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映桐再想说什么已经说不出了,因为有人自背后捂住了她的口鼻,她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深秋时节已浸上了层层寒意,今天恰好还是一个阴云天,给这萧萧宫廷罩上了一层曲意蜿蜒的寂凉。安昶一把推开荒废已久的宫殿门,门口悬挂着的金铃被他这么一推,发出一连串清越的声响,他局促不安地站立在门口,里面的一切却已尽收眼底。
少年的喉头迅速地干渴起来,他不由自主心神恍惚地朝前走了一步,可他这一步才刚刚迈出去,身后就传来了沉重的落锁声响。
安昶的神智迅速地清醒过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捏紧了手里的那一缕金纱布料,他明知道是圈套,可还是来了。只因旁人拿她衣裳上那一角布料给他看,他不知道她遭遇了什么,但他却知道,在这深宫里头,一言一行都得谨小慎微,事关她一个女子的事儿,更是要小心再小心,他只想在她出事之前就尽力替她拦了这危险。
他以为来人想要国公府的财力与权势,若是他们想要,为了她,他可以毫不犹豫地给他们。可是没想到,刚进来却看到了这样一副场景。
重重轻纱床幔似掩非掩地垂落下来,却遮不住里面的曼丽婀娜,她显然是被人动了手脚,面色不正常地绯红潮湿着,像是生在华丽宫闱里的凄艳水草,曼曼妖娆着向他沐水招展。可少年却不敢有一丁点的歪心思,他是喜欢她,可是却不想亵渎她,更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占有她。
他只能慢慢走近她,在她身边局促不安地坐下细声安抚道:“你放心,我来之前已经吩咐过我的侍从了,我不会叫你困在这里的,更不会叫你跟我流出一点丑事,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喜欢楚王,虽然你们已经”
他的话还没说完,殿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了,少年下意识地就把身边的女子用被子牢牢护好,抬眼望去却撞上了男子一双风雪欲来的猩红眸子。
“楚王”
安昶下意识地起身,刚想开口却被慕琮一把推开,慕琮直接越过他,掀开了床榻上厚重的锦被,看到女子绯红的脸色他眸色一紧,继而朝后招了招手,陆明遮一脸凝重地走了进来。
陆明遮的手指稳稳地放在女子细白的手腕上,半晌,他才面色凝重地抬起头朝向慕琮道:“王爷,王妃这是被下药了。”
“那还不快给她解了。”
慕琮眉头皱了皱,他岂能看不出她被下了药,如今这个时候了,陆明遮还这么多废话让他有点烦躁,他一只手紧紧地握住景映桐的小手,用被子将她捂了拉到怀里。
陆明遮的面色顿时更为难了,他强自镇定了一下才迟疑地开口道:“王爷,这药无药可解啊。这是所有春药里最狠毒的一味,若不那个,王妃就没命了,这下毒的人可真是狠毒。”
慕琮扯住景映桐的手顿时一顿,他再次看向陆明遮,眼里是满满的冷酷与凝重:“怎么可能?”
“若是您给臣时间,臣可能能做出来,可现在肯定来不及了,这药是以前对付不听话的家奴时才会用的,臣也没想到今日能在这里瞧见。”陆明遮急得满头大汗,“王爷,王妃等不得了啊”
慕琮的神思忽地有些恍惚,他也发现了心爱的女子此刻并不好受,她被绑着手脚,神智显然都已经不清醒了。他突然不愿让她此时的媚态落入到眼前这些男人眼中,看着她此时的样子,他心底竟然隐隐浮出点儿期待。可他最后的坚持却告诉他,他不能,她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们先出去吧。”
男子的眼神几经挣扎暗上了几暗,他没有抬头,垂下的眼帘里翻涌的猩红愈见浓烈。
安昶还欲再说什么,却被陆明遮强扯着退了出去。
房间终于又重新安静了下来,慕琮轻轻执起女子的一只玉手,将那滚烫的温度慢慢贴在自己的脸侧,他一手替她解开身上捆绑的束缚一边温声道。
“陆明遮的话你也都听见了吧,你说我要怎么办,我是想要你,但却不是在这种情况下。”
“若是你醒来了不愿该怎么办,当初我母妃就是被父皇强迫才生下了我,她恨了他一辈子,我不想叫你也恨我一辈子。”
可她的神智已经被那药催得不清醒了,她眼神迷离地撑开一条缝儿,浑身上下似乎更难受了,他刚替她解开绑在手上的麻绳,她突然就死死地扯住了他的手,眼神像刚睡醒的小猫儿一般满是娇憨与天真。
“琮,要我”
慕琮身子一震,似乎有点不敢置信地看向她,双手紧紧扣住她细弱的肩膀问。
“我是谁?”
