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谢桃听了,她的目光就停在了不远处的紫檀木桌上的那只看似毫无异常的香炉上。
此刻它镂空的缝隙中,已经没有缕缕的烟流散出来。
“……你是说,你点了一种香,然后我就过来了?”
谢桃觉得这一切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卫韫无声颔首。
“那是什么香啊?我可以看看吗?”
她连忙问。
卫韫无言,径自起身,走到桌边,将他方才随手仍在桌上的那只锦袋拿了起来,走回床榻边时,将其递给了谢桃。
谢桃接过来,还没打开,就已经靠触感分辨出那是一袋流沙似的东西。
而她一打开袋子,就发现里面装着的,竟然是金粉一样的东西。
“这……是香料吗?”
她捧着那袋金粉,望着卫韫。
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香料。
“我原只是想试一试,却……”
卫韫没有再说下去。
他何曾想到过,他们二人真正见到的这一日,竟是这般令人猝不及防的境况。
谢桃干笑了一声,捧着锦袋,偷偷瞥了卫韫的侧脸一眼,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头就又紧张了几分。
这实在是一件神奇的事情。
但说起来,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见过的不可思议的事情还少吗?
谢桃往半开的窗棂边望了一眼,瞧见了一片铺散的月色,还有院子里晃荡的树影,甚至还有檐下偶尔被风吹得几声脆响的铜铃。
“哇……”
谢桃抱着被子,感叹了一声。
她还是在古装电视剧里常看见这样的房子。
忽然发现自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谢桃的好奇心驱使着她就要扔下被子,从床榻上下去。
卫韫当即握住她要扔开被子的手,皱眉,“做什么?”
谢桃忽然被他抓住了手腕,脊背僵了一下,她的睫毛颤了颤,甚至有点不敢对上他的那双眼睛,她微红着脸,支支吾吾一会儿,说话时,声音都小了许多,“我……想去外面看看呀。”
“冬夜寒凉,你的伤寒方才好了些,便又不长记性了?”卫韫有几分不悦,但见她耷拉下脑袋,他却又不自禁地将声音放缓了些,“你既已过来了,便不急于这一时。”
谢桃听着他近在咫尺的清冷嗓音,垂着脑袋,低低地应了一声。
隔着手机,她分明已经听过无数次他的声音,但此刻,他却真实地就坐在她的身旁,而他的声音听在她耳畔,就好像要更加清晰动听一些。
“等等,那我,那我是不是就回不去了啊?!”谢桃猛地抬头,忽然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
也不等卫韫开口,她就连忙说,“那我的银行卡怎么办?”
“……”卫韫也没料想到,她第一关心的,竟然是这个。
“还有我的作业!快期末考试了,我还有好多张卷子没写!!”
谢桃原本打算明天一早醒来就开始赶作业的……谁知道她一睁眼,世界都变了。
卫韫闻言,眼底终于有了点意味不明的笑意。
“你倒是好学。”
谢桃的脸又红了起来,她把半张脸都埋进了被子里,就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望着他。
这本是深夜,是无数人深陷梦乡的时候。
后来谢桃躺在卫韫的床榻上,身上盖了两层被子,半睁着眼睛,望着坐在床沿的卫韫。
她听见他说:“睡罢。”
他的声音似乎刻意放轻了一些,带着几分柔和,听在她的耳畔,便更如细雨和风般,使人流连。
“那你呢?”
谢桃临睡前吃的药令她的睡意本就很浓,即便半途历经了这样神奇的变故,此刻平复下来后,她也还是难免很快又来了睡意。
卫韫被她那样的目光注视着,有些不太自然地偏了头,声音却听着依旧足够平淡,“不必管我,睡罢。”
像是他的声音也带着催眠的功效似的,她有点撑不住闭了一下眼睛,但她很快又睁开来,并且刻意睁大了一些,还晃了晃脑袋。
她忽然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来,大着胆子拉住了他的一根手指。
极轻的触碰,她根本不敢使劲。
而卫韫被她这样的动作也弄得整个人一僵,呼吸也凝滞了。
“我真的……见到你了。”
她忽然说。
像是因为带着朦胧的睡意,所以她的声音有点模糊。
她傻笑起来,露出几颗洁白整齐的牙齿,“卫韫,我特别开心……”
自己还能回去吗?
