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李馥便恳求皇帝允许她时常来这里和他相处。
她并非想借此为自己博得某种名声,她也不认为李隆基会因此对她高看一眼,她只是想起了自己上辈子的爷爷,同样在她很小的时候去世,又同样在自己的记忆里留下过类似的眼神。
她现在时间很多,她现在既懂得安静也懂得活泼,她想陪陪他。
和身系一国社稷的李隆基身边相比,百福殿的日子过得悠长浅淡,让人时常从心底生出静气来。毕竟要经过大明宫和太极宫两道宫墙,即便有李隆基的允许,李馥前来这里的频率也并不高,但她每次都争取让李旦真正开心一次。
李馥实在不想看到爷爷日渐失去生机的样子。
“好孩子,难为你想着你阿翁。”
李馥身边,一身道袍的玉真公主悠悠对她说道。
玉真公主是李隆基的同母妹,她在上皇登基不久的景云年间便出家修道,几年过去,现下她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纪。
李馥收回远望的眼神,看向身边的玉真公主,她这位姑姑虽然在宫外道观修道,但也时常会进宫来陪太上皇,她们先前在百福殿遇到几次,彼此之间都不算陌生。
“都是七娘应该做的,”李馥摇了摇头,她既然没有专业的护理和医学知识,那能做到的,也就是尽量让爷爷享受到生活美好的一面了,“姑姑也知道,七娘也只有躲到阿翁这里偷懒,才不会被阿耶抓回去习字呢。”她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俨然一副对学习畏若蛇蝎的样子。
“小滑头,装得还挺像。”玉真公主笑骂她一句,她这个侄女人小鬼大,既有一种宫里少见的无拘无束,又难得懂得进退分寸,实在不像是这个年龄的孩子。
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最让人感到熨帖的是,这孩子对每个她关心的人,都是真心实意的好。就像她对上皇,其实上皇若是真的想要出门踏青,不必她做出那个怪东西来,也能舒舒服服地让人抬着出门,保管一切都妥妥帖帖的。但自己吩咐下去和小辈想在前头、并特地为他做出最合适的东西巴巴的送来相比,这里面的感受又怎能同日而语呢?
难怪三哥时常带着她。
“三郎定要赏你的,说吧,七娘想要什么?提前想好了,姑姑替你做主,一定让你阿耶肉痛一次。”玉真接着逗她。
李馥眨了眨眼,像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远远的,走在轮椅一侧的皇帝对这边招了招手。
于是玉真公主便朝那边点了点头,这就要带着李馥过去。
就在这时,李馥在她身后小声说:“……七娘想要四海无事,百姓富足,阿耶垂拱而治,为五十年太平天子……吧。”
玉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而李馥已经若无其事地对她灿烂一笑,一溜烟地跑向自己的父亲和祖父所在的位置。
“馥儿来了!阿翁有没有想馥儿?馥儿给阿翁吹笛子吧?”李馥边跑边喊。
“……跑慢点!就你那水平还是别吹了,饶了我们行不行?!”皇帝不甘示弱地喊。
后来李馥果然没有吹成笛子。
但!她听她爹吹了!高端、大气、上档次!好听、优雅、有品位!不愧是后来写出霓裳羽衣曲的皇帝吹的!
然后她就被她爹赶回大明宫自己玩了。
唉……日理万机的皇帝给自己放的旬假结束了,连带着也不允许他亲女儿继续放松,他无情地拒绝了李馥在百福殿多待一个时辰的请求,在将困倦的上皇送回之后,便将依依不舍的李馥夹在腋下,雷厉风行地将她带回了大明宫,又让乳母他们将她好好带回杨贵嫔住的珠镜殿——路上不许再“顺道”去别地看看。
回到珠镜殿之后,她刚和杨贵嫔打过招呼,便见到只小她三天的妹妹、杨贵嫔亲生的女儿李珊儿在通往后厢房的门帘那儿对她鬼鬼祟祟地使眼色。
她虽没有读心术,但她和八妹之间深有默契,知道这是小团伙已经齐聚的信号,于是她便三言两语应付了杨贵嫔的嘘寒问暖,又在对方心知肚明又无可奈何的眼神中,顺利地从她眼前脱身,回到自己位于殿后侧厢中的寝殿里。
她果然在那里看见了先前消失的八妹,以及更多的客人。
属于她的寝殿面积不小,完美体现了我大唐“大就是好,大就是美”的指导思想——这一指导思想今后还会渐渐演变成“胖就是好,胖就是美”,虽然现在李馥还只是看出了一点苗头。
寝殿太大,不过早被李馥指挥人用几架高大得和隔断仿佛的屏风分隔开来,再加上架子和帷幄的布局,李馥起居和休闲的空间被她合理分割,并分别布置得或温馨或舒适。踩着地面上柔软的长绒地毯,她走到正面那扇屏风之后,又绕过一个书架,果然便看见平时被她用来当做书桌的窗前长案边,聚集了大大小小几个脑袋。
