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怀朔愣了一下。
他哑然失笑:“有过,怎么了?”
江晚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刚才犬妖小姐姐只是单纯地嗅出薛怀朔身上有龙族血脉,便想当然地认为他是龙族了,龙族和蛇有很多地方类似,都是冷血动物,以及,“雄性尾基部两侧有一对交接器”……
一对。
江晚刚才被这话惊得涨红了脸,现在又不好意思问这件事情,支支吾吾半天,最后挤出来一句:“那你喜欢吗?”
薛怀朔见她这幅模样就知道她原本要问的不是这个,但现在赶时间要走,也不便深谈,只是顺着她的话题说:“喜欢,晚晚可能忘了,你以前也很喜欢。”
“我我我我我我我也很喜欢?”她结巴了好久,想象不出来自己怎么个喜欢法。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喜欢!
薛怀朔被她逗得笑出来,摸摸她的头,在她耳边小声说:“晚晚要是想知道,等回来可以试试看,你以前那么喜欢,说不定过程中慢慢就想起来了。”
旁边的道童施了个礼,礼貌地催促道:“请两位进去等候吧。”
薛怀朔目送自己师妹进了诊室,转身对等在门口丹凤眼的狐妖说:“走吧。”
根据郁垒医修的要求,他们需要去找一味草药。
也不知道多闻天王什么时候能和自己同僚说清楚,进入西牛贺洲来找他,更不知道多闻天王什么时候能找到这儿来,不过还是尽快解决这件事。
薛怀朔现在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初没有顺便修习医术,导致现在一有病痛就必须上门求医。而乖乖听大夫的不要自己乱拿主意,是每一个有基本常识的人都会遵循的原则。
“你和你妹妹关系真好。”那狐妖说。
“不是亲妹妹,”薛怀朔接话,淡淡地说道:“是我妻子,只是口头上兄妹相称。倒是你重情重义,普通朋友也这么尽心尽力。”
那狐妖苦笑一声,似乎想详细说些什么,但男人之间交情不到,冒昧地说私事会显得非常奇怪,最后还是闭嘴没说话。
第118章 惊弓之鸟
薛怀朔要找的草药叫做三春草。
郁垒医修见他们的时候很疲惫, 小道童说他刚治了个大出血紧急送过来的孕妇,没有新鲜可用的血,他就自己输血给她。而且郁垒医修已经连续六天没有休息了。
看来说的是每七天看诊四天, 具体执行起来完全不遵守,只要还没熬死, 就能继续熬。
薛怀朔对这种奉献自己成全他人的态度不是很理解, 不过既然被奉献的是自己师妹, 他也很愿意对郁垒医修表达尊敬。
郁垒医修满头白发,他先是匆匆地笑了一下, 然后礼貌地问他们两位修道者愿不愿意为他寻找一味草药,这样他就不用出去寻找草药,可以早些为二位的亲属诊治。
说完这位大夫还小心翼翼地补充“这不意味着一定能治好,只是早些开始看诊”。
薛怀朔真的理解不了这种没事干上赶着给人践行服务精神的好人,要是他爱的人死掉了,他觉得自己更可能把其他人也杀了给她陪葬。
答应下来之后, 他就和旁边那位一起接到委托的狐妖大兄弟一起出发了。
薛怀朔不常接触精怪, 他接触最多的有人类意识的动物可能是那只小小的大熊猫, 因为师妹很喜欢它,他对它只好也和蔼可亲起来。
听说动物必须修成人形才可以走上人族修士的修行大道。
“您妹妹长得很漂亮, 你们是新婚吗?”走到一半,那只狐妖似乎觉得气氛太过凝滞,开始拉拉家常套近乎:“你是怎么让她答应嫁给你的?我还没成功让姑娘答应嫁给我过。”
薛怀朔对这只狐妖的好感一下子飙升,“能看得出师妹好看”而且“没有和他抢人的打算”。
他按捺住内心的小开心,脸上表情淡淡的, 答道:“顺其自然就好了,她是我师妹,相处着自然而然地就行了。”
谁能够想到一个总是被自己妹妹称作傻白甜和憨憨的人,竟然有一天能够向狐妖传授恋爱经验。
醒一醒啊薛傻白甜,是人家看上你把你搞到手,不是你看上人家把人家搞到手啊!朋友你清醒一点!对自己的实力有一点数啊!
狐妖叹了口气,有些郁郁寡欢地说:“我师父教导说,狐妖就是要群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可是我现在觉得这样不好。”
一只……忠诚的狐妖?
