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见他六弟一向澄澈清湛的双眼,此刻却是大雾蒙蒙,叫人很是看不透。
直觉告诉他,他六弟一定知道些什么。
六弟究竟知道什么?又知道多少?
第424章
六弟究竟知道什么?又知道多少?
五皇子心中迟疑。
可事到如今, 已经顾不上考虑这些了。
“我今夜来见六弟, 是要与六弟说,三日之内我会想办法将六弟从这里救出去,再把六弟和弟妹一同送出宫去。宫外会有我的人接应,将你们送到最安全的地方。”
“五哥, 我不走。”楚恬毫不犹豫的说。
五皇子眉头一蹙, 接着又是一声叹,“真叫弟妹给说中了。”
“五哥见过云儿?”楚恬微微有些惊讶。
“我昨夜去北宸宫见过弟妹一面。”五皇子如实说,“我原也猜到六弟会因这样那样的顾虑不肯逃走,便想着先说服弟妹,将弟妹先送出宫去, 六弟担心弟妹在宫外的安危, 应该就会答应先出宫暂避风头。
昨夜我去见弟妹,试图说服弟妹先行出宫, 弟妹却与我说, 六弟不会答应逃出宫去, 说六弟这一逃, 便会被认定是畏罪潜逃, 那么二哥谋反的罪名便会被坐实, 日后再想为二哥洗刷冤屈就难了。弟妹态度坚决,说六弟不走,她也不走, 我就只好先来说服六弟了。”
听完五皇子的话, 楚恬温浅一笑, “云儿最知道我了。”
五皇子见楚恬一副从容淡定的模样,却忍不住急躁起来,“六弟,听五哥的话,保命要紧,你与弟妹只管逃出宫去,藏到安全的地方,为二哥平反的事,让我来。”
“事到如今,五哥还相信二哥是被冤枉的?”楚恬问。
得此一问,五皇子心口一痛。
二哥本来就是被人陷害,是被冤枉的,我心里太清楚了。
五皇子看着楚恬的眼,答:“我自然相信二哥。”
“那五哥猜,究竟是谁设计谋害了二哥?”楚恬又问。
不必猜,他知道这个人是谁,可他……五皇子慌忙躲开楚恬的目光,没有开口回答。
其实,他本可以搪塞说他猜不到,但他不想,不想对六弟说谎。
五皇子不言,楚恬也静默着。
半晌,楚恬才又开口,“五哥,若我说我什么都知道,知道谋害二哥的始作俑者究竟是谁,并伺机为二哥报仇,五哥还会放我出宫去吗?”
原本垂眸低首,一脸黯然的五皇子猛地抬起头来,看向楚恬。
此刻,他六弟眼中的雾气已经散尽,往日水洗般清澈澄亮的双眼中烽烟弥漫,仇恨的怒焰正熊熊燃烧着。
六弟说他什么都知道?
六弟已经知道诬陷二哥谋反的事,都是母后在幕后策划的?
原本还能勉强保持冷静的五皇子,在这个念头冒出的一瞬,心中便已兵荒马乱。
他原先还心存侥幸,认为自己还有时间去思考去权衡,可眼下他却猝不及防的要做出选择。
“六弟只管安心地带着弟妹一同出宫去。”五皇子看着楚恬,神情和语气一样的真诚而坚定,“五哥拿自己的性命向六弟起誓,五哥会为二哥洗刷掉身上的冤屈,将这错误的一切都处理妥当,等一切都结束以后,五哥一定接六弟和弟妹回来。”
“五哥,这宫里含冤莫白,需要洗刷冤屈的人又何止二哥?”六皇子回望着五皇子,缓缓说道,“外间的暂且不论,只论后宫。活着的荣妃、贤妃、淑妃、吴才人。已经过世的哲妃,景嫔,江婕妤,还有我的……我的母妃,甚至先皇后,哪个不是被那人谋害,深受冤屈。”
五皇子脸上血色尽褪,比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近一个月的楚恬,脸色还要再苍白上几分。
他满眼惊愕地看着楚恬,半晌才颤声问道:“叶昭仪与先皇后……都与母后有关?”
“是,我也是在不久之前才得知这个真相。”楚恬答,“母妃与皇后之间并无任何仇怨,皇后之所以要对母妃下手,正是因为母妃与皇后素来亲近,对皇后毫无防备之心,皇后才会选了母妃来试毒。”
“试毒?”五皇子眼中的讶色更浓。
“为了试来日用以毒|杀先皇后的□□。”楚恬说,此时此刻他心里的痛,绝不亚于他五哥,“为了确保来日毒|杀先皇后的计划万无一失,皇后便拿母妃来试毒,在母妃之前还有哲妃,再往前还有十位以招募家仆为由,被骗入秦府,成为试毒工具的无辜百姓。
不止这些,云栖的父亲,前大理寺正安博衍安大人,正是因为在机缘巧合之下,查到了‘试毒人’的事,才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含冤下狱,之后又被暗杀,最终惨死在刑部大牢里……
这还不是全部,不是全部。”
当年毒|杀先皇后的人,竟然不是四哥的母妃萧贵妃,而是他母后!