这样的问题在此刻都被她放了下来,或许是已经有些混沌的脑子再来不及思考更多,她只是望着自己眼前的这位年轻公子,满心满眼,便只盛满了欢喜。
她只是这样看着他,就忍不住弯起嘴角。
卫韫听着她柔软的嗓音,眉眼间的清冷碎雪便在顷刻间似乎有了些许融化的痕迹,他手指动了一下,终是伸手,轻轻地抚过她的发,却始终静默无声。
内心里像是多了平和安宁的一角,开了一簇的菖兰,就像是她曾送给他的那枝,如云似雪般,落了满地。
像是一只小猫似的,在他抚上她的发时,谢桃就把脑袋往前蹭了蹭,仍然傻兮兮地笑着。
最后她甚至还在被子里拱了半天,直到她的脑袋枕上了坐在床沿的卫韫的膝盖。
“我可以这样睡吗?”她抓着被子,红着脸问他。
那双眼睛里似乎写满了期盼。
卫韫喉结动了一下,整个人都僵直着,如轻松一般的身影,脊背直挺挺的坐在那儿,耳廓忽的又有点发烫。
此刻的谢桃等不到卫韫的回答便已经闭上眼睛,沉沉地睡去了,她微张着嘴巴,呼吸声浅浅的。
而卫韫就那么坐在床沿,便是连动,也不敢轻易动一下。
他手里的那卷书,已经掉在了地上,此时也无法俯身去捡,他只能垂着眼帘,望着她的面庞,久久未动。
直到桌边的蜡烛已经燃烧了一半,卫韫靠在床柱上,仍然保持着那样僵硬的姿势,不知何时已闭上了眼睛。
但他的睡眠始终极浅,几乎是在双膝一轻,细碎如铃的声音再度传来之时,他便骤然睁开了双眼。
原本躺在他膝上的女孩儿,连同着盖在她身上的那两张被子,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对没什么网恋经验的情侣奔现的第一次会面是尴尴尬尬的会面……哈哈哈哈哈哈哈!
话痨桃:怪紧张的:)
冷静韫:同上
第43章 把香点上
谢桃一觉醒来就盯着熟悉的天花板看了好久,然后她再看了看四周,眼前的一切仍旧是那么的熟悉,分明就是她租住的房子。
她怎么又回来了???
谢桃一下子坐了起来,整个人都懵了。
来不及想更多,她连忙从自己的枕边摸出手机,点进微信里,打开了视频通话。
卫韫方才坐在案前揉了揉眉心,便听见细碎的铃声,他一抬眼,就见书案上的铜佩的光幕里,出现了一张女孩儿的面容。
谢桃刚想开口说话,就在手机屏幕的右上角看见了顶着一头乱发的自己,她瞪圆了眼睛,连忙把手机往床上一扔,扔下一句“卫韫你等一下”然后就穿上拖鞋往洗手间里跑。
等她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洗漱完毕,换好了衣服,甚至还扎了个马尾辫。
“卫韫为什么我又回来了啊?”她把床上的手机拿起来,连忙问他。
卫韫正在喝茶,在光幕里再一次瞥见她的面庞时,他才放下茶盏,道:“那香料的效用,应是有时效的。”
此事他还未问过盛月岐。
这也只是他的猜测。
“啊?”
谢桃歪头想了一下,然后睁着那双亮晶晶的眼,催促他,“那你再试一次,你再试一次呀!”
卫韫瞧着她那般迫不及待的模样,便颇觉好笑,“你今日不上学?”
这一句话顿时令谢桃呆在那儿了。
对哦!
今天要上学的啊!
“那,那你等我哦!你等我放学回来!”谢桃叮嘱道。
茶盏里氤氲的热气缭绕着,有一瞬朦胧了卫韫的眉眼,他唇畔含着浅淡的笑意,并没有拒绝。
有点依依不舍地挂断了视频通话,谢桃看着自己身上穿着的衣服,叹了一口气,又从衣柜里扒拉出来天成高中冬季的校服换了。
欠了不少的作业,谢桃几乎一整天不是在听课,就是在写作业,认真得不得了。
下午的时候,谢桃忽然收到了周辛月的微信消息。
大概是说了一些她在国外的近况,又问了谢桃最近过得怎么样,两个人聊了很久。
有一瞬,谢桃仿佛从周辛月的字里行间,找到了她曾经的那个好朋友的样子。
那本该,是她的样子。
知道周辛月的情况在渐渐好转,谢桃的心里也觉得特别开心。
她再一次觉得,自己回到南市的决定,或许从来都没有做错,因为这个决定不但让她帮周辛月讨回了公道,也让她自己,有了重新面对曾经的那些噩梦的勇气。
一年多前她离开郑家的时候,满心满眼,都只是想要逃离。
而现在,她学会了面对。
下午放学的时候,谢桃在校门口见到了谢澜。
这么冷的天气,他却依然穿得很单薄,就像是完全感觉不到冷似的,整个人都像是从夏天炽烈的阳光里一步步走来的似的。
“桃桃妹,这给你。”谢澜递给了她一张银行卡,“拿去还钱吧。”
谢桃抓着书包肩带,站在那儿,看着他手里的那张银行卡,半晌都没有动作。
“拿着啊,不是说好了吗?先替你还上,”
谢澜把银行卡塞进她的手里,“反正就当你借我的,借我的总比借他们的好吧?”
