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一次面对面挑明,项绥面色寡淡,决绝得不留余地。不想去思考祁嘉亦紧盯着她拧紧眉头是什么意思,她略微点头作告别示意,抬脚离开。
哪知这次迈出两步又被祁嘉亦拉住了手腕。
项绥感觉自己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
她蹙眉不耐扭头,刚想出声,祁嘉亦就抢过话头先一步开口,“可是已经纠缠上了。”他并没有办法当没发生过。
盯着项绥,不想跟她起争执,也不想给她反驳的机会,祁嘉亦道,“不管是意外还是什么,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总该有个结果,葛州的事情处理完了,先回榆临来,我等你。还有,想好好解决事情的话,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自己一个人注意安全,我走了。”这次没等项绥做出反应,祁嘉亦松了她手腕,先转身离开。
盯着他逐渐淡出视线的挺拔背影,项绥突然有几分恍惚。
不知怎么,事情就发展成这样了。她都为了不想越纠缠陷得越深而主动逃离,现实却背道而驰。
重遇祁嘉亦,她没能找到答案,没能解恨,两个人还越了界。一言难尽的情绪在心头翻滚,乱得很。她有点无法面对那个过去十四年背着怨恨活过来的自己,有点怪祁嘉亦由着这种荒唐的事情发生,但更多的,她对这样的自己有点生气。
醉后最坦诚,她一直不知道,她似乎对当初十八岁的少年还抱有期冀,所以才妄图在32岁的祁嘉亦身上找18岁的祁嘉亦眼睛里有过的她的倒影。
她的耿耿于怀,应该只限于得不到解释又无法消除的恨意而已。
挺糟心的,造化弄人大抵是如此吧。
双眼逐渐恢复清明,项绥长呼一口气收回视线,转身几步踏上大巴。
第26章
靳自南在独自不安了几天之后还是找了苏一沁。
他不知道项绥跟祁嘉亦提到的唐果会不会恰好是他们知道的那个人,但是万一那么巧,就是呢?如果不是他们知道的那个,项绥为什么要特地跟祁嘉亦提起这个名字?如果是的话,项绥和唐果又是什么关系?
这些疑惑都足以让他心里惴惴难安。
他这辈子坦坦荡荡,唯一自私地违背过良知和人性的,就那么一次。这些年不去想起,其实他已经都快忘记了。但是往事突然被重提,他不得不逼迫自己去面对。
和苏一沁约在一家西餐厅见面。
虽然平日里见面会斗嘴,但两人关系其实不差,祁嘉亦在外出差不能一起过来,苏一沁还是没拒绝靳自南的约饭。
那是当年说好要烂在肚子里的往事,谁都不能再提。苏一沁喜欢祁嘉亦,更是不会想要提起这件事,靳自南没有开门见山拿出来谈。胡吹乱扯和苏一沁边吃饭边闲谈,打量着她的神色,见她神情放松,他才收起了插科打诨的不正经样儿状似不经意地提起。
“说起来,昨天晚上我做梦了,梦见了那个大山坳。”他切着牛排,掀着眼皮觑一眼坐在对面的苏一沁。
苏一沁低头吃着呢,闻言,手上动作微顿。她没作声,缓了一秒,垂着眉眼继续吃,仿若没听到靳自南的话。
摸不清她这是什么意思,靳自南继续试探道,“你对那个女孩子,还有没有印象?”
“没有了。”苏一沁咽下嘴里的食物,抿了口水。
……他还没说是哪个女孩子,她就淡然否认,未免也太过明显了些。
“你说她现在过得怎么样呢?”靳自南问,垂着眸,却更像是自言自语。
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人,苏一沁心里起了躁意。压在心底最深处的往事,她怎么会忘记!只是她已经很明显地表现出不想提起那个名字的意思了,为什么还要说。
她放下餐具,敛了神色。
“靳自南,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她不快地审视着他。他明知道她不想提起这个人的,当初也说过事情过去后谁都不能再提起。
“一沁,其实我最近突然有点担心有一天嘉亦会知道唐果的事情。”靳自南吸一口气,也放下了餐具。难得见他面上浮现焦虑,眉心还不自觉拧了起来。他舔了舔唇,不安道,“如果嘉亦知道了,以他的个性,他不会原谅我们的。他不会理解。”
“说实话一沁,我后来也有点后悔了。”靳自南低了头,少见的颓丧和懊悔,“我们太自私了。人家那么掏心掏肺对我们好,我们却过河拆桥。”
“后悔?”苏一沁重复他嘴里说出的两个字,冷了眸色盯着他质问,“所以你是在怪我吗?”
