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掌门对白微再三叮嘱:“人死为大,说话小心些,可以讲理,不要骂人。还有我们呢。”正正衣冠,打头走了进去。
白芷隔着面纱与白微脸对脸,两人都点了点头。虽然被嫁祸,但是情况不是很糟糕,因为“苦主”全死了,人死如灯灭,会死命为他们说话的人就会变少、态度也不会那么迫切。印掌门说的“我们”白芷也知道些,白微说过,都是白翼的好友,包括雷鸣庄的庄主雷风、无极观的观主千手道人等等,也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前提是:白微能给个说法。
吴家的宅院比白府小了不少,走不几步就到了,厅上厅下满满的都是人。吴登的尸体还在收敛,厅上就有朱龄做主,他也不坐着,只站在主座前,两边俱是江湖成名已久的人物,他们的身后是各自的弟子、江湖晚辈。闵铁龙坐在左手第一的位置上,还是一副安静的蔫样儿。
印掌门就坐在闵铁龙的下手,想是已经与里面的人说过了,白微与白芷进厅的时候四下没有鼓噪,都静静地看着他们。许多沉不住的人手已经按在兵器上了。
白微从容与各人见礼,白芷直挺挺地站着,换个时间地点印掌门都想代好友教女了。朱龄也沉得住气,说了一句:“坐吧。”等他们坐下,便简单地说:“吴贤侄昨夜被奸人所害,经闵大侠查验,是被人割颈而死,一刀毙命,凶器是令师惯用的镖。”
白微道:“可否借来一观?”
朱龄目视闵铁龙,闵铁龙点点头,从袖子里摸出用布巾包着的飞镖。这是一枚刀形的镖,两寸来长,尾部一个小圆环系着红绸。刀很短,上面刻着一个白字,篆书。刀形镖常见,篆书刻字的骚包讲究而不常见。
白微不动声色地将镖还给闵铁龙,道:“诸位江湖朋友,家师行走江湖多年,打出去落在外面的镖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恐怕不能做为证据吧?”
捧哏的青年动了动脚,看了一眼白芷,又缩了回去。定慧师太沉吟一下,道:“并非我们想要为难你们小辈,镖、人、旧怨,想凑齐恐怕也不容易,现在只有令师嫌疑最大。”
白芷紧盯着白微的手,白微没有动作,便在此时,有两个年轻弟子飞奔而来:“来了!来了!白翼、白大侠出现了!正在龚氏客栈里!”
“嗡!”人群炸开了锅。
白微弹立了起来。白芷一把攥住了白微的手,白微吃惊之下将她甩开,反手扣住她的脉门,拽到自己跟前,认出她来才讪讪地松了手。白芷脱口而出:“不大对劲,太巧了。”
白微声音微微颤抖:“先去见了师父再说!”
两人站起、说话不过几瞬,对面豪杰刀剑出鞘都指向了他二人。雷风道:“人家父亲、师父都来了,你们急什么?是怕与你们算欺负人家孩子的账吗?”
众人讪讪地动了动,刀剑仍未还鞘,这一边飞鹤宗、雷鸣庄的弟子们便也亮出了兵器。双方对峙之时,闵铁龙动了,白芷眼前一花,便看到他出现在自己面前,闵铁龙只说了一句话:“去看看。”就站在白芷身边不动了。
白芷看看白微,白微点点头,两人便跟着闵铁龙,还在剑拔弩张的各路侠客尾随而行。闵铁龙明明只是一步一步地走,白芷看得清清楚楚,却死活跟不上他的步伐,已经摸着了一点门的轻功呼吸之法在他身后半点用也没有,觉得自己不是个细腰长腿的美少女而是只短腿犬。白微默默地托起她的胳膊,将她往前带。闵铁龙回头看了一眼,脚下丝毫没停。
沿途商铺、茶肆、酒馆、饭铺劈哩啪啦上板关门声中,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街面走过,各自打着腹稿。
转过两个弯,龚氏客栈的幡子出现在眼里,整条街就只剩他家没关门了。门口左右各四名劲装侍卫,挎刀而立,对闵铁龙视而不见,一个头领模样的汉子对闵铁龙一抱拳:“闵神捕,领师弟正陪同世子与白大侠在里面。”
闵铁龙不动声色地率先走了进去。闵铁龙抱拳行礼的时候,白芷看到了一个男人!他不过三十来岁年纪,成熟而含蓄。坐在偏边的一张椅子上,浅蓝色的长袍,长发束起。眉梢眼角带一点淡淡的倦意,坐姿极端正,腿很长,瘦而不显枯槁,一双修长的手搭在膝头,
白芷进化到了见到美男子就只会赞美“卧槽”的境界,这时脑子却里飞满了《世说新语·容止》,萧萧肃肃、爽朗清举,美姿仪、朗朗如日月之入怀、濯濯如春月柳、珠玉在侧、神仙中人……
白芷摸了摸心口,腿都迈不动了。
糟糕,是心动的感觉。
白微奔了上去,白芷想说,你这个二逼给我死开,别拦着我看他!只见白微跪在他的面前,抱着他的腿哭道:“师父!”
