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武是他最不愿意干的苦差事,但他那位却始终是一个数一不二的严肃板正的人。
因为骁骑军的血缘承袭,是他从一出生,就已经注定的命运。
虽然不喜欢习武,但盛月岐对于异族秘术却是十分肯下功夫钻研的,他从未放弃过回到现代的想法,并借此尝试了多次,但,总归没有成功。
即便如此,他也并没有放弃。
于是后来,他凭自己作天作地的本事,没有回到现代,却引来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
她不允许他使用所有的能够对现在这个社会产生深远影响的现代技术,即便是造福百姓的工程,亦或是什么现代社会才有的新发明之类的……等等,都不可以在这个时代出现。
那个女人说了,如果他敢造作,她就敢结果他的小命。
只怪当时年纪小,盛月岐还真就在危险的边缘试探了不知道多少次,次次都引来了那个女人的阻止。
后来郢都政变,禁宫一夜易主,父亲带着他和所有的骁骑军远走天涯,他也在最后一次尝试搞事的时候,又引来了那个仿佛在他身上装了探测器的女人。
女人警告他,如果再在危险的边缘试探,她就会让他就地嗝屁。
也是那一次,他捡到了属于那个女人的一枚铜佩。
“这枚铜佩,原是我捡的那个女人的东西,但是我后来发现,这个东西能让我打破时空的壁垒,回到现代……”
盛月岐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神情忽然变得飘忽不定,“但我回去之后,就发现在现代我已经是个死了不少年的人了,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什么家人,所有的一切都变了,所以我那一心想要回去的执念,也就都成了最不痛不痒的东西。”
“真是没什么意思……”盛月岐忽然叹了一口气。
曾经满心期盼着回去,当他真的回到那个地方的时候,又恍惚觉得,那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失去了什么,又好像本该是这样的。
从那以后,盛月岐就开始专注地做起了一个古代人,却是一个只能躲着过日子的人。
骁骑军生于黑暗,而他也因为那枚铜佩而只能一直过着见不得光的生活。
为了躲避那个女人的追踪,他这些年过得还挺不是滋味的。
但也没有什么办法。
“后来我本想把这东西还给那女人,也难为她一直追踪我了那么久,我也累,她也累,但谁知道……我这丢三落四的毛病太要命,给弄丢了。”
盛月岐说,“不曾想,今日竟在你这里看到了这枚旧物。”
卫韫从来都没有料到,盛月岐竟然是异世之人。
即便当初他也觉得此人某些的行事作风有些不太一样,但因为盛月岐是异族人,天性本就与大周人不同,再加上他除却那一点以外,便再无什么异样,故而卫韫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
想来此人平日里,也是藏得足够深。
“大人是想和她见面?”盛月岐把眼前的杯盏一一都摆得足够整齐的时候,他又抓起那块被他咬了一口的糕点,喂进嘴里,说,“人家是异地恋,你们这却了不得,异时空恋?”
“……”
卫韫有点想让他闭嘴。
“其实大人你找我,算是找对人了。”
也算是顾忌着卫韫的脸色,盛月岐吃完糕点,脸上仍旧挂着几分笑意,整个人懒起来慵懒又散漫。
他从自己随身携带的一只皮袋子里摸索了一会儿,竟从里面掏出来一枚锦袋,递到卫韫眼前。
卫韫接过来,打开锦袋,便见里面装着的,竟是慢慢一袋子细碎如沙的金色颗粒状的东西。
“这是何物?”他看向盛月岐。
盛月岐微微一笑,“香。”
卫韫蹙起了眉,再将那袋子里的东西瞥了一眼,似半信半疑。
若是香料,又怎会如这般细致如尘?
“大人若是不信,今夜把它倒上一些往香炉里,点了火试试。”
盛月岐把自己的皮袋子重新绑在腰上,又抚平自己稍有褶皱的衣袖,他站在那儿,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这么一袋东西,可是耗费了我不少心里才得来的,现在我也用不着了,便赠与大人罢……权当是谢你当年帮我走出绝境,后来又帮我照管骁骑军的大恩。”
此刻的盛月岐脸上不再带着轻佻散漫的笑意,他的神色显得尤其郑重,甚至还拱手对卫韫行了一礼。
说罢,他转身便要走。
“你还不能走。”卫韫的声音却从他身后传来。
盛月岐愣了一下,回头,“东西都给你了,大人难道还要留着我吃夜宵不成?”
“你还需帮我做一件事情。”
卫韫站起来,在这样浓黑的夜里,昏黄的灯火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大人还有何事?”
