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俱芦洲不大,又兼气候苦寒,来往的多是商贾,出关拜帖没有东胜神洲那么难拿到,甚至不是天王亲自坐镇主持出关事宜。
办出关拜帖的是个普通仙官,瞄了一眼薛怀朔,听完他自述,没发现什么异样,问了几个问题,很痛快地便给了拜帖。
“令妹这是天生的?真可惜。”他最后问了这么一句,语气痛惜。
“我照顾她就是了,不可惜。”薛怀朔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接了一句无关的话。
江晚被他嘱咐了不要乱说话,眨了眨眼睛,很乖巧地躲在他身后。
他们要走的时候,正好碰上多闻天王也要离开天王府,他和三清道祖联系过了,还要赶回且安去继续处理西灵元君的事情。
多闻天王十分年轻,表情严肃,行色匆匆,一副好皮相,薄唇桃花眼,只可惜并不好相与,江晚很好奇地看着他驾云而起,脸上有向往神色。
她本来就长得好,虽然薛怀朔为了掩人耳目在她口鼻上做了掩饰,但眉眼间的灵气遮也遮不住,被这样的美人灼灼凝视着,多闻天王似乎略有察觉,自云端遥遥回头和她对视了一眼。
薛怀朔心里不豫,把她往身后护了护,不让她继续看,很是不高兴地截下他们之间的目光,多闻天王只是短短一瞥,也没在意,转瞬间就不见了人影。
波澜不惊地离开天王府之后,他们顺利地登上了商船,海面风平浪静,船老大收了银子,等他们一上船就启航离岸,直接离开北俱芦洲。
江晚完全没察觉自己师兄的情绪,甚至还描述了两句“刚才那个大哥哥好好看!”。她并不晕船,又开始高高兴兴看话本。
薛怀朔气鼓鼓地想总有一天要杀了他,刚才调息了一上午才抹平的血红眼睛又隐隐地长出了轮廓。
刚才说他有变化,纯属瞎掰。
这次江晚看的话本,又是一个古早套路虐文,王爷取走正妃的眼睛去救白月光然后发现白月光只是装瞎???王爷您自己挺瞎的这眼睛您留着自己用吧行吗???
她生气地把话本扔进海里,靠在桅杆上看话本在波浪中沉沉浮浮,一会儿就不见了,觉得自己已经对话本完全失去了兴趣,凑到自己师兄身边去:“哥哥,看完大夫我就能都想起来吗?”
薛怀朔心里也没底,但是见她眼巴巴的可怜样子,很痛快地答应:“是,都能想起来……怎么不看话本了?”
江晚生气地说:“话本瞎编,不好看,里面的丈夫都好混蛋,他们欺负人!”
薛怀朔:“他们都是美男子啊,晚晚不是喜欢美男子吗?”
江晚怒目:“什么美男子!美男子能当饭吃吗!美男子一点也不靠谱,就会喜欢别的女人!”
薛怀朔煽风点火:“美男子有什么好的,对吧。”
江晚:“就是!还是哥哥最好了!”
薛怀朔一点也不以自己的洗脑行为为耻,轻咳两声:“记住了,不要相信美男子。”他靠在船边往逐渐远离的陆地看去,忽然一眼看见空中云雾里有人在快速飞向他们。
多闻天王?
