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姑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她死死盯着云栖,想把眼前这小丫头看透,却发现自己根本就看不透。
“这个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昏君!暴君!”云栖目光幽幽,愤恨道,“若不是他昏庸无能,残忍暴戾,我爹怎么会被人诬陷下狱,含冤而死。我娘和兄长,又怎么会病困交加,撒手人寰。我又怎么会孤苦无依,被卖入宫中为奴。我与这个人有不共戴天之仇,我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
“既然你这么恨他,方才又为何阻止我杀他!”越姑姑厉声质问,话音刚落,就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云栖见状,立刻抬起手,颇为体贴地为越姑姑拍背顺气,“越姑姑别急,你听我慢慢与你说。你与我都想亲手取此人的性命报仇雪恨,但命只有一条,究竟让来取,咱们不得商量商量吗?”
勉强止住咳嗽的越姑姑挥开云栖的手,“这有什么好商量的,你我与他虽都有血海深仇,但你的仇只是家仇,我是国仇与家恨。我为报这个仇,筹谋了多少年,期间又做了多少事,你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根本难以想象。这狗皇帝的命,我无论如何也要亲手取来!”
“我是真的很佩服你,帕里黛公主。”云栖看着越姑姑,语气真诚的说,“为报仇,你竟能隐姓埋名,卧薪尝胆,苦苦筹谋二十多年,当真是好耐性。”
“不要叫我那个名字!”越姑姑怒道,“羌国已亡,世间再无什么帕里黛公主,我这二十多年来,之所以苟且于世,只为报仇,只为让楚焕这个狗皇帝也尝一尝失去至亲至爱的滋味,最终在绝望与痛苦中下地狱!”
“所以你便利用皇后在后|宫中搅弄风雨,先后谋害了六皇子的生母叶昭仪,七皇子的生母江婕妤,还有哲妃和景嫔,先皇后也是死于你手。”
见越姑姑并未反驳,云栖又接着说:“被你谋害,死于你手的人远不止这些,早夭的八皇子和八公主也是被你所害,景嫔小产和太子妃两次小产,也都是你下的毒手。还有宜香和容悦这些你叫不上名字的人,也都成了你复仇的牺牲品。这些年来你究竟害死了多少人,越姑姑你可数的清楚?”
听完云栖的话,越姑姑不禁“啧啧”两声,“幸好我先下手为强,杀了那个王醒,他还真查到了不少事。”
“冤有头债有主,你何必要害这么多无辜的人。”云栖叹道。
“你跟我说无辜?”越姑姑冷笑一声,面容狰狞,咬牙切齿道,“我惨遭屠戮的数十万羌国百姓不无辜?我被他派人暗杀的弟弟和侄子侄女不无辜?还有我的……我的……不够!我觉着报复得还不够!只可惜我这副身子不中用了,否则我一定要将他心里要紧的人,还有他身边所有与他亲近的人全都杀尽,让他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饱尝这世间最深重的痛苦!”
“这些年,你心里难道只有恨?”云栖问,“与你朝夕相处十数年,也被你无情利用了十数年的皇后,在你眼里究竟算什么?”
“秦佩蕊?她就是个优柔寡断,一无是处的废物。”越姑姑鄙夷道,“这些年,若不是我从旁帮衬指点,她早就被贤妃和淑妃碾死了,哪还能坐稳皇后的宝座。不过废物也有废物的好处,容易摆布。”
“据我所知,当年还是顺嫔的皇后,与六皇子的生母叶昭仪感情笃深,对先皇后也十分敬重。”云栖又问,“敢问越姑姑,您究竟是如何说服皇后,去加害叶昭仪与先皇后的?”
“你那么聪明,难道猜不到?”越姑姑打量着云栖问。
“是利用五皇子?”
越姑姑并不讨厌聪明人,加之太久没有与人像这样痛痛快快的说过话,她倒是愿意与云栖多说几句。
“你可知秦氏为何会疯了一样宝贝五皇子,衣食住行都要命人看得死死的?”