他们齐齐聚拢在自己改装的圆形沙发和小茶几边上,正一人捧着一杯茶吃点心呢。
一、二、三、四、五、六、七,除了大姐姐不在,二娘、四娘、五娘、六娘四个姊姊齐刷刷的都在这儿,再加上八娘这个妹妹以及不知道为何总来姊妹堆里凑热闹的三哥和他的保镖……
她的这几位姊妹里,最大的二娘也不过八岁,最小的八娘和她一样是五岁。而三哥李嗣升实际也是杨贵嫔所出,只比她和八妹大一岁,但因为早早被无子的王皇后抱去抚养,他从前其实并不特别和她以及八妹亲近。
哦,对了,还有那个同样归皇后管教的皇帝养子,去年才入宫的王训。这位王训他爹是个不小的军官,在一次大唐和吐蕃的战争中不幸战死,于是,他便被李隆基收为养子接进宫中,又为他赐名忠嗣——但她还是喜欢叫他王训,要么就叫他王家阿兄或者王十六,因为他长得眉清目秀,实在和“忠嗣”这个国字脸的名字画风不符……
另外,他也是这一堆小学生里最大的,今年已经十岁了。
现在可以简单介绍一下她爹李隆基目前已经十分庞大的后宫人员了,按照职称的高低,她们分别是:皇后,一名,太原王家人;惠妃,一名,来自出过女皇的武家,可巧,她家和王姓皇后有过一段人尽皆知的恩怨;赵丽妃,她爹两年前立的太子二哥的生母;刘华妃,她爹长子的妈——以上这几位凑在一起就足够血雨腥风了,后头还紧跟着生出了四哥的钱德妃和皇后养子三皇子的生母杨贵嫔……
其他位列九嫔的,还有皇甫德仪、柳婕妤和高婕妤,都有各自的儿女;而之后美人、才人以及没有品级封号的某某氏某某姬更是不知凡几,反正她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认全过。
顺便一提,她母亲豆卢氏,就是一个无名无分的“某某氏”。
现在就可以看出李馥的待遇有多么特别了,作为一个被偏宠的对象,她有时候自己也弄不明白,她到底有哪里值得李隆基高看一眼的?算算看,她已经有五个哥哥、两个弟弟、五个姊姊以及四个妹妹(三姊在序齿之后很快夭折),再加上王训这位收养的忠良之后。在宫里的十八个孩子中间,她也不过就是不上不下的一个。
不过李馥也没想太多,她爹对她好,她也对她爹好,这就完了呗,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后宫如此庞大,矛盾看上去也相当尖锐,但身处其中,李馥却感觉不到太多明争暗斗。也许是她自己为人迟钝,也许是皇后手腕高杆,又也许是所有人才刚从朝不保夕的日子里解脱出来没两年,老人们都结下了牢固的同生共死的革命情谊……总之,明面上看来,后宫中的气氛和睦团结,轮值瓜分了李隆基的陪丨睡权,特别是在以王皇后为首的潜邸众人之中,大都没有什么不和谐的声音。
不过李馥用脚丫子想也知道,这样的局面不能维持太久。别的不说,就拿她这个历史白痴在穿来之前从没听过王皇后只听说过武惠妃和杨贵妃的事实来讲吧,这位倒霉催的王皇后,结局一定不会太好。
所以她一直对她三哥有种隐隐的同情。
好好的皇后养子,如果某天突然变成废后养子,那可就大不一样了。
“七姊姊,别发呆了,好不容易旬休,你还走了大半天!”和李馥最亲近的八娘不满地抱怨道,她抱着李馥的胳膊左右晃荡,她平时在外头可从不这样,而是一向以杨贵嫔为榜样,最是端庄贤淑。
李馥也回过神来,她看着一双双期待的大眼睛,小手向前一伸,立刻就有乖觉的人为她递上一盏温度恰到好处的蜜水,她润了润喉,满意地看了看安静的王训一眼,这才在特意为她空出来的位置上就座,又清了清嗓子,不疾不徐地道:“上次讲到哪里了?让我想想……哦对了,上回书说到,那哈利想要回自己的书,便一个人跑去师教授的值房,他推开门,却意外看见一副可怕的景象——”
“房间里只有师教授和杂役费尔奇两个人,师内普的袍子被撩了起来,露出了他鲜血淋漓的一条腿……”
“嘶!”*7
第3章 开个脑洞
返老还童之后,李馥的心性好像也幼稚了起来,她觉得自己靠讲魔改版的哈利波特成了整个大院里最受欢迎的崽的事情没什么好不好意思的。
正相反,这才是她最骄傲的成就之一。
连比带划之间,她已经眉飞色舞地讲完了少年哈利第一次参加飞剑击鞠大赛就帮助自己所在的狮院战胜了蛇院的故事。这段故事里有“施恶咒”的“反派”师教授,也有处于下风的狮院以及在逆境中坚持的哈利,更有全心相信哈利的小伙伴以及及时解除的危机和大快人心的翻盘,正可谓是集“友情、努力、胜利”于一体,又有十分新鲜神奇的道术学校的日常细节,怎么能不让一群年级从低到高的小学生们听得如痴如醉、欲罢不能呢?
