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公主搞事日常——烟云一盏
时间:2020-01-18 09:18:24

  李馥看了看王训身上和额头的汗迹,想也不想扔给他一方手巾,又接着追问道:“说吧,到底又替三哥背了什么黑锅了。”
  王训会被值讲博士赶出来,怎么想都不是他自己惹了事。
  自然而然地,王训接过手巾胡乱抹了抹脸,耸耸肩道:“也没什么,就是被今日值讲的贺博士发现课上有人在看小说,上头的笔迹是我的。”
  这时候提到小说,定义和现代却有些不同,在李馥的理解里,似乎题材不够严谨厚重,但主要目的又是讲述一件事的小短文,就都可以被称为小说,而一些短小的议论说理的文章,也可以被称为小说,是作者对自己观点尚不成熟的谦称。---
  而后世流传十分广泛的唐传奇,就是这个时候的一种“小说”。
  王训说得轻描淡写,李馥却顿时提起了警惕,她嘴角一抽,联想到了什么,让身后的念奴去一旁望风,这才咬牙切齿地对王训说:“……别告诉我,你和三哥回去把我讲的那些故事都记下来了吧?”
  王训见她好像有些生气,心里有点没底,他小心翼翼地问:“……呃,如果,我是说如果……是真的,你会不会很不高兴?”
  得了,你不用说了,我已经知道了。李馥一捂脸,嗷呜一声蹲在了地上。
  她不是不知道这年头的人都迷信,而哈利波特的故事被她魔改之后,和道术咒文巫药都有不小的关系,被人看见都不知道会被如何解读。但当时她只想着自己不留文字就完了,却忘了警告听过的小伙伴……这件事是她自己缺乏谨慎,她总算是尝到恶果了。
  蹲在地上,李馥又想起王训先前的措辞,赶紧追问道:“你说是‘有人’在看,而不是你或者三哥在看……别告诉我,这里头还有别人的事呢?”
  既然已经说了,王训也就不在乎多说一点,于是三言两语之间,他就把他和李嗣升一直在做的手抄小册子贩卖项目交代得一干二净。
  简而言之,就是李嗣升每次被七娘卡断章卡得欲生欲死,又拿她无可奈何。每一次听完故事,他都要回到和其他兄弟一道听讲习字的平静生活中去,见他们从不知道有这么一个有意思的道术世界虽然让他很有优越感,但同时他们也就不能分享他抓心挠肝的痛苦……于是,在李嗣升的良心经历了一段时间的煎熬之后,他终于恶从心头起怒向胆边生——
  让字已经练得能见人的王训执笔、由他本人复述,李嗣升将一直以来珍藏在心里的“哈大郎与神石”的故事娓娓道来,并完美再现了李馥的断章技巧,务求达到最不打折扣、最让人想打死作者的效果。
  ——据书写者王训同学评价,他觉得李小三的文笔还挺不错的……
  听到这里,李馥已经失去了捂脸的力气。
  后头的事就更简单了,当第一批小册子发下去之后,就像李馥靠讲故事成了整个大院最受欢迎的崽一样,李嗣升在皇子们眼中的地位也因此水涨船高。
  而且因为一个李馥之前忽视的原因,这种小册子特别适合在课堂上偷偷摸摸地看……
  这就要说回我大唐书籍和纸张的装订形式了。
  李馥在第一次接触这个年头的图书时就发现了,现在的书籍都是卷轴的形式,装订就是将写好的字纸一张张首尾相连,粘成一大长条,而看一卷书,就是字面意义上的一“卷”,拿出一个卷轴滚滚滚那么展开来读的一卷……
  就连写一些不需要特别工整的记录的时候,大唐读书人都是一手拿着卷好的一张纸,另一只手凌空在上面书写,随写随展,这就是所谓的“持卷书写”。
  有时候李馥会随手记录下一些想法,比如她对茶几和沙发的设计说明什么的,而她也将这些平时的随笔装订成了翻页的样式,这样她看着习惯。而小伙伴们也看见过,同样觉得这样小小一本翻起来更方便,但也没人觉得是什么大事。直到这次李嗣升开始“卖书”,他才发现这种小册子翻起来有多么不起眼!多么适合放在摊开的卷轴下面偷偷看!
  于是他书卖得更欢了。
  对,这件事里最让李馥觉得一言难尽的,就是她三哥还拿这些小说在皇子里头卖钱……
  李嗣升!皇后是克扣你吃还是克扣你穿了!你怎么就这么钻进钱眼儿里出不来了呢?!!
  而且想赚钱也不大气点!只在皇子里卖手抄本有什么前途?!要做就大规模印出来去卖啦你个傻孩子!
  当然那也是绝对不行的!