“琮琮啊,”她似乎更难受了,绯红的小脸不住蹭着他冰凉的手掌,“我不舒服,求你帮帮我吧”. .. ,,
第46章 春色娇(第二)
景映桐醒来的时候, 感觉全身都散了架, 她朦朦胧胧地记着自己在陪那位和亲公主参加赏菊宴的,怎么身上突然这么痛了,难道是她犯了什么错,被拎出去揍了一顿?
她模模糊糊地睁开眼睛,入目的却是一张天神般的精致面庞,她吓了一大跳, 忙一骨碌地坐起了身子,这一起来才感觉到浑身痛的难受,尤其是那不可言说之处。景映桐再傻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愣愣地低头朝自己看去,这一看她顿时更窘迫了, 忙拽起被子紧紧捂住身子。
身旁的男子也被她的动作惊醒,他慢慢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模样就如同一个刚从话里走出来的神仙少年一般, 脸上多了几丝平常没有的懵懂稚气。他看着景映桐先是疑惑地皱了皱眉, 而后又揉了揉眼才拉了拉她道:“你不累了?不再歇一会?”
景映桐紧张地舌头在打结:“我我们”
“你被下药了,”慕琮淡定地笑笑,似乎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一般,“有人想设计你和小公爷, 让你们传出丑事来。”
“然然后”景映桐的舌头依旧在打结。
“然后我就帮你解了药,”慕琮笑起来真如一个什么也不知的少年一般, 他满眼期待地看向她, “所以, 你可要对我负责。方才,你辱了我的清白呢。”
负责景映桐头皮发麻,想下床找自己的衣裳却巡视了一周什么也没看见,她看着慕琮,突然想到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事。
“我我们这是在哪里?”
“云仪宫。”
慕琮眼中的笑意突然消失了,他毫无知觉地也坐起了身子,景映桐在看到他身体以后不自觉地发出了一声尖叫,她捂住眼睛,有点心虚地说:“你你将衣裳穿上啊,你身上,是谁弄的”
“还能是谁,”他一把扯下她捂住眼睛的手,逼她直视着自己,语气里带上了点恨铁不成钢的恼意,“怎么,不敢看了?方才你将我挠的浑身都是血痕,现在不敢瞧了?”
明明也有很多是陈年旧伤啊
景映桐的记忆终于渐渐苏醒了,她脸一红,虚弱地朝他一笑:“那还不是你自个的错”
“你以后总得习惯啊。”他似乎看不够她似的,突然用力地将她一把揽入了怀中,“以后我会注意的。”
肌肤相帖的触感让她不自觉地一缩,她闷在他怀里,小声地说了一句:“可是,我还没想好呢”
“没想好什么?”他将她扯开,立马就敏感起来,“没想好跟我在一起?我们都这样了,你难道还想着离开我吗?”
景映桐有些倔强地将眼睛转开:“那我也得好好想一想,不能因为我们这个了,就定了以后的乾坤了,这是我的人生,我总得对自个负责才成。而且在我们那个时代,发生这种事很常见,王爷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好啊,很常见是吧?”慕琮瞬间就松开了她,冷冷地讥诮起嘴角,“所以你觉得没什么,就算跟我这样了,还是可以欢天喜地地去跟旁人在一起?是不是你现在在遗憾,和你发生这事的人是我,而不是安远尘呢?”
她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将头猛地低了下去,两滴清泪顺着她的脸颊就滚落在了床榻上,她不想叫他看见,双手匆匆一抹裹着被子就要下床。
他突然自她背后一把抱住了她,男子粗砾带着薄茧的指尖轻轻摩挲掉她脸上的泪珠,他的下颔慢慢地贴近她,停靠在她的颈窝上,像哄小孩一样隔着被子轻轻拍打着她。
“好了,是我话说的重了,都是我的错,不哭了不哭了。”他抱着她探过去头一下下轻啄着她的脸颊,“可你说这话也得想想我的感受啊,我为你卖力这么长时间,二十年的清白也叫你给毁了,完事了你说自己觉得无所谓,你要我怎么想。难道你以为我是什么女人都要的吗?”
“我只是不想因这事儿影响到自己的判断,慕琮,你是干大事的人,我只是一个没出息有点自私的小人物。有些事情不是喜欢就可以支撑起来的,你让我再好好想想行不行。”景映桐默默垂下头,“不过还是谢谢你救了我,若不是有你,我估计现在已经被当作荡妇一样绑起来受刑了。”
“想,你已经想了这么久了,”慕琮突然面无表情地松开了她,冷冷地看着她说,“你告诉我你在想,可是你究竟在干什么,你早就已经想好离开我了,你以为我不知道是吗。”
“你和梅玲珑合作,在南方新开了珠宝铺子,还在那边购置好了宅子,已经命人打扫过和买过下人丫鬟了。我不说,你就真当我一点都不知道了,你早就决意好了要离开我,从来就没给过我机会让我留住你。我没说过这些,是因为我以为你会回心转意,可你的心就是石头做的,不论我怎么努力都捂不热。就在刚刚,我们那样了,我心里在暗暗窃喜,我觉得你终于不会走了,终于是我的了。可是现在你告诉我谢谢我救了你,只是因为我们在外人面前有一层夫妻关系在,若不是因为这层关系,和谁都无所谓是吗?”