白芷懵圈了。老天跟她开了个大玩笑。
第9章 白翼
这样一个男人,有谁能不喜欢他呢?除非是嫉妒他!这样一个男人,难怪三个弟子死心踏地!这样一个男人,难怪这些江湖朋友会这么维护!
白芷呆立当场。
白翼抬手轻抚白微的发顶:“辛苦你们啦。”指腹轻轻拂去白微的泪水,弄得白微不好意思起来,恋恋不舍地爬起来自己擦眼泪。白翼对女儿伸出手来:“阿芷,过来。”
白芷腿都是软的,站着没动。白微此时来了精神,大步上前将她拖了过去!白翼柔声说:“你受苦啦。”
心里流满了酸涩的液体,四肢好像都麻痹了,白芷放声大哭:“老天爷也太TMD不是东西了!”
白翼温柔地哄着女儿:“不哭了啊,等会儿再哭,爹先把眼前的事情料理了,你和你师兄站到我后面来。”
白微得令,又把白芷拖到白翼座后摁住了。低声说:“有什么事,等下再讲,现在不方便!”白芷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默默点头而已,白微舒了一口气,欲待上前帮师父喊话,门外一阵攘动。
众人回头看去,却见一队人硬是挤到了门口,当先一人喊着:“清风原家求见。”
却是白翼未来的女婿,原二公子带着人赶到助拳了。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在众人的簇拥之下走来,面上微带一点急色,步履依旧从容,如果不与白翼比,确也可令一室生辉了。白翼看他抱拳行了礼,道:“你辛苦啦。”
“世叔……”
白翼摆了摆手,原二公子便端坐一方,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如山了。
此时,龚氏客栈大堂内外挤满了人,摆在大堂里的饭桌统统收了起来,人人都望向白翼等他说话。再没有眼色的人也都安静了下来,白翼明显是有备而来,手上没点硬功夫还是不要做出头鸟的好。
朱龄与吴登的父亲是结拜兄弟,于情于理都要说上一句:“白大侠,你能出来可是太好了。可惜我那老兄弟……”说着便哽咽了起来。
白翼温和地看着朱龄,道:“我已经查明了。”
朱龄不哭了,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白翼道:“这几个月来江湖上发生的事情我已经知道啦,要说吴兄的事情,须先证我的清白。”
右边一直在跟闵铁龙说话的男子站了起来:“此事我可以作证,事发的时候,我正与白大侠在一起,他是不可能杀了吴登的。”
闵铁龙低声问道:“你怎么不早说?”
“师兄,”说话的男人正是闵铁龙的师弟符标,“我们不是忙着追查吴家命案么?这事水太深,我们俩便约定,连父母妻儿都不能讲,以免节惊动凶手。天可怜见,这几个月辛苦,终叫我们查了个水落石出。”
定慧师太问道:“凶手究竟是何人?”
符标叹道:“此事说来话长,容我长话短说。当日吴大侠邀同白大侠同兴义举,吴大侠家大业大,白大侠与几位大侠也是慷慨解囊,这笔银子数目不小,却是钱帛动人心。须知要赈济这五府水灾,单凭咱们武林中这些人手也是不够的,总要借官府的人手。官府也有赈灾的事儿,可是他们,咳咳,总免不了中饱私囊,这笔银子被他们盯上了。”
这些都是做假账的老手,上下其手、分赃包庇都是惯例。只不过,这一次被白翼发现了而已。如果被揭露出来,以前的事都要曝光,所以要杀人灭口。因为有这样的势力,所以吴家被灭门,白翼被追杀。陆英弟兄三个用尽办法也压不住往白翼身上泼的脏水,就是因为背后有黑手想把事儿都推到白翼身上。吴登的死也是如此,有钱就能□□,黑道上接活的多得是。
白翼起身,从一旁茶几上提起一只包袱,慢慢打开。白微抢先打了个手势,两个伶俐的小厮轻手轻脚抬了一张桌子来,又轻快地退了下去。白翼将包袱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打开,展示给众人:“这些便是证据了,贪墨的账册已交给官府去办了,这些是买凶的证据。”
大堂里如朱龄、印方等有名号的人围上来看了一回,彼此点一点头,由朱龄一抱拳:“先前是我们误了白兄,实在是难为情的紧,以后必亲自登门谢罪。”
白翼微笑道:“朱兄急公好义,有什么好罪的?谁不想有朱兄这样的人可以申张正义,而不是人走茶凉呢?”