  李馥捂着额头蹲在地上,心里有一万个槽想吐。
  王训蹲在她身边,用短弓的弓稍戳了戳她。
  “……这事儿还没说完?”李馥虚弱地问。
  “嗯,原本我觉得没什么,但现在我觉得应该告诉你一声……原本就只是几位皇子在私底下偷偷看,但今天既然被贺博士发现了,他就将书缴了上去,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认真看书里的内容。”
  这还没什么啊?!王十六!你怎么在这种事上这么缺根弦呢!
  李馥抬头,眼神警觉:“贺博士是哪位?”
  王训:“太常博士贺知章,‘二月春风似剪刀’的那位。”
  李馥:!!!
  太常寺衙门中,贺知章抚了抚胸前的胡须,翻动了一页书页。
  然后他又把这页书翻了回来,还拈起这页书悬在空中看了看。
  恰逢太常卿马怀素走来,见状咦了一声,好奇地问道:“季真这是在干什么?”
  太常卿就是太常寺的最高长官,而马怀素现还兼着为圣人侍讲以及秘书省的事务,正是贺知章多年的上司。不过他们二人年龄相近,性情相投,一直以诗文论交,倒是并不拘于俗礼。
  互相打过招呼,贺知章便将他先前一直在研究的小册子递向马怀素,“惟白不妨看看,哦,我不是说这里头的文字,而是这种将书页折好之后将一侧一并粘在另一张纸上的方法。”
  马怀素拿起那一本他先前以为只是叠放的纸张的书册,左右翻动了两下之后,脸上露出了有些惊讶的表情。
  李馥在那头各种担心,自己魔改的哈利波特会不会犯了什么不该犯的忌讳,但另一头,发现这件事的两位文坛大佬,此时反而对那本小册子的装订方式更感兴趣。
  “翻动之间,仿若蝴蝶栖于花间。”马怀素先是感叹一句,才道:“有些像佛经那样折页装订的办法,只是纸张之间不曾首尾相连。不过一侧粘牢之后,比折页翻阅,又更不容易毁坏。”
  贺知章对马怀素“蝴蝶”的比喻极为满意,他欣喜地点了点头,拈须默念了几遍“蝶翼”和“蝶翅”,这才让马怀素合上书册,示意他看向这本小册子连为一体的封面和封底,以及中间那道细窄的“书脊”。
  那上头用不甚工整的小楷写着“哈大郎与神石,卷十一”几个字。
  马怀素眉毛一抬,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他对贺知章说:“这书不止一卷,方才我也看出来了,但季真想必不是想告诉我这个吧?”
  贺知章捋了捋胡子:“实不相瞒,我也是问了抄书人才知道他特意在这里写字是什么用意,惟白请看——”他又掏出另一本极为相似的书册,将两本册子上下叠放在一起,又一并竖了起来。
  马怀素看见两列并排的“哈大郎与神石,卷十”以及“哈大郎与神石,卷十一”,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贺知章呵呵一笑:“若是这样放在书架上,要取哪一部书籍,岂非一目了然?比之卷轴如何?”
  马怀素拊掌大笑:“当真一目了然!妙哉妙哉!真是我等书蠹之知音,是何等妙人,有如此巧思?”
  贺知章面皮一抽,觉得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
  “还有,方才我未曾细看,”马怀素不等贺知章回答,又提出了另一个问题,他疑惑地指着书脊上的书名道:“这哈大郎和神石……难道讲的是胡商贩货之事?”
  好了,贺知章这下决定如实回答上司兼老友的前一个问题了——只要他忘记第二个问题。
  “……嗯,事情是这样的……”
  ……
  “对了,七娘原本找我有什么事?”
  “哦,我原本是想找你帮忙写点东西——但现在看还是算了吧!不吉利!”
 
 
第7章 想个办法
  想要藏起一片树叶,就要找到一片树林。
  没有树林,就自己种一片!
  在知道“哈大郎”的故事已经流传出去,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连同事件的前因后果一道摆在她爹的案几上之后,李馥不打算心存侥幸,决定从现在就开始进行自救活动。
  “这件事是你们惹出来的,别人不能牵扯,但你和三哥、一个都别想跑!”李馥黑着脸,一把揪住了王训的短弓。
  “嗯,别着急,慢慢说?”王训遇到大事更有静气,他虽然不知七娘为何会这么紧张,但他也知道她有时候比他自己更不像是个孩子。
  心中有了对策,李馥已经基本冷静了下来,她对王训点点头,又站起身来,在他耳边轻声说:“你先回去找到三哥,再将你们先前抄书用的笔墨纸张都备上一批一模一样的,记住,要一模一样!”