“我不是那意思……”
“靳自南,你告诉我,最后那样的情况,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苏一沁望着他,一字一句,“我们已经没得选了。”
靳自南抿着唇,沉默了。最后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一开始完全是可以避免的,如果他们没有动私心的话。
看他不作声,苏一沁缓了语气,“嘉亦知道的话,会难受。事情已经过去了,没有回转的余地,就像以前那样,当做没有发生过吧,以后都不要再提了。”
倏然聊到这个压抑的话题,她也没了吃饭的胃口。她拿过包包,起身。
“如果知道你会提起这个名字,我不会来的。”离开前,苏一沁在桌边站了站,说,“你害怕提起她,但你不知道我比你更不想提起她。靳自南,这么多年的朋友,别对我这么残忍。”
靳自南自己在座位一动不动,良久,烦闷地摸了把脑袋。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项绥已经离开了,离开前也没跟祁嘉亦细说唐果的事情,他只需继续像以前那样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就行,他自己却先慌了手脚。做了亏心事就是他这样的了。
-
祁嘉亦从葛州直接回到榆临。顾不上休息,把行李拿回了家里,他便直接去汇报工作了。
值班,带着属下处理新旧案子,开不完的会,他又回到了只有工作的日子。但跟往常有点不一样的是,如今工作以外,他有点别的事要惦记。
回来几天,他一直在考虑要怎么解决他和项绥之间的事情。虽然项绥总说当做是意外,但二十六岁了第一次还在,他不相信她是真的不在乎,他必然是要对她负起责任来的。项绥讨厌他,那就先处着好了,把所有矛盾都清除了,等时机合适了再结婚也不迟。毕竟是两个人的事,他想把自己的想法跟项绥谈谈,如果她有别的意见可以再商量。
但是,项绥没有回榆临市,也没有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他给她打过几次电话,还是一直提示在通话中。他查过她,她目前还没有从葛州乘坐交通工具离开到别处去的记录。
他不相信她是真的不在乎,但她又似乎是真的一点都不在意。这个认知让祁嘉亦心里莫名有点儿不痛快,还联系不上人,心里堵得慌。
他不痛快,他手下的人日子也有点不好过。虽说他平时不是会跟属下勾肩搭背的人,但胜在大家都了解他只是不苟言笑,相处起来倒也不会畏手畏脚。
只是近来,他的眉头却几乎一整天都皱着,脸黑沉黑沉的。大家不知道是不是工作上出了什么纰漏让他愁眉不展,担心自己拖后腿,纷纷十分自觉地自查起自己的工作来,向上汇报也是谨慎再谨慎。
这样也没能让他们祁队长脸色好一点。
林昭作为别处分配过来的人,又是老幺,毫无疑问被推出去打探军情。
趁着中午吃饭的点心情放松,他在食堂打了饭,瞅准祁嘉亦的桌位就热情凑过去。
食堂是四人桌,平时他带的人也会凑过来跟他拼桌用餐,没什么稀奇的。因此祁嘉亦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继续吃饭。
没得到正眼一瞧的林昭有点尴尬了。
“祁队吃饭呢?”他嘿嘿干笑主动找话茬儿。
祁嘉亦眼皮也不抬,“看不出来吗?”
“……”林昭摸摸脑袋,“看出来了。”
搭话失败,他暂时放弃打探了,埋头开始吃饭,不忘偷偷留意祁嘉亦。
祁嘉亦做事一丝不苟,连吃饭也是。林昭看着他饭碗里的饭菜越来越少,不想放过这难得的机会,硬着头皮抓紧时间开口,“祁队,我想代替兄弟们关心你一下。”
祁嘉亦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也不喜欢别人跟他说话拐弯抹角,“有话直说。”
“您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我们看你出差回来脸色就一直不大对。”林昭一脸好奇宝宝的表情,生怕祁嘉亦怪罪他八卦多事,他再次挺起胸脯强调,“我是代替兄弟们来关心祁队的,大家都想帮祁队排忧解难。”
祁嘉亦可不觉得他们会这么单纯。关心的成分是有,满足他们自己的好奇心也肯定少不了。有时候听他们的聊天内容,东家长西家短的,差点要比人家当事人还清楚,八卦无聊得很。
不过他倒也理解他们的好奇心。办的案子多了,见多了冰冷的场面,人其实已经渐渐麻木了,聊聊茶余饭后生活琐事,还能调剂一下,不至于让自己一直沉浸在那种压抑肃穆的工作状态中出不来。
但是这不包括把他的私事给他们当谈资。说得好听要帮忙,他自己都没有头绪的事情,一群大老爷们,能帮上他什么忙。一个个还都跟项绥不对付,只怕越帮越忙。
因此他没什么表情,声音平淡说,“你们把工作做好就够了,一个个别瞎操心。”
他端起餐盘要离席。起身之际,又忽然想到什么。他站住,面色古怪看林昭,“我记得你手机号是外地的?”林昭不是本地人,即便来了榆临市工作,嫌麻烦,也一直没换本地号。
“是的祁队。”林昭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一头雾水着,还是老实回答。
“借我用一下。”祁嘉亦伸手。
拿着林昭的手机,他避开人多来往的地方到食堂外的榕树下拨了项绥的号码。
他记性好,这几天每天都给项绥打几次电话,那串号码早就熟记于心,不用翻通讯录便直接将数字摁了出来。
意料之中的,电话嘟、嘟有节奏地响着,没一会儿,电话被接起,项绥的声音伴随着细微的电流声传过来。
“喂,你好。”
祁嘉亦听着那熟悉却比跟他相处时柔和几分的嗓音,连日来的烦闷,莫名地仿佛一下得到释放。
喉结微动,“我是祁嘉亦。”他说,嗓音低沉。
两秒后,项绥那边才哦了一声,“祁队长有事?”