六弟的母妃叶昭仪并非病故,竟也是被他母后给毒害了!
还有云栖,母后竟还是害云栖家破人亡的幕后真凶!
因为太过震惊与愤怒,五皇子的身子不受控制地摇晃了几下,原本半跪着的人,最终支撑不住,跌坐在了冰冷潮湿的地上。
楚恬见了,连忙上前搀扶,“五哥!”
五皇子想推开楚恬的手,却没力气推开,只能别过脸去,哽咽说:“我没脸见六弟。”
楚恬轻叹一声,贴在五皇子身边坐下,“五哥不认为我方才所言,全是在污蔑皇后?”
五皇子微微摇头,眼中泛着泪光,“她还做过什么丧心病狂的事,六弟都说给我听听,好让我下定决心。”
“若我说皇后并非本性如此,而是受人蒙骗,落入一个谋划了长达二十多年的阴谋里,才会犯下这么多错事,五哥会不会信?”楚恬问。
五皇子写满绝望的眼中,猛地燃起一丝希望,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一般,紧紧抓住楚恬的手,“六弟快告诉我,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故事有些长,我慢慢讲给五哥听。”
这个故事的确有些长,楚恬讲得认真细致,五皇子听得更是专注投入,听完以后很久都没回过神来。
楚恬也不急,静静等着他五哥将这个故事消化。
待五皇子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双目恢复清明以后,楚恬才开口对他说:“我需要五哥帮我。”
五皇子当即点头,“六弟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我一定全力以赴。”
楚恬立马凑到五皇子耳边,与五皇子耳语几句。
五皇子听完后,片刻都未迟疑就答应说:“六弟放心,我定不负你所托。只是……只是弟妹那边,那样安排真的妥当吗?会不会太危险了?”
楚恬温浅一笑,“我相信五哥,也相信云儿一定能办到。”
五皇子才稍稍干爽些的眼角,又变得湿润,“六弟,谢谢你肯相信我,将一切都告诉我,让我有机会去弥补,去结束这错误的一切。”
“该我感谢五哥才是。”楚恬说,“我知五哥做出这个决定,心里有多难多痛。”
五皇子想冲楚恬笑笑,像从前那样笑得潇洒从容。
但无论他如何努力,都笑不出来,于是只好放弃。
“六弟放心,你交代的事我一定会办妥。”说着,捧起放在一旁的油纸包,递到楚恬手上,“这豆沙卷远不及弟妹做的好吃,六弟先凑合着吃几口,要不了太久,六弟便能吃上弟妹亲手做的豆沙卷了。”
楚恬应道:“到时后少不了五哥那份。”
“嗯。”五皇子点了点头,心里却不确定待一切都结束以后,究竟还有没有机会吃上云栖亲手做的糕点,与大伙儿坐在一处谈笑风生。
真想再吃一次云栖亲手做的糕点啊。
真想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噩梦啊。
五皇子不知此生,还有没有机会再吃到云栖亲手做的糕点,却清楚眼前这一切并不是一场梦。
他不能再逃避,他要做他认为该做的,正确的事。
……
新任太子的册封大典在即,宫中上下一片忙碌。
如今人人都忙着去巴结讨好大权在握的监国太子,哪有工夫去关心卧病在床已有月余,病情却丝毫不见好转的当今皇帝,只有太医院的太医们兢兢业业,一日三顿的来清正殿送药。
这夜,太医院的院使欧阳大人照例亲手煎了药,又亲自将药送来清正殿,不想却被拦在了清正殿外。
而拦住他的不是旁人,正是皇后身边的越姑姑。
“欧阳院使辛苦。”越姑姑冲欧阳院使和和气气地施了一礼,“院使把药交给奴婢就好。”
欧阳院使迟疑,“之前都是由老夫将药端到陛下跟前,喂给陛下吃的。”
越姑姑微微挑眉,面露不悦,“欧阳院使是信不过奴婢?”
