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你也确实该罚。”
赵昀没有说话,只低垂着头,默默忍受杨太后的滔天震怒。
杨太后觑了他一眼,冷声道:“原想着过些时日,将你的生母从绍兴接来宫中休养,可眼下,恐怕要缓上些日子了……哀家可听说,你生母这些日子受了风寒,怕是病的不轻呢。”
站在他的身后,应迦月明显看到赵昀肩头一僵,她自然也明白杨太后这句话的意思,她并不是真的在说将赵昀的生母接来临安的事情,而是以赵昀的母亲来威胁他,让他乖乖听话,不要再惹事。
“儿臣明白了……”
认识赵昀这么久,应迦月还是头一次看到他这么脆弱的样子。
于是,原本什么都无所谓的应迦月,也生了几分莫名的内疚,虽然这件事情是赵昀欺瞒自己有错在先,但扯到人家的母亲就不太好了。
赵昀对不起她的地方,她自有计较。
但一码归一码,一人做事一人当,纸钱确实是她烧的。
于是应迦月轻轻往前迈了一步,站在了赵昀的身边,直视着杨太后道:“此事与陛下无关,是我一人所为。”
第74章 穿越
“此事与陛下无关, 是我一人所为。”
听见这样的话, 在场所有人的反应都不小,赵昀原本正为那句威胁自己生母的话而暗自担心, 想着怎样才能护住自己的母亲,就看见应迦月这么站了出来,眼神清亮, 字字清晰地说出了那句话。
那一瞬间, 赵昀诧异地偏头看向了她, 目光渐渐柔和了下来, 有些不可思议, 也涌出了一丝莫名的悸动。
原来,长长久久被坚冰包裹的人, 得到些许温暖后, 竟会这样不知所措。
她是想护着他的, 对吧?
而杨太后就不同了,她原本就不是真的打算针对赵昀,不过是想借着这件事情杀杀贵妃的锐气,现在有这么个台阶摆在自己面前, 倒也乐见其成。
“好, 好。贵妃是个有担当的, 既然如此,哀家也不能置宫规于不顾, 平白让贵妃破了这个例!”杨太后冷笑了一声, “来人, 取鞭子来。”
应迦月一句话也不说,直接朝着殿外的方向跪了下来,看也不看杨太后:“臣妾听凭处置。”
看到她这般样子,杨太后就想起了当年和自己作对的曹美人,明明地位卑贱,却总是这么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根本就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心中火气更甚,厉声道:“行刑。”
眼看着杨太后是动真格的了,赵昀上前就护在了应迦月的背后:“母后,不可啊!”
应迦月原本跪在地上,后背忽然被温热覆盖,下意识朝前躲了躲。
那些太监见皇帝护在了贵妃面前,都愣住了,别说是用鞭子打人了,就连上前一步也不敢,纷纷跪在地上汗如雨下。
杨太后横了他们几个一眼,将鞭子一把夺了过来:“没见识的东西,哀家亲自来。”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可杨太后上前一步高高扬起鞭子来,到底没能落下去。
且不说赵昀将那妖妃护得严严实实,根本无处下手,万一这件事情传出去了,不止她一人没脸,更是让整个赵氏蒙羞。
于是,杨太后将鞭子丢到一边,看向那些个战战兢兢的宫人:“还不快滚出去。”
太监和宫女们顿时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殿中便只剩下了三人。
“皇帝!你身为一国之君,如此是非不分,偏听偏信,不怕天下人耻笑吗?”杨太后皱着眉看着眼前的人,心中颇有些不屑,甚至还有些看不起。
果然是穷乡僻壤长大的宗室子弟,上不得台面。
没半点帝王气概也就算了,还在众目睽睽之下为了个女人自降身份,同自己作对。想到这里,杨桂枝便对这个贾贵妃更为厌恶了,只想早早将她赐死了事。
“那便笑去吧。”赵昀忽然仰起头来,直直看向了杨太后,“如果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朕又要如何去保护天下苍生?!”