第115章 翎箭
船离岸不远, 远眺还能隐约看见案上的建筑, 雪刚停不久,被人踩实了, 现在都结成了冰,虽然温度升上来一点, 但还是走一步滑一步。
多闻天王在云间急行,衣袍烈烈,薛怀朔条件反射地把自己师妹往身后拨了拨, 然后仰头看去。
多闻天王一剑刺来。
他这一剑并不为伤人,只是要试试薛怀朔,加上不想击毁商船、误伤普通民众,剑锋光芒并不耀眼,薛怀朔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
但是看出归看出,要薛怀朔假意惊恐躲避他又做不到,薛怀朔原本就有些耿耿于怀自己师妹被多闻天王的皮囊表相吸引,现在怎么可能愿意当着她的面折了颜面。
薛怀朔虽然自己认为没被心猿控制, 通过调息静心可以有效控制自己的魔化,但是其实性情和思维方式确实已经被心猿影响了太多。
只是他满身满心都放在自己师妹身上, 现在师妹又听话又乖, 只会呆在他怀里撒娇要哥哥教认字, 他自然是生不起气来,也没什么过大的感情波动。
可一旦被刺激了,情绪一激动,心猿的影响便立刻显示出来了。
薛怀朔想都不去想假意惊恐求饶、继续伪装下去的那个稳妥法子, 又怕多闻天王只是声东击西,要抢走他的妹妹,右手在江晚腰间一拦,瞬间便腾空飞起。
江晚前几日被他带着御剑飞行的时候,都昏昏沉沉没有意识,她有记忆以来还没见过自己师兄用任何术法,甚至以为薛怀朔编出来的那个父母双亡哥哥带病重妹妹看病的身世是真的,现在骤然被他抱在怀里,耳边风声呼啸,下意识地便牢牢环住他的脖颈。
“别怕。”薛怀朔小声安慰她。
江晚一点也不怕,眼睛亮晶晶的,就差欢呼哥哥好厉害了,乖乖地靠在他怀里,觉得哥哥身上的苦橘叶气息好闻得要命。
多闻天王一击不中,但成功诈出了船上这对兄妹,也没什么不满的,怕双方打斗起来波及商船,往前逼得更急,要把战场拉远些。
多闻天王其实并没有看出什么修为上的端倪,只是云端遥遥一望,见有个长相普通的凡人竟然波澜不惊地与他对视,没有丝毫畏惧,甚至隐隐带着厌恶和怒气。他在云端疾行,越想越不对劲,便直接杀了个回马枪。
这下倒是歪打正着了。
薛怀朔冷笑一声,他原本不是嗜杀的性子,但自从入魔之后,总不自觉地想起把刀刃刺进人体的触感,只是这几日他心思更多放在自己师妹身上,并未在乎那些一闪而过的回忆。
如今终于有机会光明正大地执刀伤人,在心猿的操纵下,他整个人都已经兴奋起来了。
多闻天王年纪极轻,手上长剑仗着己身一股锐气,剑气如虹,剑尖白芒耀眼,招式既繁且快。
薛怀朔手中一柄薄刃,并不打算一上来就和他拼命,或攻或守,随心所欲,似乎只是与他缠斗,让怀里抱着的美人看个稀奇。
薛怀朔会的所有东西都是弘阳仙长所教,术法也就罢了,是古时大能编纂相传下来的,可是刀法剑招多是弘阳仙长自创的,当日他虽然面上不显,可是那一句“从此以后便两清了罢”却记得很牢。
或者说乔五儿的每句话他都记得很清楚。
既然要两清,既然不认他了,薛怀朔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再一招一式心心念念遵循弘阳仙长的教导。
多闻天王的剑招又快又繁复,自持年轻,没有哪招是不敢变的,但他不管如何变化、剑招如何迅疾,对面那个相貌平常的年轻男人都轻飘飘地跟着他一起腾挪变化,仿佛在过小孩子的家家酒。
原来薛怀朔想着不再承袭弘阳仙长的教导,手上的招式更加无所定型,以多闻天王出招之快、变招之奇诡,薛怀朔根本没有反应时间,又想着不再承弘阳仙长的余恩,如今不过是靠着本能在应战。