  王训安静地点了点头。
  “然后,你再让三哥去和皇后殿下说……”
  ……
  “阿杨不必多礼,快过来坐。说起来,咱们姊妹,也许久没有想这样坐下来一道说说话了。”
  王皇后是个脸型圆润的女人,她头上梳着高耸的半翻髻,明晃晃的金步摇在渐渐昏暗的天光中依然发出耀目的光彩,却将她的脸色衬托得有些蜡黄。她的一双眉毛被描画得细细弯弯,像是刻意要和时下流行的粗眉做出分别;她眉毛下的眼神虽然温柔,其中却又有种藏不住的倦意和焦虑,这些情绪虽然细微,但依然从她脸上丝丝缕缕的细纹中向外渗,让人虽说不出哪里不对,却又总觉得她心中藏着心事。
  杨贵嫔同样温柔地笑了,她的笑容中既有安抚也有了然,作为同是李隆基还是临淄王的时候就入了王府的旧人,她和王皇后一同经历过多少胆战心惊的日子,就连她们自己都数不清了。
  道总是,世态浮云、时光如箭,只愿故人如旧。
  “阿姊母仪天下,要操心的事和从前不同了。阿杨只怕阿姊辛苦,却是忘了平日多来和阿姊说说话,阿姊不怪阿杨才好……”
  王皇后和杨贵嫔的声音越过香炉袅袅的云烟,越过半开的云母屏风,越过卷起的珠帘,在窗边的坐榻旁停住,传进坐榻上正凑在一起的孩童们耳中。
  八娘狐疑地看了看对面的李嗣升和王训,又看了眼身边的七娘,声音不大不小地说:“你们有事瞒着我。”
  “对,有事。”李馥一口认了下来,“事情完了告诉你,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八娘没料到这么轻易就得到了答案,她双眼溜圆地瞪着她崇拜有加的姊姊,见她姊姊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之色,于是她脸一鼓,郑重承诺道:“八娘明白了,阿姊需要八娘帮忙吗?”
  好妹妹,真贴心,李馥暗赞了她一句,手一指身前小几上的酥酪对她说:“往常杨娘娘不是一直不让你吃太多吗?我们几个的都给你,今日你便放开来吃,我知道你吃多了甜的要犯困,之后你放心大胆地睡就好了。dizhu.org”
  八娘眼睛瞪得更大了,她不敢相信世界上真有这么好的事,直到她阿姊对她笃定地点了点头,又将其他人身前的酥酪都堆在她面前……
  借由真睡着的八娘,假犯困的李馥成功地留在了王皇后的仪凤殿。
  杨贵嫔和王皇后之间的信任关系确实极为深厚,夜深人静,李馥从和八娘共同蜷着的被窝里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招呼了一声。
  和她生母差不多暴躁的乳母豆卢姑姑便应声而至。
  在这间寝室中为她和八娘值夜的只有乳母一人。
  因为先前已经说好,此时她并未对李馥的行为多说什么,她只是努努嘴,让李馥自己穿好衣裳鞋袜,又兜头给她罩上一件粗笨得好似木桶的大衣。
  等李馥收拾妥当,乳母已经走出寝室大门,她在门口小声说了些什么,细微的动静传来,李馥又等待了片刻,终于得到了乳母“人都走开了”的眼色。
  有人帮忙,李馥还算顺利地跑出了仪凤殿正殿的范围,她自己一个人拎着裙角在夜色中移动,穿过几道走廊之后,她来到了正殿之后,一个半独立的殿阁群落,这里就是三哥李嗣升和王训起居的地方。
  她按事先约定好的暗号在一间不起眼的庑房上敲了敲门,“吱呀”一声,门几乎立刻被人从内推开,李馥还未借着透出来的灯光看清里面的情况,就被一只熟悉的手拽进了门里。
  那是李嗣升的手。
  李馥一把摘下头顶的兜帽,摇了摇头道:“三哥你下次别这样,我差点喊出声来。”
  第一次干坏事,李嗣升一点都不镇定,他看李馥的眼神就像看怪物:“你还说!你真的一个人跑过来了!天哪!七妹你可吓死我了!”
  李馥转身环顾着这间庑房的内部,她觉得这可能是哪位低品级的内侍巡夜时休息用的房间。“我就不问你找的人可不可靠了,反正你再不可靠的事都干出来了。”她指着这间房中的布置说。
  这次是王训接了话:“人是三郎的近侍,平时陪他玩的,这次和他说的是三郎听说有人能驯虫所以想自己抓两只试试,他不会觉得奇怪的。”
  李馥觉得王训这句话暗暗黑了李嗣升一把,但她也没说什么,只是对他们两人说:“笔墨纸砚都带来了吧?”王训和李嗣升点头,李馥卷袖子:“好,摆上,开工!”
  ……
  第二天一早,八娘李珊揉着眼睛从被窝里钻出来,却看见她七姊姊已经梳好了两个小巧的垂鬟,提花的妆带上方插着一对轻巧的银梳,整个人正端正地坐在屏风的另一边。
  李馥手里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羊乳,八娘梳洗之后,手里也被她七姊姊塞了一碗。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