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渔没有信心。
因此,阿渔虽然很想很想徐潜,却不愿再回到上辈子,她更想以现在曹家四姑娘的身份重新认识徐潜,即便徐潜没有回来,不记得两人曾经在一起过,阿渔也不介意,只要是他就好,十九岁的徐潜或是三十岁的徐潜,她都喜欢。
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半个时辰,阿渔瞅瞅沙漏,是平时该睡醒的时候了,这才唤丫鬟宝蝉、宝蝶进来伺候。
两个丫鬟都长她两岁,宝蝉直爽泼辣些,论嗓门,整个桃院都没有人比的上她,小嗓子叫起来又尖又脆,连厨房祖母辈儿的嬷嬷们都论不过她,阿渔的母亲江氏都敬她三分。但江氏不是怕宝蝉,而是感激宝蝉,阿渔八岁时去宫中赴宴,三皇子拿大螳螂吓唬阿渔,阿渔胆小,吓得险些昏过去,别的孩子们都在旁边看热闹,是宝蝉冲过去一把抢走三皇子手里的螳螂扔到地上,狠狠一脚踩死了。
那时宝蝉也才十岁,却忠心护主,三皇子要打宝蝉,幸好皇后及时赶至,替阿渔做了主。
因为此事,江氏待宝蝉极为宽容,丝毫不介意宝蝉偶尔的顶撞。
阿渔后来吃了那么多苦,都是宝蝉忠心耿耿地守在她身边,阿渔早把宝蝉当心腹了。
至于另一个丫鬟宝蝶……
阿渔攥了攥帕子。
嫁给徐恪的时候阿渔就知道婆母容华长公主不喜欢她,可公爹镇国公徐演温润如玉,宽和待人,还经常在容华长公主故意刁难她的时候替她解围,阿渔便十分敬重这位公爹。哪想到婚后第二年,宝蝶服侍她用餐时突然晨呕,竟是怀孕之状。
见实在瞒不住了,宝蝶才哭着告诉她,原来镇国公徐演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表面上很是照顾阿渔这个儿媳妇,其实心里竟然存了礼法不容的邪念,他不敢真的对儿媳妇下手,便找机会凌辱了儿媳妇身边的丫鬟宝蝶。
宝蝶的家人就住在京郊,世代为农,镇国公用她家人的性命威胁她不得声张,宝蝶只好委曲求全。
想到镇国公要求宝蝶做的那些事,阿渔只觉得恶心。
如果不是徐潜待她情深一片,如果不是徐老太君令人敬仰,就凭镇国公、容华长公主这对儿夫妻,这辈子阿渔都不会再跨进徐家一步。
不过宝蝶是无辜的,阿渔不想迁怒身边人。
她这两个丫鬟都很好,宝蝉贵在忠勇,宝蝶贵在细心。
阿渔的体质招蚊子,每到夏天便深受蚊虫之扰,一旦被叮了包,为了不留下疤痕,只能硬忍瘙痒。宝蝶进府后,她每日都会仔仔细细地做好屋里的驱蚊差事,阿渔要出门时,宝蝶也会帮她留意是否有蚊子靠近,看似都是琐碎的小事,可自从宝蝶来到她身边,只要她带上宝蝶,便再也没有被蚊子咬过。
这样的细心,便是阿渔的亲娘江氏都自叹不如。
“姑娘不认识我了?”见主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宝蝶打趣问道。
阿渔笑笑,暗暗在心里告诉自己,既然老天爷给了她重新来过的机会,这辈子她便要保护好身边的所有人。
料想父母歇晌的时间可能会比较长,阿渔便从箱笼里挑了一块儿银灰色的绸缎,准备给长兄曹炼绣个香囊。
这次父兄回来,曹溋给长兄准备了礼物,阿渔不想跟曹溋攀比什么,可长兄要带她出门买礼物,她当然要补一份礼才是。
裁好料子,阿渔咬唇看向窗外,香囊上绣什么好呢?