“帮我抓住那个女人。”
盛月岐一听就知道他口中的那个女人是谁,他连忙摇头,“这可不行,她会要了我的命的。”
“你若是真怕她,便不会占着这枚铜佩那么长的时间。”
卫韫几乎是一针见血。
“……”
盛月岐根本无法反驳。
他躲着那个女人,倒也不是真正怕了她,毕竟当初的那种种危险的举动也都被她及时地制止了,还达不到死的条件,他只是觉得捡了人家的东西拒绝归还,后来还弄丢了人家的东西,这本来就是挺心虚的事情。
但今日既然在这里见到了这枚铜佩,他觉得,自己倒也可以再见一见她。
顺便,道个歉。
“大人这是让我留下管售后啊……”他笑着叹了一句,“也罢,正好郢都的美食,我早就不太记得味道了,这次就当旅游。”
在卫韫面前表露了穿越者的身份之后,他也就显得比以往要随意了一些。
“只是她会法术,还会一些高科技的玩意儿,我可不保证能帮大人你把她制住啊……”他说。
卫韫神色未动,只是道:“总会有办法的。”
事在人为。
即便那神秘女子身怀异术,他也一定要找到办法引她出现,查清真相。
待盛月岐离开之后,卫韫的目光便落在了石桌上的那枚铜佩上,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院内有凛冽的风忽起,月色四散,顺着树树枝叶的缝隙穿插下来,落了一地,卫韫拿了铜佩和盛月岐方才给他的那袋金粉,出了亭子,转身便往后院的浴房那边走去。
沐浴过后,卫韫换上了雪白的衣袍,披散着湿润的长发,回到了寝房之中。
临着灯火,卫韫坐在床榻上,盯着手里的那包金粉许久,忽而偏头看向了桌上摆着的那只香炉。
今夜,屋内并未燃香。
而锦袋里的金粉被他倒了一些在手掌里,颗颗晶莹,质地坚硬,并不像是可以燃烧的香料。
卫韫收紧了手掌,细碎的金粉从他的指缝间流散了些许,洒在了床沿,或是铺着地毯的地上。
这看起来,根本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但卫韫再一次瞥向桌上的那只香炉。
盛月岐的话到底可不可信,他一试便知。
于是他站起身,赤着脚,走到了紫檀木桌前,将那那只锦袋打开,手腕放低时,那袋子里的金粉便倾泻而下,在灯影下闪烁着细碎的光,一点点落入了香炉里。
取了火折子来,他只将冒出火焰的那端往香炉里一探,不过片刻的时间,香炉的缝隙里便已经有烟雾渐渐升腾出来。
将火折子收好,卫韫便见这缭绕的烟渐盛,如同遥远传闻里的仙境中终年笼罩于琼楼玉宇间的烟雾般,不消片刻,便已在屋子里蔓延四散,并带着一种浅淡的香味,尤其沁人心魄。
卫韫皱起眉。
他将那锦袋随手仍在桌上,眉眼犹覆冰霜雪色般,他忽而冷嗤了一声。
这个盛月岐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竟敢骗他?
但,就在此刻,
就在他要转身的时候,却见香炉里涌出的忽浓忽淡的烟雾渐渐地聚在一起,如同天边柔软的云层一般慢慢地,凝成了一抹身形。
好似在水中晕开的墨色一般渲染铺展,慢慢地将一个人的轮廓逐勾描出来,从模糊到清晰,不过片刻的时间。
卫韫一瞬瞳孔微缩,惊异万分。
他整个人愣在原地,满眼的不敢置信。
烟雾已不知何时寸寸拨散,女孩儿的身影就那么完全地显露在了卫韫的面前。
她身上还裹着要掉不掉的被子,从烟云雾色里显出身形来的时候,那双眼睛还是闭着的,像是还在睡着,身体没有任何支撑,眼看着就要倒在地上。
顷刻间,卫韫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她的腰。
那般纤细的腰身,盈盈一握的触感,隔着薄薄的衣料,他的手掌贴在她的腰间,令卫韫整个人一滞。
那是一种绝对真实的触感。
不再是隔着铜佩的光幕。
但这一刻,他却觉得是那么的不真实。
身前的被子掉了下来,露出她穿在里面的单薄睡衣,他猝不及防地瞥见她少了一颗扣子的领口。
白皙的脖颈,精致的锁骨,令他当即红了耳廓,便是连那张冷白的面庞也不由地染上了几分浅淡的薄晕。
一时无措,他匆忙伸手将被子揽上来,裹紧了她。
呼吸一时间乱了几分。
或许是他慌乱的动作惊醒了她,女孩儿皱了皱眉,忽然睁开了眼睛。
她的目光正对着他的下颌。
而他浑身僵硬,低首时,亦对上了她那双方才睁开的朦胧睡眼。
窗棂外的月色流泻进来,与屋内燃着的灯火交织成明暗的光,香炉里的烟雾变得越来越淡,但那种隐秘的香味却仍旧弥漫着。