薛怀朔想尽力不受刻板影响的影响,可是这个词组出现在他脑海里的时候,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起了些许笑意。
“也不能怪我,”那只狐妖继续碎碎念:“哪有人和陌生人睡完起来还给管饭的,醒的时候天都要黑了,她做了一大桌子菜,五六个人都吃不完,这种时候我扭头就走简直要被雷劈的。”
薛怀朔想他还是应该相信一点刻板印象,他觉得别的精怪就不会和一个陌生人讲自己和另一个女人一夜**之后的细节。
反正他无法想象自己和别人分享。
薛怀朔冷静地帮他分析,他默默地把关于妹妹的隐秘细节攒在手心里,像吃一块来之不易的糖,或者像一只已经喝饱水的狼在清水潭边懒懒地啜饮着。
他才没有这个烦恼,他妹妹特别爱他,什么都不记得了还像以前一样喜欢他。
“或许时间不对,再等等。”薛怀朔给出了没什么建设性的答案。
狐妖倒是真的开始认真思考这个可能性,病急之人从来不吝啬乱投医,更何况这个医生似乎很冷静很有经验的样子。
离郁垒医修居所最近的草药生长地是一片古战场。
由于不是直线距离,他们俩找药的时间很大一部分耗费在找这个山沟沟里的古战场到底在哪。
虽然有地图,但是还是不敢马虎,生怕找错药害人害己。
“您是本地人吗?”狐妖继续套近乎:“我是从南边来的,来的路上听人说过这个古战场的事情。”
“什么事情?”薛怀朔立刻警觉地问:“有什么渊源?那个什么三春草不会是长在尸骨上的吧?这种东西能给我妹妹用吗?”
“不是。”狐妖说:“就是说几百年前,某个人类的王朝,有个臣子非常有才华,品德又好,总之大家非常喜欢他,那个时候王朝正值低谷,被外族欺辱,王室无能,于是只有几岁的小皇帝就把皇位禅让给他了,希望他能够带领人民恢复往日的荣光。”
“那个臣子接受了禅让,果然大刀阔斧、众望所归地开始了振兴王朝的改革。结果这一下大家都不喜欢他了,新皇组织了强制劳动修建工事,平民百姓开始怨声载道;解放奴仆,结果这些从出生起就只会伺候人的奴仆什么也不会,在街上乞讨……一切初衷是好的行为,最后的结果只是得罪相应的利益团体。”
“再碰上大旱之季,十室九空、易子而食,这个王朝的百姓们最开始的目的是抵御外族欺辱,可是到了活不下去的地步,竟然大开国门、开门揖盗,将新皇逼上死路。这片古战场就是最后新皇和外族敌人作战的地方。”
薛怀朔缓缓降落在废墟之上,看见祭坛上有些东西胡乱地堆在一起,他草草扫了一眼,发现是一枚残缺的玉玺、一柄古旧的匕首、一块星盘,星盘还算完整,上面斗柄指向的地方,依稀看得见几根残缺的骨头。
“最后新皇说,他一生为国为民,从来没有给自己打算过一分一毫,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真是不知……”狐妖复述到这一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后面我不记得了。
“药在那里。”薛怀朔一眼就看见他要找的草药,蹲下去,不敢太用力,怕碰坏根茎,小心翼翼地挖出来。
他挖了一株草药,忽然想起刚才狐妖絮絮叨叨地科普了一大堆,他虽然全程在听,但是并没有给出一点正面反应。
师妹教过他,和人相处的时候,不要让人家一个劲地说你默不作声,或者给出完全和事情走向相悖的评论或者答复,如果不会搭话,夸奖别人就好了,这样大家就会对你印象很不错。
于是薛怀朔郑重地回过身对狐妖说:“刚才我有在认真听,你故事讲得很不错。“
狐妖:“……”
他刚才一直殷勤地给大佬讲解,是因为看出来眼前这个一直冷着脸的修道者实力很不错,以后说不定还能借个光什么的,现在见大佬这么好说话,觉得将来继续发展关系有望,很高兴地继续搭话。
“刚才听芷童说,令正的病症发作起来会记不起事情,她有忘记过您吗?“
薛怀朔一口答道:“忘记了我,她也依旧会喜欢我的。”
信心满满,一点也不犹豫。
找路是重头戏,挖草药一旦熟练起来速度也是很快的,薛怀朔在这片古战场里挖了近百株草药,因为过于仔细,甚至还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圆形小碗,似乎是祭祀用品,还挺好看的,闪闪发光,他想自己妹妹可能会喜欢,就藏了一个起来,决定回去做个差不多的给她。
手上这种在土里埋了不知道多久,也不知道装过什么的脏东西当然不会给她碰。
她刚才为什么会突然想起夫妻之礼的事情呢?是那个和她一起讲话的姑娘和她说了什么吗?
