又是一阵杯碗茶碟砸碎在地的声响。
还有笔墨纸砚,被尽数挥落的动静。
秋水与雅若具惊,五殿下怎会突然这般狂躁。
雅若再次望向秋水,这次雅若的眼中除了疑惑之外,还有明显的惊惶。
这还是咱们素来温润谦和的五殿下吗?殿下别不是中了邪?
秋水摇头,她不清楚,真不清楚,若她清楚那就好了。
雅若见状,眼中不只有疑惑有惊惶,还添了一份浓浓的责备。
“皇后娘娘将你放在殿下身边,就是要你好好盯着殿下的一举一动,及时向皇后娘娘回禀。可你倒好,你是怎么盯着殿下的?连这点儿事都做不好,简直废物!”
秋水面色惨白,低垂着头,任由雅若数落,一个字也不敢辩解。
她一面惧怕雅若,一面又是真担心他们殿下的安危,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浑身颤抖的厉害,好险才忍住没哭出来。
雅若厌极了秋水这软弱的样子,撂下一句意味不明的“你好自为之”,便悻悻离去。
雅若走后,秋水靠在门上,缓了半晌,才渐渐缓过神来。
缓过神的秋水,将耳朵贴在门上倾耳倾听。
听书房内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本就苍白的脸,血色彻底退了个干净。
殿下该不会……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秋水的心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一时间什么也顾不得,只管冲屋内道:“殿下,雅若姑娘已经走了,请殿下容奴婢进屋,将碎在地上的东西清理干净,以免扎伤殿下。”
秋水有意抬高音量,想来他们殿下不会听不见。
但半晌过去,书房内却无人应声,连个“滚”字都没有。
秋水不禁咬紧下唇,在门前来回踱步,把“焦灼”二字,表现的淋漓尽致。
终于,秋水把心一横,“殿下不说话,便是允许奴婢进去了。”
说罢,秋水就推开书房门,径自走了进去。
走进书房的秋水,见他们殿下正安然无恙的坐在书案后,终于松了口气。
见殿下并未对她自作主张就进来的行为,表现出任何不悦,秋水才走上前,俯身清理起这满地的狼藉。
秋水先拾起脚边那支他们殿下平日里最爱用的狼毫,然后掏出手帕,将沾了墨迹和茶水的这支狼毫,仔仔细细擦了干净,才起身将它轻轻放回了书案上。
楚惟却自始至终都没抬头看秋水一眼,依旧专注的凝望着那条本来很新,如今看来却已经有些旧的手帕。
秋水认得这条手帕。
据她所知,这条手帕属于一个唤作宜香的宫女。
而这个宫女,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们殿下偶尔会拿出这条手帕来看一看,每回对着这条手帕,他们殿下总会唉声叹气,但像这般暴躁,她还是头一回见。
事实上,他们殿下的脾气一向都很好。
她伺候他们殿下多年,从未见殿下发过火,甚至都没见殿下对谁大声说过话。
她实在不解,殿下为何会突然如此反常。
秋水望着眸色沉郁,沉郁中又带着几分哀婉的楚惟,犹豫再三,终究没敢问什么。
她出去找来簸箕,又端来一盆清水,还找了好几块抹布,尽量小声的清理着地上的各种碎片,以及墨迹和茶水。
像这种粗活,平日哪里用得着秋水这个掌事大宫女来做。
全因眼下情况特殊,秋水只能亲力亲为。
已有许多年没做过粗活的秋水,忽然做起这种活来并不得心应手。
埋头忙活了大半天,才将地上清理干净。
而这期间,五皇子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目光就像是被黏在了那方手帕上一般不曾挪开。
他甚至连坐姿都没换一下,若非有呼吸,简直就像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像。
秋水不安的望了一眼楚惟手中的帕子,殿下别不是真的中了邪。
若殿下真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那可如何是好!
这厢,秋水正千分恐惧,万分惊慌,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言的楚惟,突然开口说了话。
“去找个好看的小锦盒或是小匣子来。”
“上头最好有祥云的图案。”楚惟又补充了一句。
见秋水愣在原地不动,楚惟催她一句,“快去。”
秋水这才醒过神,匆匆去库房里翻找。
不多时,秋水就按着楚惟的吩咐,找来七八个样式精巧,做工极佳的锦盒和小匣子来。
而楚惟一眼就看中了一个檀木雕花的小匣子。
匣中原本放了一枚足有鸽子蛋大小的珍珠,这是楚惟去年生辰时,他外祖父送他的生辰贺礼。
说来日,让他将此珠作为聘礼,赠予他未来的妻子,再请新娘子将此珠镶在大婚时所戴的凤冠上。
既别致好看,寓意也好,还端雅贵气。
楚惟将那颗珍珠从匣子中取出,随手放在一边。
然后把那条手帕整整齐齐的折好,小心翼翼地放入匣中,缓缓盖上了盒盖。
“秋水。”
“奴婢在。”秋水连忙应道。
楚恬将那匣子轻轻往前推了推,“把它送到瑶光殿,亲手交给六殿下。”
殿下为何要将这件宫女宜香留下的遗物送给六殿下?