如同拢着薄纱的梦境一般,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已经成了模糊的一片,透着窗外倒映的皎皎月辉映照而来的天光寸寸,落在了她的肩头,他的心上。
那么皎洁含光的一撒,如纷纷扬扬的晶莹雪色,如茶盏上氤氲的热气,如梦似幻一般。
她是朦胧的眼,
他是惊愕的眸,
两两相对,
恍若,梦里不知身是客。
第42章 此时此夜
月华如霜,此夜寂冷。
阵阵风声,吹动树枝,将影子沉下来,堆叠在窗棂间,模糊成一片由水晕开的墨色痕迹。
枝叶间簌簌的声响,落在了屋内两人的耳畔。
浅淡的香仿佛仍在鼻间萦绕,那是一种冷沁又神秘的味道。
身着单薄雪衣的年轻公子衣襟微敞,锦缎般的乌浓长发仍旧湿润,此刻正散乱地披在肩头,也有浅发正贴在他的耳侧。
此刻他垂着眼眸,望着怀里被他用被子胡乱裹成了蚕蛹的姑娘,那双向来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有难言的惊愕甚至还有几分慌乱无措。
而被他揽住腰的女孩儿睁着那双眼睛,望着他时,整个人呆滞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她陡然瞪大一双杏眼。
在这样漫长的夜,屋内的灯火将她的眼瞳浸润上一层浅淡的暖色,如同照在一片湖面上闪烁着的阳光的粼粼波光,模糊地映照着他的容颜。
屋内淡烟未散,让她眼前的一切看起来都有些梦幻般的朦胧,犹如她曾梦过的虚幻场景一般。
又……做梦了吗?
谢桃眨了眨眼睛,盯着眼前衣衫不整的年轻公子时,她的脸颊有点发烫。
怎,怎么能做这么不正经的梦呀??
但她还是没忍住往他那张无暇的面庞看了两眼,一时心神晃荡,好似鼻间的淡香又浓了些。
许是觉得自己在做梦,她犹豫了一下,竟忽的伸手。
手指在半空中指节蜷缩了一下,顿了顿,在年轻公子蹙着眉,眼底流露出几分疑惑的时候,她的指尖戳在了他的脸颊。
卫韫被她忽然的动作一惊,鸦羽般的睫毛颤了颤,脊背更加僵硬。
指尖是他面庞上微凉的触感,彼时窗棂外又有夜风吹来,拂过她的侧脸,令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喷嚏。
这下,是真的醒神了。
指尖仿佛是尤其真实的触感,而这吹面而来的风更令她的脑子清醒了许多。
桌上香炉里的烟渐渐地隐去,周遭稍显朦胧的一切都开始变得足够清晰,并不像是模糊的梦境。
谢桃大睁着眼,唇口微张,整个人都僵住了。
而卫韫在听见她打喷嚏时,眉头便又皱了皱,他抿着薄唇,像是迟疑了一瞬,而后便直接将裹在被子里的女孩儿直接抱起来,走到自己的床榻边,把她放在了床榻上,然后拉过自己的锦被,又替她裹了一层。
即便是冬日,卫韫也一向不喜屋里弄着炭火,便是再精细无烟的炭都觉得无法忍受。
但此刻,他却觉得屋里合该是弄些炭火来的。
谢桃呆呆的,任由他替自己再裹上一层被子,那双眼睛一直盯着眼前的年轻公子的面庞,几乎目不转睛。
整个人都像是被雷击中似的,傻在那儿了。
当她终于看向这间屋子时,她发现眼前这古色古香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唯有面前的他仍是熟悉的模样。
谢桃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她不是在睡觉吗???
而卫韫此时也终于确定,盛月岐交给他的这包金粉,的确能够割破时空的限制,让她出现在他的眼前。
桌前的烛火有火星跳跃,有烧融的蜡流淌下来,渐渐地凝固起来。
而卫韫与他身旁裹了两层被子的姑娘同坐在床榻边,竟是久久都未曾说出一句话。
未见面时,她的话总是很多。
仿佛一切都是那么地自然。
但此刻,他们两人不再隔着那样遥远的时空距离,不再隔着重重的阻碍,却都不约而同的安静了下来。
有一种难言的尴尬气氛。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谢桃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卫韫轻咳了一声,而后便简短地和她说了这其中的原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