薛怀朔怎么能够想到自己妹妹忽然知道了什么奇怪的生理知识,只是想她如今什么也记不起来,这种情况最好还是不要有什么亲密接触,她只是这么说两句就脸红成这样,要是太过唐突反而让她不自在、难过就不好了。
草药到手,他们俩匆匆赶回了郁垒医修的居所。
薛怀朔先被叫进去,郁垒医修很严肃地对他说:“刚才的初步诊断,你妹妹的问题不算严重,只是用了忘忧水导致的,我施针逐步把药性逼出来就可以治愈了。”
薛怀朔连连答应。
郁垒继续说:“本来是要等你回来再问问你的意见,但是令正强烈要求可以先施针,我们这边向来更看重患者本身的意见,就先给她施针了,现在疗效已经起来了,她在后面休息。”
薛怀朔开始道谢。
郁垒表情有点古怪,他抬眼看了薛怀朔一眼:“你先别急着道谢,我既然要把她原本的记忆恢复,就要先洗掉最近的记忆……这次施针似乎刚好将她的记忆恢复到不认识你的时候,我建议你不要进去看她,等过几日完全恢复了再……”
薛怀朔打断道:“不怕,她不记得我了也没关系,我去看看她。”
他迫不及待地跟着婢女往其他房间走了。
他三步作两步往房间的方向走,要推门,正用力,忽然察觉到有人就靠在门上。
薛怀朔心中刚转过这个念头,手上已经把门推开了,门后面传来一声闷闷的女声,低头看去,正好撞上她仰头看过来的眼神。
她靠在门上,衣服都没穿好,惊弓之鸟一样,背紧贴着木门,像是刚被抱回家的小奶狗,谁也不认识,谁都可以轻易杀死她。
第119章 配得上
她抬眼看他, 眼神有些许惊恐,不敢后退也不敢往前,呆立着不动, 也不敢问他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真的像个刚抱到家里来的小奶猫,怕这怕哪,怕的都是爱她的人。
薛怀朔被她陌生而戒备的眼神刺了一下, 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 感官敏锐起来。
这时无论是远远的一声鹰啼, 还是莫名其妙的一声狼嚎, 都足够让他戒备地四处勘查。
她手上那枚戒指还好好地戴着,他加在戒指上的禁制也还好好的。
违背她意愿的都根本无法靠近她, 更遑论伤害她了。
薛怀朔心里想着不能怪她,毕竟她都忘了, 半蹲下去张开手, 对她说:“晚晚不怕,过来,我是哥哥。”
小姑娘并没有如往常那样欢呼着扎进他怀里来,而是拢了拢衣服,往后退了两步,眼睛不由自主地瞟向门口, 应该是打算找个机会跑路。
她原本衣领的扣子没有完全扣上,薛怀朔刚才匆匆一眼,隐约看见她锁骨上似乎有发红的扎针痕迹。
他心里还在想着把人哄好了, 得打开衣领看看伤痕,要是痛得厉害,麻痹神经的止痛术不能用,对她身体不好,先拿热毛巾敷一敷,然后……
薛怀朔还没设想完,就听见小姑娘冷冷地说:“我不认识你,我也没有什么哥哥。”
她的声音一向好听,薛怀朔想自己师父肯定是给了女儿世界上最好的东西,他觉得很合理,因为他想她确实值得最好的。
平常赖在他怀里撒娇的时候,她的声音非常甜非常娇气,“哥哥哥哥让我再吃一个点心嘛,想吃点心,吃完就不吃了”,或者是缠着他要亲亲,软软的嘴唇在他脸上乱印,抱着不撒手,腿晃来晃去。
那时她的声音就像盛夏时堆在绿豆边的细碎冰屑,又解渴又甜,瓷勺穿过碎冰碰到碗沿,声音清脆。
现在她的声音只是一块坚冰,刚冻起来,冰面一点也不清澈,什么也看不清楚。
薛怀朔暗暗叹了口气,还是维持着温柔的语气:“我是薛怀朔,你师兄,这点你记得吗?”
江晚毫不客气:“薛师兄好看,他不长你这样。”
薛怀朔才想起来自己还维持着那副长相平平的表象,可他现在真面目非常狰狞,虽然这几天调息得当手臂上的眼睛已经少了许多,但脸上却依旧遍布着黑色花纹,除了眼眶中两个血红色的眼珠,额头和下颚线还各有两只眼睛。
……露出真正的长相一定会吓到她的。
他毫不犹豫,从一副假相换成了另一副假相。
“为了掩人耳目,所以才不得不换了另一副面目,”薛怀朔想给她解释,可是开口的时候才发现这个故事是如此的漫长而复杂,而在这个漫长的故事中他并不占理,只是凭着一股执拗,硬生生地走到了今天:“你不记得了,我们……”
他原本想说我们是夫妻,我们是结拜兄妹,就像他对别人介绍自己和她的关系那样,可是待要说出口,忽然意识到他们其实并没有真的结为兄妹,也没有真的结为夫妻。
没有命书也没有婚誓,根本没有任何凭证证明他们以前有那么亲密、如此情热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