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悟大师是卧佛寺的大知客,专管寺庙香客的接待往来,年过四十,笑眯眯的,看着十分慈祥:“阿弥陀佛!”
翁季浓和奚少君福身还礼。
“寺里已为两位夫人备好了斋饭,里面请。”慧悟大师道。
翁季浓早前听奚少君说过卧佛寺的斋饭在西北一带颇具名气,来的路上就很期待了:“劳大师辛苦了。”
慧悟大师笑着摇头。
石枫率领侍卫跟在她们后头,只落她们五六步,观望着四周以防止意外发生。
数十位彪形大汉身着黑袍,腰间别着长刀,远远望去只觉得黑压压的一片,气势汹汹的在寺里窜走。
前来礼佛的香客们见此排场,忙往左右避让开,深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她们,让那领头的人砍了头颅。
卧佛寺佛殿木塔众多,道路弯弯绕绕,正是日头毒辣的时候,翁季浓为了显示自己的诚心和对菩萨的尊敬特地没有戴帷帽,所以走了没一会儿,便气喘吁吁,额头布满细汗。
春芜忙上前扶着她的手臂,给她助力。
“很快就到了。”奚少君也有些累了,拿着娟帕擦了擦自己的面颊,望着不远处的一片竹林说道。
她来过卧佛寺几次,对这儿还有些熟悉。
“厢房里备了冰绿豆汤,又听闻元夫人是吴郡人氏,那绿豆汤是按照江南的方子制的,夫人们到了可尽情饮用。”
慧悟大师带着歉意道。
翁季浓和奚少君对视一眼,默默笑了笑。
只要存活于这世间,都不能脱离俗世情理,连出家寺庙都不能免俗。
果然如奚少君所说,再走了一会儿,绕过竹林就到厢房了。
厢房四周种植有高榕,正巧遮住烈日,阴凉凉的,与刚才仿佛是两种天地。
两人对慧悟大师道过谢,让侍女代替自己送他离开了,才开始用斋饭。
“难怪是这位大师做了大知客。”翁季浓一边摇着扇子,一边等着秋梨盛绿豆汤。
“过会儿就要到你掏银子的时候了?”奚少君带着深意说。
翁季浓好奇地看着她。
“卧佛寺的大佛每两年便会重塑金身,前年是武威张家出的银子。”奚少君拍拍她的手,轻声道。
“不说西北,便是河西四郡那么多豪富人家,哪里就落到我头上了?”翁季浓不解。
她在吴郡时也只跟着家中长辈去过佛寺,她年纪小,还不到她交际的时候,所以她对佛寺的这些不太懂。
奚少君不好多说,只道了句:“你当谁人都配出这个银子?”
卧佛寺的名号在这儿,自是要达官显贵才能与其相配。
翁季浓到底聪敏,听了这话,明白了其中一二。
合起扇子,摇摇头,无外乎是为了些虚名罢了。
不过这些她也不放在心上,她记得她阿娘每年也会往吴郡各个寺里捐上许多香火钱,她学着看账本的时候,也看到过这项当支出。
这时秋梨盛好绿豆汤,送到二人面前。
翁季浓等不及先尝了一碗绿豆汤,熟悉的味道滚入喉咙,清清凉凉的,翁季浓轻舒了一口气,对秋梨道:“卧佛寺的绿豆汤比你熬得还好喝。”
“婢子只是个半吊子,哪里比得上寺里的饭头师父。”秋梨嘟了嘟嘴,说道。
奚少君不曾喝过南边的绿豆汤,有些好奇,尝了一口,秀眉蹙起,捏着绢帕掩了掩唇,接过侍女递过来的茶盅押了一口茶才压下那股味道。
“我都不知道还有绿豆汤里放糯米的。”
翁季浓盈盈笑:“我家那位大都督也是同你一样的反应,尝了一口后怎么都不愿意再喝了。”
她只要一想到元琛剑眉拧起,皱巴着脸的模样就想笑。
翁季浓喝了凉丝丝的绿豆汤,缓过体内那股暑气,才执筷用膳。
卧佛寺的斋饭并没有给翁季浓多大的惊喜,只是可口罢了,她不免有些失望。
用完斋饭,在厢房午憩了会儿,外头响起钟声,到了僧人做功课的时候了。
翁季浓和奚少君也更衣一同去了大雄宝殿。
在大殿里听卧佛寺的首座大师讲了一个时辰的经法,求了主持亲自开过光的护身符,再在慧悟大师的带领下参拜了寺里的各个佛像。
行程安排的很是周到,慧悟大师的讲解又十分有趣儿,翁季浓听得也有兴味,被哄高兴了,在慧悟大师暗示的时候,翁季浓舒舒服服的掏了银子。
奚少君看得瞠目结舌。
这一会儿的功夫,翁季浓轻飘飘的两千两银子就使出去了。
“就当求个安心了。”翁季浓想得开,她本就是来为元琛祈福的,花再多钱,她也是愿意的。
远处跑来个侍卫在石枫耳边嘀咕了几句,石枫上前朝她们禀道:“夫人,章夫人,都督和章将军过来了。”
翁季浓惊喜,忙拉着奚少君就往寺门去了。
便是奚少君脸上也多了两分小女儿家的娇羞喜悦。
果然她们一出来,就看到元琛和章裕远立在寺庙门口一边说着话一边等她们。
元琛身材高大,冷硬威严,章裕远稍矮他半头,但三十多岁的男人也是气质成熟的。
一行人相貌气势出众,阵仗又大,频频引得路人侧目。
元琛手里依旧拿着翁季浓的薄披,分外违和,但他面色太过坦然,仿佛已经成了习惯了。
翁季浓心里涌上一股甜蜜,今日的银子花得值。
这会儿正是傍晚,怕再等会儿天黑不好赶路,互相见过礼就各自上了各家的马车。
一上马车,翁季浓就拿出她帮元琛求的护身符,在护身符外又套了一只荷包,小心翼翼的系在了元琛的腰带上。
看着荷包乖乖挂在他腰上,翁季浓满意地点点头:“不要弄丢了哦!这可是我花两千两换来的呢!”