“……海格矢口否认道:‘这不可能!他绝不会这样害一个生徒!你们三个都听我说,忘记那条大狗,忘记它在看守的东西,那是邓祭酒和梅尼柯先生之间的——’”
“话说到这里,高大的巨人却突然停住了,他发现自己又说出了不该哈利他们知道的秘密……”
“啪”的一声,李馥将茶盏在茶几上重重一顿,无良地结束了这次的故事会。
“诶——”八娘的声音拉长了,“七姊姊你每次都这样!我再不想和你说话了!”
众人都有志一同地陪着八娘对李馥怒目而视。
李馥微微一笑,完全不痛不痒。
“……能飞上天的飞剑啊,”二姐李环出神地看着半空,表情无限神往,“哈大郎的父亲一定也是个御剑高手,我觉得麦教授破格将御剑诀传授给他,一定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虽然李馥讲述的时候将故事背景定在了极西之处,但为了更好理解,还是做了些人名细节等方面的本土化处理。于是,当初哈利选魔杖的戏就被改成了挑选本命灵剑,而飞天扫帚便被改成了只有一定修为或是天赋才能学习的御剑术,以便和先前设定统一。
不过,哈大郎……该说好在她还没有说到他爹詹姆的主场么,哈詹姆?哈姆?太郎?再是开放包容、万国来朝的大唐,这个名字的画风还是有点太奇葩了……李馥的表情不自觉地凝固了一瞬。
“我倒是觉得他们在空中击鞠实在有趣!”四姐李彤激动地说,“等你们也开始学骑马,咱们就一起组一个击鞠队,也试试他们那种很多球的玩法好不好?”
击鞠就是马球,唐人可不是宋人,他们不仅控制着河西走廊水草丰美的大片草场,更是和边境外的几大游牧民族都保持着数量庞大的马匹贸易,据李馥听说,许多许多年前,大唐的马匹也不算多,但经过多年的积累,之后便一直十分充足。dizhu.org不管是在宫内宫外,打猎、击鞠和赛马这几项,都是极受有钱人喜爱的运动。同时,更因为大唐民风开放,女郎在大街上胡服骑马的画面处处可见,只要注意安全,也没人对娘子们的击鞠队伍指手画脚。
李馥早就想学骑马了,只不过限于身子骨还没长开,实在驾驭不来,此时听见四姐的提议,心中灵机一动,突然想到了什么。
“四姐!多几个球并不一定好玩,但如果我们也像哈利他们的学院杯一样,每个人都训练一只自己的马球队,每年都举办几场比赛排出总冠军,这样肯定比临时找人比赛要刺激得多!”李馥眼眸放光,让所有人都不禁顺着她的话想起来。
李馥这是突然想到,自己是打不了马球,但她还不能看别人打么?好歹当年也是熬夜看过球赛、围观过电竞八卦的,一旦比赛引入了联赛以及杯赛模式,比赛的氛围、竞技水平比现在这样临时约架、连个公认的规则和裁判都没有的形式不知道要激动人心和高到哪里去了!
想到就干,李馥快速地计算起这件事最可能实现的方案来:首先,联赛就是要有群众基础,就是要有代入感和参与感,以及主队的荣誉感!所以,这件事最好的平台不是在宫里小打小闹,而是……
“我们要办一个长安所有人都可以报名的挑战赛!”
“每个参赛队伍都是一个里坊的代表,他们两两对决,淘汰几轮之后在决赛相遇,最后决出的,就是全长安的马球第一队!”
“最后胜利的里坊,就是长安马球第一坊!”
小伙伴们都惊呆了,他们也都是皇子皇女,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尤其是李嗣升,他早已封王,还在今年被皇帝加上了几个名誉上的大都护的职位,但他在听见“长安马球第一”这几个字的时候,却觉得比自己的陕王,兼安西大都护、安抚河西四镇诸蕃大使要厉害得多了……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啧啧,以后这句诗就要换主角了。”李馥意气风发,开始满嘴跑火车。
“咦?这句诗是七姊姊你写的呀?好厉害!”八娘感叹。
“不,不是,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李馥把小八还要再追问的嘴用点心堵上了。
“……对,如果是看花的话,这诗其实写的是进士登科吧?”常识人王训迅速戳破了李馥文盲的底色。
“都说了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李馥摆摆手蒙混过关,“咳咳,诸位!”她清了清嗓子,“马球挑战赛一定会很热闹,咱们该怎么办成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