欧阳院使知眼前这位越姑姑,是皇后娘娘的亲信,是这宫里地位最高的宫人之一。
尽管他是官,越姑姑是奴,但这个奴却是他得罪不起的。
于是,欧阳院使只好将盛装汤药的食盒双手奉上,“姑姑拿好。”
越姑姑接过食盒,与欧阳院使道了声“院使慢走”,便转身进了清正殿,将殿门关紧。
越姑姑提着装有汤药的食盒,向皇帝所在的卧榻走去。
越姑姑走得很慢很慢,倒不是因为她不急,而是因为她如今的身体实在太虚弱,根本走不快。
好在清正殿内所有宫人都已经被她遣走,眼下殿中只有她和昏迷不醒的皇帝。
今夜不会有人来妨碍她,她可以慢慢地将她与这狗皇帝之间的仇怨,彻底清算!
作者有话说:
嗯,再有几章就要完结了……
第425章
行至卧榻前, 越姑姑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她在卧榻边坐下,缓了半晌呼吸才渐渐平稳下来。
越姑姑打开食盒盖,从里头端出还温热的汤药,接着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纸包, 将纸包中的药粉尽数倒入汤药中,再用勺子把药粉搅化。
越姑姑满意地看了看手中的汤药,又看向卧榻上昏迷不醒的皇帝, 唇角勾起一抹狞笑。
“今日就让我亲手送你这十恶不赦的罪人上路!我保证,你一定会走得很痛苦很痛苦,痛到你永生永世都会后悔你今生所犯下的罪行!”
说罢,赵姑姑就舀了一勺汤药, 送到皇帝嘴边, 想要扒开皇帝的嘴,强行灌下去。
“住手!”
突如其来的一声轻喝,吓得越姑姑手一颤, 那勺汤药没能灌入皇帝口中, 而是尽数溅洒在被子上。
清正殿内的宫人早就被她全都支走了,怎么还会有人?
惊慌失措的越姑姑循声望去,见一女子从黑暗中向她走来。
殿内光线昏暗, 她一时只能看清那是一个身形娇小清瘦的女子,待那女子走到近处, 她方才看清那女子的脸。
“是你!”越姑姑目光阴鸷又警惕地盯视着突然出现, 坏她好事的云栖, “你是如何进来的?”
云栖在越姑姑身前不远处站定, 淡然道:“越姑姑该知道,我与御前的某些人关系匪浅。”
“王醒已死,王旻被秘密关押,谁又能帮你?”越姑姑微眯着眼,眼中的警惕之色更浓。
云栖却是一派从容镇定的模样,冲越姑姑得意一笑,反问道:“若早叫越姑姑知晓那个人是谁,那个人可能活到今日?我又如何能在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越姑姑你面前?”
“少在我面前故弄玄虚,你当我很想知道是哪个小杂碎帮了你?我才不愿与一个将死之人多费口舌。”越姑姑满眼鄙夷地斜睨着云栖,语气充满了不屑,“本该被幽禁在北宸宫的人,却深夜潜入皇帝所在的清正殿,只要我冲外头大喊一声抓刺客,下一刻你便会身首异处。”
云栖闻言,依旧十分镇定,“喊啊,你尽管喊,在我身首异处之前,我也会高喊你在陛下的汤药中下毒,你也会活不成的——帕里黛公主。”
越姑姑猛地睁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地瞪着云栖,手抖得根本端不稳碗。
她慌忙放下手中的药碗,同时恶狠狠地问:“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个名字?”
“这都猜不到?”云栖也语气不善,反问越姑姑一句,“你自己说说,你为何要杀王醒灭口?”
越姑姑急喘了几口气,又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你就更得死了。”
云栖上下打量了越姑姑几遍,“以越姑姑如今这副样子,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越姑姑是打算与我同归于尽?”
越姑姑并不怕与云栖同归于尽,她一早就知道自己已经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于是她只能冒险将计划提前,只为能手刃仇人,为她已亡的母国,为她被血腥|残|杀的族人,以及为她惨死的弟弟和侄子侄儿报仇。
她要让大夏皇帝永熙帝楚焕,饱尝失去至亲至爱的滋味,最后在痛苦与绝望中死去。
她为此处心积虑,费尽心血的筹谋了二十多年。
眼见大仇即将得报,绝不能在这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越姑姑很清楚,目前的情况对她很不利,她没时间也没力气再与眼前这小丫头多做纠缠。
于是,越姑姑没理会云栖,直接拔下发间的一支银簪,狠狠刺向皇帝的喉咙。
在簪子距离皇帝的喉咙只有半寸远时,云栖险险抓住了越姑姑的手腕。
她很轻易地就从坐都坐不稳的越姑姑手中夺下簪子,又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瞥了一眼越姑姑发间另一支银簪,“还来吗?”
越姑姑怒视云栖,目光锋利如刀,恨不能将眼前之人片片凌迟。
云栖无视越姑姑阴毒的目光,望向卧榻上双目紧闭的皇帝,缓缓道:“其实,我也很想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