云栖摇头,“还请越姑姑赐教。”
“在五皇子之前,秦氏曾有过一个孩子,辛辛苦苦怀到快七个月的时候,却胎死腹中,自己也险些丢了性命。秦氏一直都以为是先皇后沈氏害了她,害了她的孩子,却不知下毒要了那孩子命的人是我。”越姑姑说,神情平静中又略带愉悦,丝毫不为自己残忍扼杀了一条无辜的小生命,而感到痛苦与悔恨。
“想要秦氏成为我的武器,被利用到极致,我不仅要让她心怀仇恨,也要让她权欲熏心,野心勃勃,因此她必须有个儿子。
于是,当秦氏再度有孕,我便允许了那孩子降生。
秦氏的肚子倒是争气,还真就生了一个皇子,却是个多灾多难,生来就不幸的皇子。
为了离间秦氏与叶昭仪,还有另外一个与秦氏交好的哲嫔,我便炮制了数场大大小小的‘意外’,比如叫病中的五皇子误服了不对症的汤药,比如让五皇子失足跌入池塘,之后再叫秦氏认为,这都是叶昭仪和哲妃在先皇后的唆使下,派人谋害了她的宝贝儿子。借秦氏之手,一个一个除掉狗皇帝最喜爱的女人,让狗皇帝痛苦,让秦氏手染血污,再也无法脱身,只能任我摆布。”
第426章
“为何是皇后?”云栖问, “当年越姑姑为何选择进入秦府,接近秦家姑娘?据我所知,当年秦家老爷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工部员外郎,无权无势。越姑姑既然决意入宫大开杀戒, 为给自己多增添一些助益,应该选择家世更为显赫的秀女才对。”
“如你所言,我本该选择出身更好, 门第更高的秀女为我所用,我也的确这样尝试过。当年我看中的本来是内阁大学士陈子舒的孙女,也就是如今的良嫔。那日我趁陈氏去城外大成寺上香的机会,扮作来京都城寻亲未果, 饥寒交迫之下, 晕倒在她马车前的可怜人。谁知那陈氏是个面慈心恶的,竟叫家仆将我抬去路边,见死不救。倒是与陈氏同行的秦氏, 不仅叫人把我抬上自己的马车给我喂水喂饭, 还将我带回秦府收留了我。”
话听到这儿,云栖的神情已经无法保持之前的平和淡然,“皇后如此好心救你, 也算是对你有恩,你怎能恩将仇报!”
“我又没求她救我, 是她自己多管闲事要救我。”越姑姑冷冷道, “这是她自己选的路, 事到如今, 只能算她活该。”
“贱人!你这贱人!”
伴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喝,皇后从殿内右侧的屏风后头冲了出来,原本清秀温雅的面容,因极度愤怒而显得十分狰狞,犹如刚从炼狱中爬出的恶鬼。
“你这贱人骗得我好苦!好苦!我要为我无辜死去的孩子报仇!”皇后一路叫嚣着冲到越姑姑面前。
皇后的出现实在太意外,太突然,越姑姑未及反应,就被皇后死死扼住脖子。
已经病入膏肓的越姑姑,身体十分虚弱,她本无力挣脱皇后的钳制,可想她苦苦筹谋二十多年,眼看就要大仇得报,任何人都别想阻止她拉着狗皇帝一起下地狱!
被皇后掐到近乎窒息,目光已经涣散的越姑姑,双目骤然恢复了清明,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飞起一脚,将皇后踹翻在地。
与皇后一同躲在屏风后头,亲眼看见亲耳听见一切的五皇子,这才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慌忙上前扶起他重重摔在地上的母后。
挣脱皇后的越姑姑,顾不上多喘几口气,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摘下发上的另一只银簪,朝皇帝的喉咙刺去。
电光火石之间,云栖扑上去试图阻止越姑姑。
不想疯了一样的越姑姑力气大的惊人,几番撕扯,云栖也未能成功将银簪夺下。
“够了,都结束了。”
原本躺在卧榻上双目紧闭,昏迷不醒的皇帝蓦地睁开眼,十分利落地撑起身子坐了起来,动作之敏捷,哪像个病人。
越姑姑满眼不可置信地盯着皇帝,这狗皇帝昏迷不醒已经近半个月,病入膏肓就快死了,怎么会……怎么会!
云栖趁越姑姑愣神的工夫,夺下越姑姑手中的簪子,而后起身默默退到了一边。
皇帝看向云栖,温和道:“孩子,辛苦你了。”
云栖冲皇帝微微福了福身,没言语。
越姑姑扭过头,一脸怨毒地瞪着云栖,“你骗我!你竟敢骗我!”叫嚣着就向云栖扑过去。
云栖一个闪身,很轻巧地就躲开了。
而越姑姑则踉跄着扑倒在地,倒地后便剧烈的咳嗽起来,尝试了好几次,都没能从地上爬起来。
刚被五皇子搀扶起来的皇后,望着卧榻上忽然苏醒的皇帝,面色惨白,眼中是满到快溢出来的惊诧与恐惧。
见皇帝目光阴鸷地看向他,皇后就好似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呼吸困难,整个身体都无法动弹。
好不容易才找回知觉的皇后,并没有向皇帝叩头认罪,哭诉自己所做的一切错事,都是叫奸人蒙蔽,被奸人利用。
皇后双手颤抖着摘下她发间那支在光线昏暗处也熠熠生辉的凤簪,塞到五皇子手里,“惟儿,快去杀了那三个人,只要杀了他们,今日之事便无人知晓,待你顺利登临帝位,就再也没有人能害你了。”
“母后,您疯了吗!”五皇子怒吼一声,双目赤红,隐含泪光。
“快去,快去呀!”皇后猛推了五皇子一把,“只要把他们都杀了,就没人会知道,就没人会知道了……”
“谁说没人知道。”饱含怒意的女声,从殿内左侧的屏风后头传出来。
这个声音令皇后感到不寒而栗,不由得往后倒退两步,踉跄几下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屏风轰然倒地,屏风后的椅子上正襟危坐,面容姣好的锦衣妇人不是旁人,正是当今皇帝的长姐懿宁长公主。
懿宁长公主身畔是太子楚忻,六皇子楚恬,还有一位身着劲装的俊朗青年。
见太子竟然还安然无恙的活着,皇后怔忡了片刻,发出一声疯了一般的嘶吼。
她扯住身旁的五皇子,厉声责问:“你都知道是不是?你什么都知道是不是?你竟然骗母后!你竟然同这些人一起骗你母后!”