但他入魔之后,虽说心境颇为失调,但是修为的提升却绝不容忽视,虽然手上薄刃全无招式可言,只是靠着强横的修为和堪称作弊的三昧,直接预判对方的下一招,随机应变截下对方的杀意。
哪怕剑法再精妙,招式也是有尽头的,多闻天王年轻气盛,以速度之快和变招之奇诡闻名,如今和这个相貌普通的男人斗了十数分钟,没有丝毫进展,而且对方的薄刃仿佛平地泻水一般自然,根本不可能预判他下一步会干什么。
年轻人的优点是反应快和胆子大,缺点是久攻不下未免心态不稳,多闻天王如今连续被薛怀朔拆了几招,剑上锐气已失,瞬息之间被薛怀朔抓住破绽,一刀斩去将他逼退。
其实若是多闻天王一上来便直接一剑刺向薛怀朔怀里的姑娘,未必会缠斗得那么难看。要么薛怀朔心中失了轻重给踩住痛脚被他杀退,要么薛怀朔起了怒气一刀分出胜负,都不会像如今这样缠斗许久,不得不力竭败退。
只是多闻天王毕竟年轻,年轻人不屑与旁门左道蝇营狗苟,更不屑于去为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被人护在怀里的姑娘,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这个选择。
这一番打斗,进招拆招之间,两个人已经连商船的影子都望不见了,更何况是遥遥的海岸线,四望都是看不到边际的海水。因为是寒冬,虽然地势特殊形成不冻港,但是海水的颜色较夏天要深邃许多,一眼望去,深蓝色几乎要酿成纯粹的黑色。
“执明道长。”多闻天王已经识破他的身份,虽然不再执剑攻击,但是悬立在空中,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他的动向,随时封住他的去路,“久仰大名。”
薛怀朔没有答话,冷冷地看着他。
“在下北俱芦洲多闻天王。”他遥遥一拱手,算是行过礼。
薛怀朔依样还了一礼,抬眼在他脸上轻飘飘地扫了一眼:“天王公务繁忙,怎么有空来为难我们兄妹?”
江晚眨了眨眼睛,一副乖巧的样子,待在师兄怀里,偷眼看过去。
“此事要紧,所以特地前来叨唠。”多闻天王微笑着说:“乔前辈嘱托我多加留心,务必找回她的小侄女,今日赶巧遇上了,倒也不是特地来为难您。”
他那双桃花眼中有光芒微微晃了晃,多闻天王其实一副薄情长相,只是他一身清正之气,并不给人玩世不恭的印象。
薛怀朔立刻起了一身杀意,但怕吓到怀里的姑娘,或者让她误会些什么说不清的事情,还只是隐忍不发,并没有骤然出手。
“这件事情与你无关,你还是别插手的好。”薛怀朔冷冷地说:“我妹妹从来就是我妹妹,什么时候变成了她的侄女?未免太不要脸了。”
他扔下这句话,转身要走。薛怀朔刚才如何看不出多闻天王要远离商船的意图,之所以这么配合地远离了海岸线,不过是想远离北俱芦洲,来到龙族的领地——深海。
一旦牵扯到另一方势力,事情复杂起来,无论哪一方都会投鼠忌器,但是他不用,他只有怀里抱着的这一样东西,失去了就没了,谁抢他的他就杀了谁。
多闻天王怎么可能让他就这么轻易地走了,身边立刻浮起十数柄利剑,呼啸着向他冲去。
薛怀朔头也不回,背后黑雾缭绕,瞬间凝成一面令牌,那数柄利剑陷入黑雾中,登时间便不见了踪影。
多闻天王心下暗叹。他以如此年轻的年纪登上天王之位,纵然有其他原因,但资质确实不凡,他所自恃的是快如闪电,每招每式都必然有破绽,但只要够快,使破绽瞬息即逝,敌人根本发现不了破绽,便也没有破绽。
可如今他快,对方更快,多闻天王修习的就是快剑,最擅长的就是从一招一式中找破绽,可是如今不是找不到薛怀朔的破绽,是根本抓不住,破绽一闪而过,他尚未反应过来,便已经过去了。