赵昀这句话铿锵有力,杨太后一下子便愣住了,站在原地久久没能说出话来。
赵昀的手将应迦月牢牢圈在怀里,那样固执的力道,甚至有几分生痛。
应迦月怔了怔,回过头来正视着他的眼睛,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听见他内心的声音。
被掌控、操控、忽视、利用,便隐藏、压抑、伪装、欺骗。
也许只有这一刻的他,才是真实的自己吧。
那个瞬间的应迦月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也许赵昀并不是多么爱自己这个人,他只是把她当成了从前那个自己仅剩的初心,他的世界早就在登基的那一日便被摧毁坍塌了,于是固执地想要守住最后这一片净土,以此来证明自己并非无能。
他真的爱她吗?不,他爱的是他自己,从前的自己。
说到底,赵昀也是个可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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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迦月最后还是被罚了半年的俸禄,对于杨太后来说,这已经是最仁慈的处置了,她不想将事情闹大,免得传出去让世人笑话,但放过应迦月,不代表她的气就消了。
“咱们这位贵妃可真是能耐了,在哀家的生辰烧纸,让哀家晦气也就罢了,现如今皇帝就这么护着她,日后还不得翻了天?”杨太后坐在软榻上,杏眉竖起,忽然想起什么来,问道,“皇帝这几日,可曾去瞧过皇后?”
谢道清是她亲手挑选的皇后,皇帝怠慢她,也就是在怠慢她这个太后。
茉芹摇了摇头:“回太后的话,陛下一次也未曾去过。平日里只要有工夫,便只会去慈元殿瞧贵妃。”
想了想,又补充道:“咱们这位皇后娘娘是最为良善之辈,也不同贵妃计较,还每日都送新鲜玩意儿过去,看上去比陛下还要紧张贵妃呢。”
杨太后嗤笑了一声:“果然是个狐媚子,跟谁都交好,和当年的曹美人如出一辙。哀家能治住背后有韩侂胄的曹美人,难道制不住一个没了靠山的假贵妃?”
“陛下就是一时被贵妃给迷了心窍,平时还是很爱重您的。”茉芹小心翼翼看了左右一眼,轻声道,“照奴婢说啊,那贵妃生父已故,左右不了朝局,太后娘娘何不直接拔了这颗眼中钉……”
茉芹之所以能被杨太后看重,就是因为她有眼力见,常常顺着太后的话来,当年曹美人的事情她也参与其中,事情办的极好,所以深得太后信任。
可没想到杨太后直接横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还用得着你说?哀家早就想到了。”
茉芹一惊,连忙噤了声,不敢再说话了。
原来太后早就不声不响的下了手……
和她当年密杀韩侂胄时一样,杀伐果决,说一不二。
*****
应迦月用过膳之后,便准备去坤宁殿找谢道清说说话,她这些日子一直没空去见谢道清,对方倒是送来了不少东西,时时刻刻挂念着她。
她想,谢道清算是她在这个世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无论如何,总要把话说清楚才好。
更何况,在她的认知之中,谢道清和赵昀本来就是官配,要在一起生活一辈子的。
因为她在进宫之前就和谢道清熟识了,这件事情不便让太多的人知道,所以没有带梨容在身边,换了身素净的衣服便直接去了。
快要走到殿门口的时候,腹中突然传来一阵绞痛,肠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似的,钻心刺骨般的疼痛。
没想到会突然出现这样的意外,应迦月脸色苍白地撑着一旁的树,汗顺着额头滴了下来:“救……”
痛到极致的时候,话也说不出来,应迦月顺着那棵大树坐了下来,用力地捂着自己的肚子,试图减轻自己的痛苦。
怎么会突然这样呢?难道是吃坏肚子了?可这样钻心的疼痛又好像不是吃错东西。
“有人吗……”
她的声音很微弱,十米之外就听不见的那种。
要是在现代,她直接就能掏出手机拨打120,但现在她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寄希望于有人经过,这里毕竟是殿门口,总会有人经过的,总会有人经过的……
于是,便有人经过了。
先前被罚在院中做粗活的杏娥正巧抱着木盆经过,看见应迦月躺在地上痛苦的模样,吓得立刻躲在了另一棵树的后面,小心翼翼观察着。
换作在之前,她一定会冲出去,好让自己立个头功。
但眼下不一样了,贵妃救了梨容之后,对自己十分厌恶,就算她现在冲出去,人家也未必会领情。说不定还会记恨自己看到了她最狼狈的模样,宫里头的贵人都是这样的,她见多了。
杏娥躲在树后面悄悄观察着,看她垂死挣扎的样子,心里还有些暗爽。
应迦月靠在树下微弱地呼救,声音却越来越小。
她渐渐有些看不清面前的画面了,意识一点一点的涣散,最终昏迷了过去。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吸她一样,不止是肚子在痛,全身都开始痛了起来,脑子里面快要炸裂了,黑暗之中,应迦月几乎觉得自己快要被吸变形了。
穿越到南宋之后的种种就像电影一样在面前播放着,速度极快,每一帧都很模糊。
那一瞬间,应迦月在想,她是不是又死了?
被肚子给痛死了,也真是千古奇冤啊。
看到贵妃彻底昏了过去,杏娥这才不紧不慢地从树后走了出来,小声嘀咕道:“贵妃娘娘啊,你也有今天……”
她的话还在嘴边,瞳孔却忽然惊恐的放大,额头突突一跳!