元琛:?……
第25章
元琛捏了捏挂在他腰封上的佩囊,就这玩意儿两千两?
翁季浓小手轻轻拍开的手掌,又理了理佩囊下的穗子:“不要捏啊,小心捏坏了,里头的护身符可是要保哥哥平安顺遂的,阿奚说卧佛寺的符是最灵的。”
神神叨叨的迷信样儿,偏偏是为的他。
元琛看着翁季浓认真的小脸,那些训斥责备的话哪里还能说得出口,抬起手掌摸了摸她的脑袋。
“哥哥要好好戴着呀!”
元琛素来不喜挂这些佩囊玉环之类的,认为过于繁琐,翁季浓怕他回去后偷偷取下来,特意又说了一句。
元琛弯弯唇角,点了点头。
翁季浓满意了,这才开始说她给卧佛寺的大佛捐钱重塑金身的事儿。
翁季浓扬起软白的小下巴,眉梢微挑:“不过哥哥可不要说我傻?”
那得意,等着夸奖的娇矜模样惹得元琛心中一热。
“卧佛寺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在西北又有些名声,到时候往外一传,谁不知哥哥有颗慈悲贤德的心。”翁季浓道。
前不久元琛告诉她,武威郡郡守的调令已经到了,其将调升长安任吏部侍郎,圣人也果真如元琛所说没有意向再指派新的郡守过来。
打算将武威交给元琛,任令过几日就会下来。
这样一来,元琛的威望也能从军中渗透到百姓之中,有个好名声往后行事也顺畅些。
元琛坐着抱拳拱手,俯身弯腰:“夫人真乃某之贤助。”
翁季浓被他夸得眯眼直乐,笑嘻嘻的靠到他的胸口:“我可聪明着呢!”
花钱买名声,这可是世族们最长做的事。
她虽是头一次做,但也很顺手呢!
元琛心中喟叹,娶到她,大概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幸事了。
低头,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面庞,眼神炙热。
饱含深意的眼神看得翁季浓心跳加快,面色酡红,满脸娇羞。
……
半响元琛松开翁季浓,轻咳一声,掀了窗帘透透冷风,缓解身上的燥热。
翁季浓红着脸,悄悄从马车的内匣中翻出一把小镜子,便是车内昏暗,翁季浓也能看到自己唇畔红润润的,比起那上等口脂的颜色还要艳丽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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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次练兵结束的第二日,元琛的任令下达各郡。
河西四郡郡守府归河西都护府统管,其中武威郡郡守由都护府大都督元琛亲任。
翁季浓看着春芜将圣旨收好,转身朝着元琛行礼:“使君大安。”
元琛笑哼一声:“莫要作怪,快看看有没有东西落下。”
任令下来,他们也要赶回武威了,这会儿帐内堆满了木箱。
在草原上自由自在地住了快两个多月了,翁季浓这会儿倒有些舍不得,闷闷不乐的。
元琛拉着她的手,把她圈入怀里,低语道:“这么喜欢这儿?”
翁季浓仰头看他,点了点头。
她今日没有梳发髻,只带着一顶莲花冠,她的头颅生得漂亮,秀发束在冠里,没有华丽的发髻朱钗相衬,简简单单的也是极美。
元琛把她缠在面颊上的发丝撩到耳后,弯腰亲了亲她光洁平滑的额头:“每年都有练兵,明年再带你来。”
翁季浓瞬间被安抚了,梨涡浅笑:“那我的绿墨和红梅都在家中等我吧!”