秋水心中万分不解,可瞧他们殿下的脸色……她可不敢问。
她只管走上前,双手捧起那个匣子,就要按吩咐往瑶光殿送。
“等一等。”
秋水才转身没走几步,就被楚惟唤住。
秋水连忙停下脚步,回过身去,“殿下还有何吩咐?”
楚惟盯着秋水手中捧的匣子,张了张了嘴,终究没说什么。
他别过头,冲秋水摆了摆手,示意秋水赶紧走。
秋水没犹豫,捧稳了匣子就匆匆走出了书房。
殿下决定将这不祥之物送走,实在英明。
可殿下究竟为何要将此物送给六殿下呢?
秋水思来想去,也没个头绪,索性就不想了。
只要这东西不继续被殿下留在身边,蛊惑他们殿下就好。
第346章
秋水赶到瑶光殿时, 楚恬还在欣华苑四公主处没回来。
由于她家殿下特地交代,要她亲手将这雕花木匣交给六殿下,于是秋水只好留在瑶光殿,等待六殿下回来。
因楚惟与楚恬兄弟二人私交笃深, 平日里两宫之间来往甚密,所以秋水与瑶光殿一众人等都颇为相熟。
尤其是与晴芳和竹影二人。
竹影作为如今瑶光殿的掌事大宫女,于礼于私都不敢怠慢了秋水。
竹影也说不好他们殿下究竟何时能从四公主那边回来, 于是便叫人准备了茶和糕点,请秋水到偏殿坐等,自己亲自作陪。
见素来端方稳重的秋水,自入座以后, 不吃茶也不碰糕点, 指尖一直在那雕花木匣上来回摩挲,看起来焦灼而又慌张。
竹影便忍住不打听了一句,“五殿下这是又得了什么好东西, 竟劳动姐姐跑腿送来与我们殿下?”
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邪性得很呢。
经竹影这么一问,秋水心中的不安更盛,不由得将雕花木匣抱得更紧。
这雕花木匣明明通体平滑无暇, 可秋水却觉得这匣子表面仿佛毒刺遍布,简直扎手。
秋水忍着痛与恐惧, 冲竹影笑了笑, 笑得无奈又惨淡。
她没回答竹影这一问, 而是与竹影扯起了其他无关紧要的闲话。
竹影也看不出秋水究竟是清楚, 还是不清楚这雕花木匣里装的什么。
但很明显,秋水不愿,或者说不便回答她的询问。
竹影识趣,一个字也没再多问,只管陪着秋水扯闲话。
秋水运气还不错,只等了约么一盏茶的工夫,楚恬就打欣华苑回来了。
在将那只雕花木匣,亲手交给楚恬以后,秋水就匆匆回去开阳殿复命了。
楚恬捧着那只雕花木匣,独自去到书房,却并未急着打开来看。
从欣华苑回来的这一路上,楚恬一直都在努力消化从他四姐那里听来的,在他离宫这段日子,云栖身上发生的事。
可直到此刻,他仍未完全消化这些事。
他不敢相信,害怕相信,云栖竟然受了这么多罪。
那暴室是什么地方?
是铁骨铮铮的禁卫军听了都会感到胆寒腿软的魔窟,是有去无回的阎罗殿。
而云栖竟然被关在暴室,受了整整七日的折磨。
那样娇软柔弱的云栖,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他根本就不敢细想。
云儿,他的云儿……
楚恬疼,心疼的好像被人用钝刀凌迟了百遍。
他紧紧攥住自己心口处的那片衣襟,许久才从剧痛之中渐渐缓过神来。
他松开被自己抓皱的衣襟,静静盯着案上的雕花木匣看了许久,才有力气抬起手将其打开。
楚恬曾在他五哥那里见过匣中这条手帕。
当时他万万没想到,这条手帕竟然是属于云栖的。
楚恬捧出那条手帕,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拂过帕上那两朵相依相偎的淡紫色梧桐花。
五哥是个大丈夫,真君子。
楚恬将那手帕叠好,重新放回匣子中。
他想见云栖,立刻。
……
落日熔金,余霞成绮,而云栖却无暇欣赏这日落晚霞的美景。
此刻,云栖正在北宸宫小厨房一角的灶台前忙碌。
云栖原本是打算亲手为楚恬做一桌接风宴的。
可云栖已经记不清她有多久没碰过锅铲了,手都生了,她很怕自己烧出的菜肴会有失水准。
除此以外,云栖还担心以自己如今的体力,只怕张罗不完一桌菜,人就会累倒。
很有自知之明的云栖,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逞强。
她最终决定,不要数量要质量,只亲手做一道菜来聊表心意。
可究竟要做哪道菜呢?
既要美观可口,又要充分展现她的厨艺,还要能表达她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