“砰——”的一声,装满衣服的木盆就那么掉在了地上,溅起巨大的水花。
杏娥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前面那棵树。
此时此刻,那里空无一人。
原本应该昏迷在那里的贵妃,不见了……
她的木盆掉在地上的声音太大,有几个宫女都朝这边走了过来,想看看是什么情况。
“杏娥姐,发生什么事了?”
杏娥抖着手指着面前的那棵树,就跟失了神似的,直愣愣地看着前面。
那些宫女顺着她的手指看了过去,却什么也没看见:“你怎么了?”
杏娥整个人都被吓傻了,站在原地,全身颤抖。
“鬼,有鬼啊!”
第75章 高考
杨太后这几日心情不好, 宫女太监们都是叫苦不迭, 茉芹便提议让那祺祥杂耍班的阎姣娘过来表演, 私心想着能逗太后开心开心,底下的人也好过许多。
阎姣娘等了多日,终于等到了太后的召见, 便使出了浑身的解数, 什么走索、倒立、吞刀、变戏法,通通给杨太后表演了一遍。
杨桂枝原本心中烦闷不已,见了这样的表演, 脸色才终于缓和了下来。
“你从小便学这个的?”
杨桂枝从前也是贱出身, 所以对这样的女子, 反倒没有太多敌意。
“回太后的话,民女自小便跟着父亲走江湖的。”阎姣娘的语气有些忐忑,生怕太后多追问两句, 其实她算不得纯粹的宋人,宋金交界打了那么多年,家乡今儿姓完颜, 明儿又姓赵, 来回拉锯, 她自己都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哪国的人。
“可曾婚配?”
“回太后的话,民女未曾婚配。”
杨太后仔细打量了一眼她的容貌, 虽说有几分小气, 但还算娇蛮可爱, 若是皇帝实在不待见皇后, 那她这颗棋也就算是走废了,不如先让这个阎姣娘去探探路,至少能为她所用,背后也没有牵涉的实力,到了该丢掉的时候便可轻而易举地丢掉。
“皇帝这些日子心情烦闷,哀家瞧着也不是身子不舒服,许是有心事的缘故,你在宫外见识广,应当有些法子的吧?”
阎姣娘一听,眼睛都亮了起来,声音隐约有几分颤抖:“愿为太后效犬马之力。”
这姑娘,眼皮子浅,心里藏不住事。
杨太后若有所思地抿了一口茶:“嗯,你先下去吧。”
阎姣娘这才恭恭敬敬地告退。
茉芹看着阎姣娘的背影,感叹道:“瞧她那背影,多像贵妃啊。”
听到这话,杨太后愣了愣,有些古怪地看了一眼远去的那人:“还真是有些像,不过,可比贵妃顺眼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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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影重重,眼皮沉重,应迦月被那刺眼的光线照得睁不开眼睛来,全身上下就像是被灌了铅,好像是睡了很久很久一样。
应该是有人来救她了吧?毕竟宫里来来回回能经过那么多人。
“同学,同学。”
监考老师原本正在巡逻,见这小姑娘竟然在考场上睡着了,一时也是心惊,思前想后决定还是上前提醒一下,万一是生病了就不好了。
拍了好几下,应迦月才慢慢醒转过来,监考老师摇了摇头便离开了。
然后,应迦月就那么呆呆地看着自己面前的试卷,上面有几滴还未干透的水渍,似乎在提醒着她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
应迦月僵硬的抬起头来,看向时钟上的数字。
整个人都傻了。
她这是回来了?
还是从来都没有去过任何地方?没有穿越到南宋,没有去过楚州,没有被孛术鲁答哥掳到金国的战船上,也没有进宫。
究竟是在现代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回到了南宋,还是在南宋做了一个短暂的梦回到了现代?
毕竟之前也不是没有做过这种梦,只是都没有此时此刻这种脚踏实地的真实感,她几乎是下意识就抓起了旁边的笔,想要借助一个实体来确认自己究竟是在哪儿。应迦月将那支笔攥的很紧,终于确认了不是梦境。
然后,她看向了试卷上那道作文题目,唏嘘不已。
秦九韶……
我现在在八百年之后写关于你的作文你知道吗?
在此之前,她原本是想写一篇议论文,来证明品德与才华缺一不可,但现在她却没有办法按照原来的方向去写了。不管怎么样,先考完试再说。
应迦月是以秦九韶的口吻来写这篇作文的,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那么出现在眼前,他的经历,他的抱负,他的所思所想,还有他钻研数学的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