“我还在你的黑名单里。”
“我知道。”项绥应,却也丝毫没有要做出什么举动解决这件事情的意思。
祁嘉亦暗暗吸了口气,决定先不管黑名单的事,“记得我说过让你先到榆临市一趟吧?什么时候过来?我们谈一谈。”
项绥在肃平凤家老宅门口,听着祁嘉亦又是重复他在葛州说过的话,顿时就觉得头有点大。
“祁队长记性不太好?我没答应你要去榆临市,没什么可谈的。”
“不谈的话,那就听我的。”祁嘉亦道,“我想过了,既然事情已经发展成这样了,我们一起过吧。”
很清晰的声音,透过听筒,再穿过耳膜,似乎直击心尖,让项绥心跳仿佛一下停止,呼吸也跟着一滞。
莫名有点口干舌燥,她舔了舔唇,平静道,“我说过很多次了,那是意外,我不需要你负责,你别再招惹我。”
“如果你还是讨厌我的话,我们可以先处着,等时机合适了再谈之后的事。”祁嘉亦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径自说着自己认真思考过后的打算,“我爸妈那边……”
“有意思么祁队长?”项绥打断他,十分冷静而又淡漠的语气,似乎是真的有些动了气。
祁嘉亦安静了。
“我对你不仅是讨厌,还是恨。我跟你说过,我已经离开榆临不找你麻烦了,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我更不想跟你有什么联系。”项绥一字一句,“不是一起搭伙就叫过日子,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懂,所以拜托你也不要提,会让我觉得你在侮辱我。”
“那你想怎么样?”祁嘉亦忍住不耐。
没有丝毫敷衍地,两个人结婚是他能想到的最负责任的解决方式。并不全盘他说了算,很多细节他也可以听取她的意见,会给她足够的尊重,但前提是两人在大方向能达成一致。
项绥静了静,少顷后才缓缓启唇,“老死不相往来吧,祁嘉亦,这是我离开榆临市时决定给你的最大的宽容。”她挂了电话。
第27章
通话在嘟一声后彻底陷入了寂静。祁嘉亦还垂着眸,手机贴在耳边,很久没有反应。几次三番被果断拒绝,一种深深的挫败感让他有点恍神,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
正如项绥讨厌他一样,他一开始也很反感她这种拎不清还不讲理的人,过于会惹事端,不顾后果。说难听一点,仿佛深受江湖作风浸淫,行事作风颇具江湖气,擦边,不留把柄。但相处后慢慢了解多一点,会发现那不过是她挑衅他的一种方式,其实她大多数时候都不那样。她智慧,慈悲,维护自己人,有温柔的一面,宽容,也洒脱。
太洒脱,所以可以毫不顾及他的感受,毅然决然地离开,不带一丝犹豫和眷恋,让他这些天所做的计划和打算变得像一场笑话。
他这辈子,就碰过项绥一个女人。或许是像靳自南说的那样,她太过神秘,对他有吸引力,也或许是她好看,亦或是别的一些什么原因,总之就是那晚项绥醉眼迷蒙对他不小心亲到她的唇做出回应时,他头脑发热地心猿意马了,借着酒意,也放任了那场意乱情迷。
这是他羞于启齿的事实。
醒来见到旁边躺着的项绥时,他其实没有多慌张。相对于紧接下来就是对项绥的责任,他那个时候比较忐忑的,反而是项绥清醒后会不会生气,他该怎么让她消气。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似乎开始顾虑项绥的情绪。
但项绥是真的一点儿也不在乎他。所以她对他最大的宽容,也没到可以跟他过日子的地步,甚至他连知道自己犯过什么错的机会都没有。
他想负的责任,提出跟她一起过日子、结婚的提议,甚至是他这个人,她似乎压根就没有考虑过接受,有关他的一切,从来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即便他们突破了最后一道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