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生怕祁嘉亦挂他电话,在知晓祁嘉亦听出对方是他后,他就赶紧道明来意:“我听说你跟项绥结婚了。”
祁嘉亦拿开手机的手顿了下, 把手机贴回耳边。
“嗯。”他淡声回, 惜字如金。
“恭喜你们啊。”靳自南在那端讪讪笑。
靳自南和他一二十年朋友,在他面前向来是服软的那个,偶尔惹着他, 也会狗腿求饶。但像现在这样小心翼翼忐忑不安的模样, 还是第一次。
他本性不坏, 也讲义气,但在一些事情上容易失了心智走偏。祁嘉亦理解他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像很多普通人一样自私地只顾自己的安全选择自保,对苏一沁也一样。但他不能原谅他的朋友以怨报德那样对待一个对他们有恩的人,还欺瞒着他把他一并骗走。那个时候如果他们跟他挑明自己的顾虑不想掺和其中,他不会强留他们跟他一起冒险, 事情也不会到如今这个局面。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 怎么处理和他们的关系。至少他现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
“谢谢。”他的回答依旧简洁。
祁嘉亦的反应太过冷淡,靳自南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有些头大。又怕祁嘉亦听着通话里没声了会挂电话, 他想了会儿,还是试探着打探项绥的消息,“项绥她不是怀孕了吗?现在怎么样?”
“她……有没有怨你?”他壮着胆子加这句。
其实这才是靳自南打这通电话的目的。在得知项绥就是唐果前他就知道祁嘉亦喜欢项绥,后来十四年前的事情爆出来,他担心会牵连到祁嘉亦,影响他们的感情。虽说当初是祁嘉亦应允下来带唐果离开,但阻碍这一切的是他和苏一沁,祁嘉亦只是被动地承受着这个结果,项绥的恨或是怨,都不该由他承担,要怪就怪他们两个罪魁祸首好了。
嘉亦那端沉默了一秒,随后凉凉反问,“换了你你不怨么?”
靳自南一堵,哑口无言。
“她身体没事。”祁嘉亦回答他第一次问题。
“当初的事情你是被动参与,你跟她解释一下。如果她不信,你让我出面,或者叫上一沁一起都行。就是别因为我们造的孽影响到你们的感情。”靳自南后面的声音低了下去,“兄弟这么多年,别让我害了你,不然我会更自责,更没有脸面对你。”
“如果我费尽心思摘清自己,那不叫解释,那是推卸责任。”以后他在项绥面前就更抬不起头了。
靳自南又陷入了沉默。
祁嘉亦心情有点烦闷,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挂了。”他意欲掐断通话,靳自南在那端急急喊别挂。
“我想当面跟她道个歉。”他犹豫道。
祁嘉亦没出声。良久,他淡淡道,“挂了。”
靳自南听着在嘟一声后陷入沉寂,自嘲地笑了笑。也是,他们对项绥所做的跟人贩子一样泯灭人性和良知,项绥恐怕是再不想见到他们吧,他哪来的脸征求见面道歉。能厚着脸皮给祁嘉亦打电话,但他绝对是没有脸擅自去见项绥的。
拿着手机上楼,他给苏一沁发消息。祁嘉亦来找他那天之后,他和苏一沁也没再联系了。两个人都知道事情败露了,都在耻辱柱上,谁又能若无其事地和对方联系。
【嘉亦和项绥结婚了。】
他输入了这一行字,还想再说点什么,编辑好了又删除,最后只把这几个字发出去。
朋友多年,他很早前就知道苏一沁对祁嘉亦的感情。苏一沁比项绥识祁嘉亦早了很多很多年,但是感情里哪有什么先来后到。祁嘉亦对她没有感情,即便后来没有项绥,也不会因此而喜欢她。十四年前的事情,更是注定她如今的一败涂地了。纵使祁嘉亦最后没能跟项绥在一起,事情爆出来的那一刻,她也再没机会。如今如果能好好跟项绥道个歉,就已经算是一种仁慈了。
这个结果,需要有人来点醒她。
靳自南知道苏一沁不会回他消息,也没等,消息发送出去便退出了聊天界面。
-
蔣楚振出院的日子来得快。他出院那天,刚好是项绥的产检日子。
凤盈和蒋念定然会去接他出院,在病房里碰到不好解释她和蔣楚振的关系,因而项绥这天没有去看望蔣楚振,自己到妇产科做产检。
好巧不巧,她拐过走廊拐角,竟然看到凤盈和蒋念在等电梯。她步子一滞,转身便想躲,察觉自己的反应太过刻意,她呼了口气,缓步过去在她们身边一起等。