长兄习武,如今已经在禁军大营当差,那就绣“平安如意”吧。
想好了图案,阿渔这便专心地绣了起来。
小姑娘坐在窗边,低着雪白的颈子,素手持针落脚细密,竟有种大姑娘身上才有的娴静。
宝蝶进来送茶,摆好茶水就退了出去,小声对宝蝉道:“姑娘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宝蝉瞄眼内室的门帘,拉着她坐下说话:“你也发现了?”
宝蝉点头,斟酌片刻才措辞道:“以前姑娘做什么都没主意,看咱们的眼神更像看小妹妹看大姐姐,什么都指望咱们替她安排,可刚刚姑娘的眼神,嗯,终于像主子看丫鬟了,而且是要护着咱们的主子。”
宝蝉错愕地张开嘴,就几个眼神而已,宝蝶居然看出了这么多?
“我,我只是觉得姑娘胆子变大了,不那么怕侯爷了。”吞下吃惊的口水,宝蝉说出了她的观察。
宝蝶:……
两人互相对视,最后宝蝶先笑了:“算了,总归都是好事。”
宝蝉:“对!”
她们姑娘那么美,就该昂首挺胸抬头做人,让谁都不敢再肆意欺负。
——
阿渔的绣工非常好。
都是她跟着徐潜那四年练出来的,因为除了做针线,她待在后院真的不知还能做什么。
小小的荷包,阿渔一口气绣好了正反面的图案,吃完父兄的洗尘宴回来再收尾就行。
放下针线,阿渔刚要往外走,宝蝶的声音突然从门帘后传了过来:“姑娘,等会儿该去赴席了,您现在换换衣裳?”
阿渔一瞧窗外,果然红日已西垂。
父兄凯旋是喜事,阿渔换了件杏红色的褙子,乌黑的发间也比平常多了两样首饰。
“姑娘这么一打扮,跟要过年似的,侯爷见了肯定喜欢。”宝蝉美滋滋地道,好像即将被众人夸赞美貌的是她。
阿渔看向镜子,也觉得此刻的自己很有精神。
打扮好了,阿渔先去向母亲告辞。
江氏才起来不久,正与丫鬟灵芝说话,听说女儿来了,她想了想,决定先跟女儿说清楚,免得稍后席间出事。
丫鬟们都退了出去,阿渔好奇地打量母亲,然后她惊讶地发现,才一个晌午没见而已,母亲竟粉面含春,宛如一朵大旱天里得饮甘霖的莲花,浑身上下都散着着一股娇艳柔媚。
意识到母亲的甘霖从哪里来,阿渔飞快地别开眼,心底却窃喜,看来说出吴姨娘这个幕后小人之后,父亲与母亲相处得很不错呢。
“阿渔,吴姨娘被侯爷发落到庄子上去了。”关好门,江氏转身,低声对女儿道。
阿渔一愣。
江氏怕女儿自责,马上道:“她骗咱们也就罢了,可她背后编排侯爷,侯爷那脾气,怎会容她?阿渔,这事是吴姨娘咎由自取,你不用觉得对不起她。”
阿渔并未对吴姨娘内疚什么,她只是惊诧于父亲的雷厉风行。
“吴姨娘已经出府了?”她呆呆地问。
江氏点点头:“我也是才知道的,席间若是有人问起你,你就当不知道,千万别在侯爷面前乱说话。”
阿渔明白,忽然想到曹溋:“二姐姐怎样了?”
江氏叹道:“生母被逐,二姑娘现在肯定很伤心,今晚不知会不会出席。”
阿渔问的是曹溋有没有受罚,但转念一想,虎毒不食子,父亲肯定没有重罚二姐姐。
“好了,快去吧,别迟到了。”正事说完了,江氏替女儿理理衣襟,目光温柔地道。
阿渔乖乖地往外走,快出门口,她脚步一顿,回头朝母亲笑:“姨娘,你现在还怕爹爹吗?”