薛怀朔刚才一刀把他逼退,已经掂量清楚了他的实力,如今无所畏惧,只是一味往前疾行。
“哥哥,他还在追我们。”江晚越过他的肩膀往后看去,小声凑在他耳边说。
她说话间还盯着多闻天王,一不小心和他对视上了,觉得颇为有趣,手上不敢放松,环着自己师兄的脖颈,上下打量过去。
多闻天王不经意间对上她的眼睛,心里微微一震,倒冒出一股古怪的熟悉感,来不及细思,见薛怀朔已经要飞出自己的攻击范围了,袖中一只狼牙雕翎破空而去。
薛怀朔原本只是想侧身避开这只翎箭,可不管如何腾挪变化,那只翎箭都牢牢锁定着他的后心,不得已右手挥剑将之斩落。
那只翎箭势头十足,被他一拦,硬碰硬之下虽然被斩落,但是薛怀朔的手臂竟然隐隐有酥麻的感觉。
翎箭掉落到海水中,转瞬间就不见了,薛怀朔一击之下,知道那只翎箭并非凡物,见多闻天王这样毫不吝惜地甩出来,立刻戒备起来,以防他还有后手。
多闻天王本来是有意用箭翎拦他一拦,再和他好好理论,可是薛怀朔右手挥刀,手上的衣袖在动作时顺势往上提了提,他一眼便看见了薛怀朔手上那个珊瑚手链,不由得提了提声音:“你这是哪来的?”
薛怀朔并不回答,抬眼冷笑,用问句堵回去:“你那只翎箭又是哪来的?”
多闻天王性格端方,竟然真的认真回答了:“在下杜翎,父亲是九曜星君杜羅,翎箭是父亲所赠。那串手链是我旧日赠予他人的,怎么会在你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显然,多闻天王就是乔五儿胡编天命之人的灵感来源。
第116章 心有沉疴
薛怀朔手上那串珊瑚手链是从江晚手上取下来的, 而江晚是从敖烈的姐姐敖凌那里拿的。当初她得知敖凌的未婚夫身体不好, 将自己闲置不用的药材送给了敖凌,敖凌就回赠了她一串手链,说这手链是多闻天王所赠,江晚既然要去北俱芦洲,万一有什么事情需要人帮忙, 可以凭手链去见多闻天王。
薛怀朔哪知道这么多弯弯绕绕, 他和每一个直男一样, 虽然愿意为了妻子去死,但是依旧记不住妻子的口红色号和首饰类型。
他只知道这串手链不是自己送的,所以想当然地把它解下来当作聊解相思的物品, 又怎么能够想得到这手链其实来自另一个男人?
多闻天王已经多年不见敖凌,更是从来没有想过会在此情此景见到故人之物,一时心中不豫,猜测是敖凌将他昔年赠礼转赠他人。
他自从担任天王以来, 长居北俱芦洲, 敖凌深居东海, 这两个地方在地图上简直是对角线, 不要说再也没有见过, 就是连彼此的消息都没怎么听过了。
再说当初敖凌把门一摔说我们此生不复相见,她都这么说了, 他也不至于没骨气到还去仔细打听她过得好不好,哪怕遇见相关场合也会自觉避开,因此只隐约听说她订婚了, 很低调。
父亲有意无意提起过,当年意外之下吞下屑金丸的执明道长最近和东海走得很近,莫非……
多闻天王再仔细一想,想起在且安遇见的敖烈,当时他支支吾吾不说同行之人是谁,就算自己领罚也不愿说,想必也只有姐夫有这个待遇。
如此思前想后,越想越觉得必定就是如此。
可眼前的年轻男人分明相貌平平,虽说修为高深,但是是靠堕魔换来的,而且他怀里还抱着一个凡世女子,看样子极其亲密,虽然口口声声自称是兄妹,但乔前辈明明说那是她刚找回来的侄女。
在缺失重要信息、仅凭所知一二的情况下进行脑补的后果就是,多闻天王很快就拼凑出来一个十分狗血的背景故事。
“你放开她。”多闻天王简短地说了一句,很快把说话对象转为江晚:“他是骗你的,你和我回去,我带你去找家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