蒋念和凤盈在讨论回去后要叫家里阿姨给蔣楚振准备什么样的菜谱。两个人声音都是温温柔柔的,相貌在各自的年龄段都是出众的,妆容精致,加之气质优雅温婉,在旁人看来格外赏心悦目。
项绥忍不住偏过头用余光偷看凤盈。她面上笑意盈盈,侧头听蒋念说着什么。
女人的话题总是转得快,进了电梯,凤盈突然又跟蒋念说起了别的事。
“……等你爸爸身体好了,我们去葛州看看姥姥姥爷,他们说你七岁那年种的冬枣树今年结果不少,也比往年的甜……”
项绥鼻子倏地一酸。
那棵冬枣树,是她种的。
凤盈当年那样病一场后,便完全忘记了蒋璃,也忘了跟蒋璃有关的事,蒋念成了她的救命稻草。这几年病情严重了,会记起一些蒋璃小时候的事,但都理所当然地记成是蒋念做的。
最开始凤盈跟蒋念谈起那些小事,蒋念没经历过,笑着解释不是她做的,没想到就这样激中了凤盈的崩溃点。她发狂过两次,都是因为蒋念对这些事露出了困惑不解的神色。她认定她女儿做过这些事,也认定蒋念就是她一手带大的女儿,她受不得蒋念对这些事毫不知情的样子,仿佛她记忆中的女儿跟蒋念不是同一个人。后来不管凤盈提起什么往事,蒋念都会平和认下,仿佛真的是自己的经历一般,就怕她会受刺激发病。
被带到山岭坑的时候才八岁,后来经历那么多事情,项绥自己也能看出来,她的脸没留下多少以前的痕迹了。那时候见面她爸也只是疑惑她是不是蒋璃而已,并不敢笃定喊出她的名字,更别说连她的名字都忘了的凤盈。所以这样见面,她妈妈根本对她完全没有印象。如果她说她是她的亲生女儿蒋璃,现在的蒋念不是她当年的女儿的话,恐怕她会被刺激到彻底疯掉。
他们不会冒这个险,也不敢。
叮一声,电梯到了蔣楚振他们住院的楼层。电梯门打开,凤盈和蒋念走了出去。
项绥浑身绷紧,攥着一个包包挂饰的手微微冒汗。
在电梯时她一直站在凤盈她们身后,趁她们不注意,她偷偷摘了凤盈包上那一枚小小的水晶饰物。
没有办法光明正大站在凤盈面前说她是蒋璃,但是,她贪心地想跟她说两句话。说上话就好,她不会暴露,她不会刺激到凤盈。
电梯上去又下来,项绥径直往蔣楚振的病房走去。
多了凤盈和蒋念,病房里有了说话声。项绥站在门口,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微笑敲门,“女士?”
凤盈回头,看着她,面上起了困惑。不确定是不是叫她,凤盈询问的目光看看蒋楚振又看看蒋念。
蔣楚振看到项绥,不知道她会有什么举动,神经顿时也紧绷起来。
“这个是您的吧?”没跟蒋楚振有眼神交流,项绥只看着凤盈,摊开掌心,露出那枚水晶挂饰。
凤盈看了眼自己的包,还真是。顿时便有些不好意思地上前接过。
“还真是。”她温柔地冲她微笑道谢,“谢谢你啊,姑娘。”
“不客气。”项绥唇上依旧挂着浅笑。
“……不过这是在哪儿捡到的啊,我都没发现。”
项绥当然不会说是她摘下来的。
“搭电梯的时候,我跟你们一起上来的。在里头捡到的。”她礼貌笑着点头示意,在凤盈的再一次致谢声中转身离开。
转身刹那眼眶就红了。项绥低头释怀笑了下,步子没停。
是真的对蒋家释怀了。她到底,得到的已经比她最绝望的时候多,认回了蒋楚振,也跟凤盈说上了话,这已经是额外的收货了。
她的人生在十八年前就偏离了原本的轨道,她不是掌舵手,偏离了,就回不去了。蒋家会在最初的轨道继续往前,她也选了自己的路。
她如今的身份是项绥,是陆元他们的老大,是孩子妈妈,也是祁嘉亦妻子。
这是她的路。
-
乘电梯上妇产科的时间里项绥就已经整理好了情绪。从电梯出来,项绥已经恢复了平常的状态。
怀孕已经满三个月,她这次过来要建档案,做全面的身体检查和产科检查。
都是不能儿戏的事,项绥慎重地找医生咨询过后才拿着孕期保健手册去一个个项目点做检查。
还在B超室外排队呢,祁嘉亦的电话就过来了。他每天中晚临近下班都会给她打电话,两人也说不上几句,但他不知怎么的就养成了这个习惯。
以免影响别人,铃声响起她就赶紧摁了接听键往走廊走。
第49章
“我吃过饭了。”她在祁嘉亦出声前先发制人。
中晚的电话祁嘉亦每次开口都是问她吃没吃饭, 烦了不想接,挂了, 他还能坚持一直打到她接为止。
祁嘉亦怔了一下,反应过来,随即低低轻笑。
项绥当然知道他在笑什么。他都还没开口, 她就脱口而出先自己报了,条件反射般,难免有些引人发笑。
偏偏项绥还不好发作,忽略因为闹了笑话耳后根微微泛起的热气, 她硬邦邦道, “不要总是问我吃饭的问题,我不是小孩子。挂了。”