这句话好像有点道理……
谢桃拿着那张银行卡,抿了一下嘴唇,然后说,“谢谢你,我一定会尽快还你的。”
谢澜摆摆手,一副没什么所谓的样子,“你啥时候来小酒馆上班啊?”
谢桃愣了一下,说话有点结巴,“你,你们是认真的啊?”
她到现在都还有点不敢相信。
“啧,你还当我和老奚跟你扯谎呢?”谢澜作势伸手要弹她的脑瓜崩儿。
谢桃连忙往后躲了躲,捂住自己的脑门儿,“我知道了……”
“行了,你先去办你的事情吧,下次我们一起吃火锅去。”
谢澜说完,就一手插在裤兜里,转身往对街走。
在车流来往频繁的时候,他的身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消失不见了,彼时,街上所有的摄像头都在一瞬间闪了一下,同时丢失了一段该有的画面。
等他出现在小酒馆的大门口时,正在擦杯子的老奚一抬眼,瞥见他的身影,就笑了笑,“回来了。”
“嗯。”谢澜走进来,在老奚的对面坐下来,喝了一口水。
“桃桃那孩子收了吗?”老奚问。
谢澜点了点头,“收了,欠着我总比欠着她那继父强。”
老奚微微一笑,语气里忽然有了几分意味深长,“你对桃桃,倒是很关心。”
“那得是因为她值得。”谢澜随口说了一句。
“她长得怪可爱的,人吧,也善良,最重要的是,她那做红烧肉的手艺,我是特别服气的,就冲这,我不借她钱,我借谁钱?”
老奚听了他这话,像是愣了一下,然后神色忽然变得有点怪异,他盯着谢澜,问,“就只是因为这些?”
“不然呢?”谢澜和他面面相觑,然后顺手拿了碟子里的瓜子儿嗑了起来,“我吧,这么些年,除了你,就没什么人跟我说话了,主要跟你又没啥好说的,你一个老年人,跟我代沟太大了,桃桃妹就挺好的,当妹妹也挺好,我还挺想有一妹妹,当然最重要的是,她挺会做饭的……”
“……”
老奚万万没有想到,谢澜对谢桃好,竟然是因为这个。
此刻谢澜全然没有发现,老奚看他的眼神,赫然是看一个“注孤生”的沙雕的眼神。
“但是我还挺好奇啊,老奚你说你也不是轻易心软的人吧?怎么就同意让桃桃妹来小酒馆工作了?”谢澜嗑着瓜子,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老奚笑了笑,没有否认。
半晌,他看着酒馆大门外空荡荡的一片,才道,“她与我,的确有些渊源。”
老奚曾被困在瓶子里数百年的光阴,直到被谢澜捡到,打开了瓶口,方才令他重见天日。
但其实,在遇上谢澜之前,那只瓶子,原本在栖镇。
而最先捡到那只瓶子的,实则是谢桃。
当时的谢桃,不过是个只有几岁的懵懂孩童。
老奚虽被困在瓶子里,却仍旧可以看见外面的一切,甚至听见所有的声音。
所以,他也算亲眼见证了这个小姑娘从家庭美满,到家庭破碎的整个过程。
年幼的谢桃走到哪儿都喜欢带着那只瓶子,夜晚里听见她父母的争吵声,打架时摔碎东西的声音时,她躲在被窝里,手里也紧紧地拿着那只瓶子。
老奚听过她的哭声。
她是个很能哭的小姑娘,却总是躲在被窝里偷偷地哭。
除了他,没人能听到这个小姑娘无助的哭声,或许,也没人在乎。
这不过是人间百味中,最寻常的一味罢了。
做了多年的神仙,老奚见过世间许多的悲欢离合,煎熬世味。
但他也还是难免为着这个小姑娘的哭声而心生恻隐。
她从小,便是一个善良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