江氏脸一红,嗔怪女儿:“小孩子家家打听这个做什么,传出去让人笑话。”
至于曹廷安,那么威风凛凛虎虎生威的一个武将,她当然还是怕,只是不会在那个时候怕了。
阿渔从母亲的脸上找到了答案,心满意足地走了。
她是小辈,来的比较早,正院厅堂的椅子大多还空着,只有三房姐弟俩比她早。
曹三爷、徐氏夫妻恩爱,膝下一儿一女,三姑娘曹沛大阿渔一岁,容貌清秀举止端庄,三公子曹焕今年才八岁,虎头虎脑的,是侯府的小霸王,平时最喜欢跟曹炼、曹炯玩,对阿渔等姐姐都十分不屑。
看到阿渔,曹焕就像没瞧见一样,继续与亲姐姐说话:“大伯父大哥回来了,五舅舅肯定也回来了,我想去找五舅舅。”
阿渔耳朵微动。
曹焕口中的五舅舅便是徐潜。
如果从徐氏、曹焕这边论亲戚,阿渔确实也可以喊徐潜一声五舅舅,但阿渔第一次见徐潜是在宫中。
徐潜的母亲徐老太君乃当今圣上的亲姑母,是位大长公主,但徐老太君更喜欢以徐门妇自居,所以小辈们都唤她“老太君”。不管怎么称呼,徐潜都是圣上实打实的五表弟,元后所出的太子殿下、曹皇后的一双儿女都得叫他一声五表叔。
于是那年在宫里,阿渔就跟着曹皇后的一双儿女同样叫徐潜表叔了,以示对他皇亲身份的尊重。
第7章
镇国公府人丁兴旺,比曹家的平阳侯府热闹多了,三姑娘曹沛也喜欢去母族那边做客。
既然弟弟想去,曹沛便做主道:“好,明日我带你去。”
曹焕很高兴。
阿渔羡慕地看着姐弟俩,她也想去,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徐潜是否跟她一样,有上辈子的记忆。
可她已经与长兄约好了明日去逛铺子。
徐潜重要,弥补与两位兄长的感情也很重要,阿渔垂眸,只能下次另找机会了。
“四妹妹,明日你有事吗?不如跟我们一起去吧?”曹沛抬头,看见安安静静的阿渔,她笑着邀请道。阿渔长得好看,性子也乖,国公府的表哥们都很喜欢阿渔这个小表妹,特别是六表哥徐恪,专门叮嘱过她要多带阿渔过去。
阿渔遗憾道:“多谢三姐姐,只是我明日有事,着实走不开。”
曹沛好奇问:“你有何事?”
阿渔才要开口,曹焕突然兴奋地大叫起来:“大哥!”
她与曹沛同时看向院子,就见曹炼一袭锦袍不缓不急地走了过来,俊美的脸庞冷峻严厉,像极了曹廷安。
阿渔离座,轻声道:“大哥来了。”
曹炼颔首,随即一手按住跑到面前的堂弟,肃容问:“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三弟可有淘气?”
曹焕马上道:“没有,我每天都读书练武,不信大哥问我姐!”
曹炼看向堂妹。
曹沛只无奈地笑了下。
这是否认曹焕的话呢,曹炼哼了哼,大手捏住堂弟的肩膀,直捏得曹焕嗷嗷叫:“好大哥,我再也不敢了,你快松手!”
曹炼冷声道:“明早我检查你的功课。”
曹焕的大眼睛里都浮现泪珠了。
曹炼这才放了他。
虽然挨了教训,可曹焕还是喜欢兄长,没事人似的继续赖在曹炼身边。
揉揉堂弟的脑袋,曹炼习惯地看向曹沛,问道:“你们在聊什么?”