朱龄露出一个舒服的笑容来,连声说对不起,两下一派和乐。
一直没说话的南平侯世子这才微笑道:“好啦,既然事情已了,这些我需得带去京城覆命。白大侠,这些。”
白翼道:“自然要交给世子。”白微听了,屁颠屁颠上来把包裹打好,递给白翼。南平侯世子亲自接了,含笑道:“有劳。”竟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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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的人一走,江湖豪杰顿时放开了,向白翼道歉的、拉关系的、称赞他的徒弟有担当的,只留一个白芷站在椅子后面只管看着白翼,连原二公子长什么样子都没记清。
印方看差不多所有人都说过了话,便说:“白兄几月未归,让他们师徒父女先叙叙离别之意,咱们呐先走。左右这件事已了结了,有的是时间慢慢与白兄亲近。”
朱龄道:“白大侠有家务要处理,咱们也不能说什么。可是事情不能了,吴兄弟不能白死。官府各查他们狗官的贪墨,杀吴家的凶手,咱们就能这么放过了吗?咱们不能散!要我说,或明天或后天,咱们还须商议商议,怎么揪出这贼子来,拿他的狗头来祭我吴兄弟一家。”
江湖豪杰落下去的情绪又被激了起来,年轻人跟着叫嚷要复仇。
这是正事,白翼好脾气地道:“这是自然,不过,还是先办丧礼,总不好叫吴贤侄不得安宁。”
印方等人自然是支持他的,朱龄又说:“那就等吴家贤儿入土之后,咱们就在吴家别院里一聚,如何?”
白翼自然应允。各方大侠这才开始散了,原二公子也站了起来,对白翼道:“小婿明日再来拜访。”白翼微笑道:“好,我也有话要对你讲。”白微蹿了上去,勾住原二公子的肩膀:“兄弟,住的地方安排好了吗?我这儿还有……”
白微办这些琐事虽不如陆英,却也是一把好手,很快就把整间客栈包了下来。最好的院落自然供奉白翼,他自己蹭师父的厢房,白芷与原二公子分在左右院子里隔开。白芷晕乎了半晌,眼睛一离开白翼便回了五分神智,一把攥住要离开的白微:“喂!”
白微怕她又闹事,反手拽着她拖到新给她分的院子里,将白芷推进一间空屋,做贼一样确认没人偷听。转身进屋便挺直了腰杆儿说白芷:“师父奔波劳累,你让他休息一下行不行?你的事儿我一定会说的!你以为我不想给师父一个交代吗?”
“呸!”白芷冷笑道,“怎么,家里大人来了你长本事了是吧?”
白微一噎。
只听白芷道:“我就要走了,你可得小心一点儿。你不觉得这事儿太顺了吗?整件事儿在你是经历许多没头没脑的波折,你有一点头绪吗?没有!你不笨呀,你都没办法的事儿,啧啧。背后有什么,我是不知道的,以后也跟我没关系了。我现在就要走,你跟他说明白,我不是他女儿,立刻!马上!你安排!”
白微噎个半死:“你能不能有点良心?我师父刚回来!”
白芷一步步逼近他,猛地伸出双手揪住他的领口往下一拽!白微一个不防,两人的脸瞬间被拉得很近,白微甚至能够感觉得到她脸上散出来的温度,而她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都让白微被雷火洗了一遍。白芷一字一顿地说:“我!想!睡!他!”
白微很明白这个“他”是谁,以他对白芷的了解,她肯定说的不是原二公子,那还能是谁?!!!
白芷松开了手,眼睛还是一错不错地盯着白微:“我不确定我的自制力能保持多久,你知道的,我不是他女儿,留我越久,麻烦越大。”
白微倒吸了一口凉气,动作有些滑稽地推窗看了看天,发现才到下午,又松了一口气,道:“我这就去讲。”还能怎么办?等天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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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微走后,白芷也有些虚脱,扶着打开的窗户,整个脑子都空了。细碎的脚步声传来,白芷也不在意,声音在她背后停下了,苏子的声音:“大小姐,这个小子怎么办?”
白芷惊醒一回头,看到昨天的小孩子站在苏子旁边看着她。
“哦,先住厢房吧,接下来有得忙呢。哦,名字,名字……”
小孩儿歪着头看看她,慢吞吞说:“大小姐忙,别操心了。”
白芷道:“我已经想好啦,叫士行好不好?”
小孩儿想了一想,笑开了:“好。这个笔划少。”
白芷微怔,问道:“你识字?”
小孩眨眨眼:“一点点。”
“那等会儿给你拿本书。”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忽地听到隔壁院落传来白微叫声:“师父!来人!”
白芷拔腿就跑,冲进白翼房里但见他已躺在卧房床上,白微脸色铁青。床边一只盆架,铜盆里有丝丝缕缕的血水。白微一步跨到白芷面前,握着她的双肩,低声道:“中毒!急怒攻心吐血,我才发现。你,这几天不要闹,好不好?”
【真的有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