“我怎么可能跟谁都无所谓!”景映桐一转眼就看到了床上灼热艳红,那颜色鲜明刺眼地又在提醒着她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她突然有点不敢直视地合上了眼,“慕琮,我们先不要讨论这个了,你说这里是云仪宫,母妃曾经住过的地方?”
“对啊,”他的语气依旧冷冷的,“这是一座废殿了,没有人会来,也没有人敢来,若是你和安远尘在这里偷情的消息传出去,不但名声尽毁,还会惹得父皇大怒,设这个局的人还真是好歹毒的心思。他给你下的春药烈性极猛,若不解毒顷刻之间就会没命,而且解药难以调制,你想抽身而退,殊不知其实早就被卷进了这个巨大的漩涡里。”
“真的吗?”景映桐不由得感到了一阵后怕,她隐隐已经猜到了到底是何人所为,“是谁干的?”
“还在查,不过能许给敬宽公主好处,让她明目张胆地害你的人可不多。”
“可是他要毁掉的不只是我,还有小公爷,同时对付我和小公爷的人会是谁呢?”景映桐在心中咀嚼着那个名字又觉得不可能,便换了个想法出声道,“难道是,信王?”
“信王怕是还没那么大的本事,”慕琮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皱了皱眉眼中流出重重的阴狠,“不管是谁,我一定会查出来的,他加诸在你身上的,我一定会成百上万地还给他。不管是敬宽公主,还是旁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景映桐看见他这个样子有点害怕,伸出一条玉臂碰了碰他说:“慕琮,我的衣裳呢?”
“衣裳?”慕琮似笑非笑地一勾唇角,“我来的时候,你身上的衣裳早就被人脱光了,身上只罩了一层纱,那个样子别提有多妩媚。”
景映桐脸一红,将胳膊重新缩回被子里:“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傍晚时分了,宫宴已经结束许久了,你也该回去了。”慕琮站起来,俯身捡起随意丢在地上的衣袍,“来人!”
有宫女低眉顺眼地走了进来,一个宫女想上前去帮慕琮穿好衣裳,慕琮却自己已经迅速地穿戴齐整了,他随意朝旁边的黄花梨抱铜较活椅上一坐,就有宫女上前去将他散乱的乌发整整齐齐地束好。
景映桐有点不想看地将头扭了过去,却听见他声音如素地吩咐宫女说:“伺候王妃起身,帮她换上一身干净衣裳。”
“你要去干什么?”景映桐顿时慌了。
他站起来走近她,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好看的眼睛里住着凉凉的痛意。
“我要去做什么,你还关心吗?你放心,我就算再混账,也不会睡了你就不管,我会叫他们将你安然无恙送回去的。”
他说完看也未再看景映桐一眼,直接转身离去,景映桐知道他心里是生了气,她呆呆地坐在那里愣了好一会儿,直到宫女垂手上前恭恭敬敬地说:“王妃,奴婢伺候您起身吧。”
景映桐点了点头,让宫女们伺候着她起来,并清理沐浴。她心里还有点忐忑,一是对未知的命运,二是对他们之间的关系。
她不知道该怎么朝慕琮解释他才能明白,她不是不喜欢他,若这种事情不是和他,是和旁人,她现在一定崩溃了。但是他以后是要君临天下的帝王,做他的女人,也注定要背负更多,扛起更多的责任和道义。
如果真的决定要跟他在一起,就要时时刻刻心怀苍生,考虑大局,随时随地面对数不尽的明枪暗箭。
甚至他们的爱情,他们的孩子将来都要成为权势博弈的牺牲品,都要在那流不尽血的幽深宫廷里,时时刻刻地提心吊胆着。
这是她原先从来未想过的生活,遍布着鲜血,悬吊着无数条人命的生活,她是爱他,可是情爱并不是生活的全部,她不想因为一段情爱就尽数交付了自己之后的人生。
而且若真的陪他坐到那个位置上,她还怕自己做不好应该做的事,原书中女主就因为搞砸了很多耽误了许多大事。她一直都不是一个有野心的女人,她不求名垂青史,但怕在其位却谋不了其政。
而且她心底还隐隐有一个更担忧的,在原书中慕琮喜欢的是乔莞尔,虽然现在他被自己所吸引了,可她心里还是没底,万一她对他只是一时的吸引,后来却发现自己真正爱的人不是她该怎么办。
她发现自己思来想去这么久,最怕的原来还是这个,都说帝王无情,若她真不是他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她真的不忍面对以后的分崩离析,不忍看到他们将来变成这人世间哀剧的一种。
若两个人要相守,这一辈子很长,她不愿草率地做出这个决定,也不想他们现在有了夫妻之实,就理所当然地觉得他们会彼此浓情蜜意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