“那下次不问了。”祁嘉亦在她挂电话前说,“我本来是打算你没吃的话我下班了可以带给你。”他上班地点离家近, 中午休息的时间足够来回一趟。
项绥脑子有点乱。她不懂为什么他们的话题一天天的都是围绕饭, 不是要给她带饭就是要给她做饭。
她吸了口气, “不用。”
祁嘉亦听着她克制的语气,眸底柔和起来,心底无端觉得踏实。
项绥的孕吐反应已经消除了,他上班不在家的时候,她会自己下厨, 闻到油烟也不会恶心反胃了。前一天晚上他下班比较晚, 饭也是她做的,其实她很多天没再需要他带过饭了。
他只是想听她声音了,不耐烦的, 冷冰冰的,没有情绪的,嘲讽的,都好,听着他就会心安不少。
他这么想的,也这么说出来了。
“也怕你会像之前那样一声不吭离开,然后我再也打不通你电话,所以每天都忍不住想给你打电话确认一下。”他低笑接着说,平淡的语气,听在耳里竟是让人有一丝酸涩。
项绥唇瓣紧抿着,眉眼低敛,长而浓密的眼睫遮住她的眼睛,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她沉默着,没有接话。
偶尔会不确定自己那么孤注一掷是不是给了自己一条死路。画地为牢这些年,对祁嘉亦,她有点怕了。他就像一团溢着柔光的火,她怕她会成为飞蛾,心脏像飞蛾的小翅膀鼓动着,不确定地挣扎着迟疑着靠近那团光,最后哗一下,那团火光会把她吞噬。所以有那么一两个瞬间,想过的。
等不到项绥出声,祁嘉亦就知道他该转移话题了。项绥从来没回应过他的感情,跟他结婚,也是因为他坚持要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他不能把她逼得太紧。甚至即使项绥一辈子不回应他,他也不能说什么,项绥对他已经足够宽容了。
正想说点什么切开话题,祁嘉亦就听到电话里传来外人的说话声。
是两个小护士下楼,讨论着某位老年患者的病情从项绥跟前过去。
“你不在家吗?”他疑惑问。他记得他向项绥问起她爸的病的时候她有四两拨千斤说过他今天出院,按道理她今天不用出门才对。
没什么好瞒的,项绥嗯了声,“在医院。”
一听医院,祁嘉亦顿时紧张起来,背脊坐得更挺直,眉心蹙起,“怎么了?你不舒服?”
“产检。”项绥的回答依旧简洁。祁嘉亦好几次问过她什么时候产检,她自己能去,不觉得有告诉他的必要。
祁嘉亦没想到她一声不吭自己去了,“不是说了我陪你去吗?”
“……”他总是把她当成什么都不能自理的人来照看,项绥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他,“祁队长,是产检,不是生产。”
“重要的是你自己一个人去,没有人陪同。”
祁嘉亦面对项绥的时候几乎总是顺着她的意,但对一些事,他不容置喙。在他眼里,让一个怀孕的女人独自去应对这些事情是很不堪的。旁边都是别的有丈夫有家人陪着的孕妇等着做检查,她孤零零一个,会很让人心疼。他不想让她经历这些。
“都检查完了?”他抬起腕表看时间,问项绥。
刚才排在她前面的就只剩两个人,项绥往B超室门口看了眼,还差一个就轮到她了。
“差不多了,你不用过来。”她道。
项绥没提前跟他说,他现在还在上班,手上还有事情要做,也走不开。
“我手上还有工作,现在也没办法过去。”祁嘉亦指腹压了压眉心,声音低了下来,“还在医院的话那肯定没吃午饭。外边冷,检查完了就打车回去,我下班去接你的话你还要等我,我就不过去了,直接回家给你做饭。叫师傅开车慢点,安全第一。”
他的语气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力感和落寞。项绥听着,想拒绝的话突然就有些说不出口。
不管是因为觉得对她有愧想要还债所以低入尘埃卑微地对她事无巨细尽心尽力,还是因为别的一些什么,其实她不希望祁嘉亦这样。他们的婚姻跟别人的情况不同,他在她面前谨慎小心,不再像之前那样意气风发自信刚敢,他们两个人这种模式的相处,诡异又不正常,跟他们结婚的初衷是相悖的。
这些日子,祁嘉亦会没话找话制造话题和她搭腔,能感觉到他真的有在努力改善他们的关系,但两人间这样刻意的相处更让人不自在。她接受了婚姻,但是像刺猬一样抗拒着他,这样矛盾着。
他们相处的状态,其实决定权一直在她。
事情已经到今天这个局面,日子还要过下去。那些不愉快的牵扯,或许,要留到下辈子再向他索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