“早已经送回去了。”元琛道。
“那就好。”翁季浓想,便是这样回去也不会无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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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天黑前到家的。
晚霞照射着一排排的墨瓦,白墙染着晕黄,元忠和宛嬷嬷带着侍仆们候在大门口,倒有几分温馨。
元忠远远的就瞧见了挂有元字旌旗的马车:“回来了,回来了。”
说着就忙带人走下石阶,不待马车停稳,便急急地迎了上去:“阿郎,夫人安康!”
“元伯,宛嬷嬷你们快起来吧!”
翁季浓亲自扶起他们。
翁季浓看着熟悉的地方,熟悉的面孔,从草原回来的失落瞬间就消失了,原来她也是想念这个她才住了十几日的家。
元琛问:“最近府上怎么样?”
元忠笑着回道:“一切都安好,夫人也放心,您交给奴的金鱼也还活泼乱跳的。”
听他一说,翁季浓就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她亲自布置的院子。
踏入院门,院内花草依旧,竹帘微拂,翁季浓眼睛笑成月牙:“哥哥,咱们终于回家啦!”
元琛垂眸看她:“是啊!”
舟车劳顿,这晚两人用了膳,早早的沐浴完,上了榻就抱在一起呼呼大睡了。
第二日,翁季浓自然又是日上三竿才起。
昨夜休息的早,元琛天色微明就起身了。
他事情多,等不及修整几日,就去了府衙接手上一任留下的事务,再加上这些日子还堆了许多军务不曾处理,忙得团团转。
与之相比,翁季浓就轻松许多。
府里的庶务有元忠和宛嬷嬷帮衬着她,她很快就上手了。
最近的大事又只有她的及笄嘉礼,而这些元琛在康安草原的时候,已经书信元伯安排了。
翁季浓十分期待她的及笄礼,她还等着元琛帮她取的字呢!
第26章
因着翁季浓已经嫁为人妇,又是远嫁,所以嘉礼的参礼人选上倒是有些难办。
翁氏在西北没有族亲,这让翁季浓都不知道让谁来当她的正宾了。
不过好在元琛早就考虑到了这些。
“阿郎嘱咐奴问您,您看定远侯夫人作正宾是否合适?”元忠道。
定远侯夫人正是谢韶棠的母亲宜阳县主,她是宗室女身份高贵又是元琛好友的母亲,翁季浓听元琛说过,宜阳县主以前为谢韶棠准备衣物的时候也常顺带着为他准备一份。
这般好的人选,翁季浓哪里有不愿意的。
宛嬷嬷在一旁说:“只是不知咱们翁家是何人过来?”
翁季浓的父母远在吴郡,吴郡离武威相隔两千多公里,其父任江淮监察使,无诏不得离任,他们定是不会赶过来的。
几位郎君又才送亲赶回去,一来一回三四个月,再折腾一次怕是身体都吃不消了。
听到宛嬷嬷的话,秋梨笑着说:“嬷嬷,咱们现在是元家的人了。”
宛嬷嬷轻哼一声,不接她的话。
宛嬷嬷大半辈子都在翁家过的,要不是随着翁季浓远嫁,这辈子都不会出吴郡。
翁季浓嗔了秋梨一眼,让她不要逗宛嬷嬷了。
宛嬷嬷年纪大了,念旧些,总是怀念在翁家的时候。
不过只是想想罢了,宛嬷嬷不曾婚嫁无子无女,她心里头也知道翁季浓挑她做陪嫁侍仆是看她伺候后她母亲,给她体面,想要替她荣养送终。
要不然偌大的翁府比她能干的多了去了,何故挑她这个半截身子都入土了的老婆子。
她呀!其实最盼着翁季浓过得好了。
翁季浓笑着说:“是二姐姐。”
“二娘子?”宛嬷嬷倒是意外了。
春芜说:“上个月崔家姑爷谋了工部郎中的职,二娘子随他赴任,夫人收到书信的时候她们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说是先来武威看我们夫人,顺道将翁家准备的贺礼送过来。”
宛嬷嬷喜道:“哎哟,长安离武威近,到时候夫人与二娘子也能常常见面了。”
姐妹两个离的这么近,也能互相帮衬着些。
“是呀!二姐姐到了,正好可以当我的赞者,”到底是要见着亲人,翁季浓面上都带着笑,“嬷嬷过会儿派人去收拾客房,二姐姐估摸着这几日就要到了。”
宛嬷嬷应声:“诶!”
翁家虽在武威置办了宅子,但翁季浓想和她二姐姐翁维溱亲近说说话,便打算让他们住到元府来,也方便她照顾。
翁维溱到得比翁季浓想象中晚,及笄礼前一日才将将赶到武威。
翁季浓每日都派小厮在城外官道口守着,让他们见到崔家的马车就快快回来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