“住口!”懿宁长公主怒喝一声,“你这心肠歹毒的恶妇,还有脸说自己是惟儿的母后!这世上有哪个母亲会教唆儿子,做出杀|父这种十恶不赦的事!惟儿,离那毒妇远些,到姑母这儿来。”
“不!不要抢走我的惟儿!”皇后慌忙拦在五皇子身前。
已经濒临崩溃的皇后,哪还顾得上什么仪态,只见她一边槌胸蹋地,一边高声怒骂,“都是你们的错!是你们教坏了本宫的惟儿!唆使他与本宫这个亲生母亲作对!你们才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皇后飘忽的目光徒然落到云栖身上,“是你!一定是你这个妖媚的贱人,蛊惑了本宫的惟儿!本宫杀了你!”
皇后说着,从五皇子手中夺回她的凤簪,便要向云栖杀过去。
“母后不要!”五皇子拦在皇后身前,一手抓住皇后持簪的右手,一手夺下那根凤簪,“母后别再闹了!”
此刻的皇后已然彻底失去理智,一边怒吼着让五皇子放手,一边试图夺回那根凤簪。
五皇子怕伤着他母后,始终都没敢太用力,而完全失去理智的皇后,却没有考虑这么多,只一味的挣扎与抢夺。
直到五皇子在一片混乱中被那支凤簪刺伤,皇后才恢复了神智。
望着五皇子被刺伤,正徐徐往外淌血的手臂,皇后顾不上杀人泄愤,连忙扔掉被自己抢回手里的凤簪,小心翼翼地托起五皇子受伤的手臂,哭道:“惟儿,母后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见五皇子被刺伤,懿宁长公主也变了脸色,立即同太子和楚恬一道上前,查看五皇子的伤势。
皇帝见状,也欲起身下地,过去瞧一瞧。
云栖同样十分担心五皇子的伤势,却不放心越姑姑。
越姑姑虽然扑倒在地,眼见是没力气再动弹了,但对杀死皇帝这件事,越姑姑有太深的执念,难保不会拼尽最后的力气,忽然暴起袭击皇帝,她必须得把人给盯紧了。
而事实证明,云栖的判断没错,就在众人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到被刺伤的五皇子身上时,越姑姑从身上摸出那根她惯用的粗针,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再次向皇帝袭去。
早有准备的云栖,立即做出反应,快步迎上前,欲将越姑姑拦住。
谁知楚恬却比云栖更快,一个闪身挡在云栖身前,将云栖护在身后。
然而还没等楚恬动手,又一个人以迅雷之势飞身上前,将云栖和楚恬一同护在自己身后。
此人正是之前站在懿宁长公主身畔的劲装青年。
那青年毫不费力的就将越姑姑制住,越姑姑瘫倒在地,这会儿是真的再也不能动弹了。
青年起身,冲楚恬一礼,“殿下受惊了。”接着,那青年又看向楚恬身边的云栖,用极尽温柔的语气对云栖说,“昀昀不怕,有哥在。”
昀昀?哥?
云栖瞪圆了眼睛,一脸惊讶地望着那眉眼亲切的青年,“哥哥?”
青年温浅一笑,极好看的一双眼微微有些湿润,“是哥哥。”
哥哥!安知昀的哥哥!她的哥哥!竟然还活着!
云栖胡乱扯住身旁楚恬的衣袖,“阿恬,我哥哥!那是我哥哥!”
楚恬握住云栖的手,柔声说:“是哥哥。”
“哥哥……我哥哥……”因为太过欢喜,云栖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哥哥的事我回头再与云儿解释好不好?”楚恬问。
云栖点点头,又抬眼望向那劲装青年,舍不得移开视线。
青年回望着云栖,眼中是无尽的温柔。
五皇子手臂的伤不算严重,懿宁长公主用手帕简单为他包扎了一下,已经不流血了。
而皇后在这期间也已经渐渐冷静下来,可她头发散乱,妆容尽花的样子,却实在像个疯子。
“秦氏,你可知罪?”皇帝盘膝端坐于卧榻之上,冷声质问皇后,目光之嫌恶,仿佛是在看这世上最恶心的东西。
皇后绝望地闭了闭眼,然后跪伏在地,“臣妾知罪。”
“既然知罪,那就把你所犯下的罪过,一件一件都从实招来。”这话是懿宁长公主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