阿渔才是与他同父的亲妹妹,但阿渔太胆小了,怯懦呐言,说话也轻声细语的,曹炼嫌交流费劲儿,索性尽量不与阿渔说话,方便自己也减少了妹妹的紧张。
曹沛如实解释了一番。
曹炼想了想,对阿渔道:“既如此,你随你三姐姐去国公府玩吧,改日我再带你们出门。”
另一个妹妹曹溋刚经历生母被逐,短时间估计都没有心情出门,这时候他单独带阿渔去逛街,曹溋得知后怕是会更难受。
一共就两个亲妹妹,曹炼不想太偏袒任何一个。
阿渔心中一喜,如此,她就有机会见到徐潜了!
“嗯,那就叨扰三姐姐啦!”阿渔愉快地应道。
曹沛笑,她就知道,与随冷冰冰的大哥去逛街比,四妹妹肯定更愿意去国公府。
曹炼扫眼笑得十分开心的阿渔,突然更怜惜这个傻妹妹了,竟丝毫都没察觉他在照顾另一个妹妹的心情。罢了,以后多补偿这傻丫头就是。
天色渐暗,曹家众人陆续登场,到最后只有曹溋没来。
阿渔小口小口地用餐,偶尔看眼与两位叔父饮酒畅谈的父亲,发现父亲的心情似乎并没有因为吴姨娘一事产生任何影响,阿渔不禁思绪飘远,联想到了其他的一些事。
男人对自己不太喜欢的女人,有时候真的很无情。
父亲对吴姨娘如此,镇国公徐演对贵妻容华长公主如此,徐恪……对他后来娶的那位表妹南康郡主也如此。
当时徐恪告诉她,因为容华长公主寻死觅活他才同意娶南康郡主,但他绝不会与南康郡主圆房,而他确实也做到了,大婚当晚,徐恪居然丢下南康郡主来了她这边。他深情款款,阿渔只觉得害怕,容华长公主、南康郡主都不是好欺负的,她们不会对徐恪怎么样,却有无数办法对付她。
阿渔劝他快回去,徐恪居然还生气了,倒在床上不理她。
后来的半个月,徐恪夜夜都睡在她这边。
跟着,南康郡主主动邀她出门游山,路上车马受惊,阿渔、宝蝉一起随着马车摔下了山。
如果没有徐潜及时找到她们,她们必死无疑。
男人们豪爽的笑声打断了阿渔的思绪,她收回视线,默默地感慨。
女子嫁人真是难,首先要亲生父母有良心,不随随便便地让自己给人做妾,娘家靠谱了,夫婿那边也得好好挑挑,要选一个对自己有情的、未来公爹婆母都喜欢自己的,同时,夫婿身边还不能有太多爱慕他的年轻女子,否则要么是夫婿禁不住诱惑去鬼混了,要么就是女子家大势大,纠缠不清非要进门。
经历过上辈子,徐恪肯定不符合阿渔的择婿条件了,徐潜则刚刚好。
徐潜对她有情,徐潜的父亲老国公爷早已为国捐躯不在了,母亲徐老太君很是怜爱她,至于徐潜身边的女子……
阿渔莞尔。
徐潜是徐老太君的老来子,与他同辈份的贵女们早都出嫁生儿育女了,差一辈儿的小姑娘都被他那些年轻俊朗的侄子们吸引,鲜有主动接近他的,见了面都恭恭敬敬地把徐潜当长辈。徐老太君倒是给他介绍过几门亲事,徐潜都拒绝了。
曾经阿渔一直都觉得徐潜太冷情了,像一个只知道建功立业的无情武将,不通风花雪月,如今想来,他大概真的早早就喜欢她了吧?
虽然徐潜与公爹徐演是亲兄弟,两人喜欢她都不符合纲常,可徐潜救了她的命,四年里都君子守礼,证实了他的心意后,阿渔便只觉得欢喜。
嗯,上辈子没有小姑娘敢喜欢他,这辈子她就去喜欢。
——
第二天,阿渔早早就起来了,打开首饰盒,一样一样的挑选起来。
女为悦己者容,她要让徐潜一眼就注意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