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犹豫豫僵持在原地。
草原的夜晚冷得厉害,风声呼啸,元琛索性靠在外面吹起冷风,双手插着腰,外袍因为方才抬水,被他掀起固在了腰带上,露出他里面黑色的长裤,长腿紧绷,修长有力。
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娇娇软软的声音:“哥哥,你还在吗?”
第13章
从未有过的焦急浮上心头,元琛步子迈得又大又急:“怎么了?”
里头却突然没有了动静。
元琛心脏提起,手指用力地捏着座屏,将要闯进去,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细小为不可闻的声音。
“哥哥你还在吗?”熟悉的声音响起。
软糯中多了一丝怯意。
元琛闭了闭眼,往后退了一小步,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
喉结滚动:“在。”
“哥哥可不可以帮我拿一下衣服,我忘记拿了。”翁季浓羞赧得厉害,往日都有侍女们服侍,样样东西都会准备妥当,今儿她独自一人便没想起来。
元琛脑中的弦瞬间拉紧,绷得他头皮发麻。
没有听到脚步声,翁季浓裹紧系在胸前的大巾子,踏着木屐子慢慢挪到座屏后面,小手扒住屏风,探出小脑袋。
对上元琛浓烈如墨的眸子,陡然送了口气:“哥哥还在啊,衣服就在那只柜子里。”
细弱光洁的胳膊遥遥一指,眼睛里全是对他的信赖。
元琛眸子阴阴暗暗,多了些翁季浓看不懂的东西。
不过她也不曾多想,因为元琛转身给她拿衣服去了。
各色柔软精致的亵衣亵裤堆满了箱子,元琛突然觉得这小魔星天生是来克自己的吧。
给她拿完衣裳,又帮她倒了洗澡水,看着小娘子乖乖趴在榻上等他,元琛想他就是个老父亲操心受折磨的命。
飞快打了冷水冲了个澡,就上塌了。
翁季浓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得到他现在有些不高兴,揪揪他的袖子:“哥哥怎么不高兴了呀?”
她不问还好,一问元琛心里平白多了几分委屈,没忍住扣住她的肩膀,隔着薄薄的寝衣咬了上去。
像个吃不到糖又不能闹的孩子一样撒脾气。
幸而他还有分寸,只轻嗑上去磨了磨,连牙印儿都没有印上去。
酥酥麻麻的,翁季浓受不住这亲密,羞哒哒地躲开:“哥哥干嘛咬我!”
元琛吐出一口浊气,看着帐顶:“阿浓什么时候才长大?”
翁季浓睫毛忽闪,水汪汪的眼睛满是疑惑,长大?
她不懂他的意思,她已经长大啦,她都嫁人了呢!
那他是在说她年纪小吗?翁季浓沉吟片刻,心里默数着日子,今日是六月初六,她七月三十日过生辰:“我还有五十三日就及笈啦!”
元琛见她还认真数了数,忍不住笑开,摸摸她的头:“到时候帮你帮个风风光光的及笈礼。”
那个时候士兵已经训练完成,他们应该也回去武威了。
“那我等着。”翁季浓在黑夜中,满足地笑了笑。
“我还没有取字呢,哥哥帮我取一个。”元琛提到及笈礼,翁季浓便想到她还未取字呢。
大姐姐和二姐姐都是及笈后嫁的人,父亲已在及笈礼时赐了她们字,可她还没有。
她阿娘说,可以等婚后让夫君娶。
翁季浓期待又憧憬,元琛脑子一热,下意识的就应了下来。
等到了第二日他就觉得自己冲动了,他幼时家里穷,别说去学堂了,便是连温饱都成问题,所以他从前只勉强认得几个字。
还是后来从军,他官位慢慢升高,话语权也逐渐变大,往来的人在朝野中越有份量,他才发觉了自己的短处,特让当时还是靖王的建元帝帮他请了教书先生,一边打仗一边学习。
不过许是他所有的天赋都用在了行军打仗之上,他如今能把兵书倒背如流,却看不下一张诗词歌赋。
这样学问不佳的他还如何帮翁季浓取字。
更何况她母族又是那般簪缨大族,连她外家魏氏都是诗礼传家的言情书网,魏家族学整在个大晋朝都是赫赫有名的。
若是帮她取了个不入流的字,他被嘲笑也就罢了,就怕连累她在家族中丢了脸面。
不过元琛又舍不得这个帮翁季浓取字的机会。
军帐内
“去请宣武将军过来。”元琛吩咐石枫。
“唯!”
没过多久宣武将军谢韶棠就过来了,谢韶棠是武威郡定远侯世子,是他为数不多的知心好友,也是好友中为数不多的读过许多书的人。
谢韶棠虽也行走军中,不过天生的晒不黑,是位有名的白面将军,但他是个行事乖张的。
谢韶棠一身张扬的绯色铠甲恍得元琛眼睛疼。
元琛忽然有种他请错人的感觉。
“寻几本诗书给我。”元琛干巴巴地说道。
“圣人又来信让你读书了?你做错什么事了?这次圣人这么狠,让你看那些文邹邹的鬼东西?”谢韶棠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他不出口很有风度翩翩的儒将风范,一出口,便什么都暴露了。
元琛往后靠在圈椅上,姿态悠闲:“明明都是读书人,怎么差那么多?”
谢韶棠一想就知道元琛拿谁和自己对比。
他在他婚席上可是见过翁氏几位郎君的,他还是有自知之名的。
“他们翁氏是什么人家,我们谢家充其量不过一个暴发户,我也只不过读过几本书罢了,快说说,你要那些书作甚?你那小媳妇儿嫌弃你?”
谢韶棠的祖父是随着太.祖打天下的开国功臣,祖上是种田为生的庄户人家,虽得了个定远侯的世袭爵位,不过也才发家四十余年,根基尚浅。
元琛轻“啧”了一声,看起来有些烦躁。
……
谢韶棠听完,愣了一瞬,然后放声大笑,毫不给他面子。
元琛不言语,只冷眼瞧着。
谢韶棠笑容僵在脸上,挤眉弄眼:“嘿嘿,我明日让人把书给送过来。”
“多谢。”元琛不理会他奇奇怪怪的表情,“直接送到这军帐。”
“放心,不会让小嫂子知道的。”谢韶棠闷笑,在元琛拿起桌案上的砚台砸向他前,闪出帐外。
第14章
略修整了几日,元琛便忙起来了,一日里只有晚上才能回来陪陪翁季浓,不过翁季浓在后方也会给自己找乐子。
这几天里翁季浓结识了位极好的朋友。
那位朋友是归云将军章裕远的妻子,奚少君。
军中像元琛这般自身极有天赋的,亦或是谢韶棠这类父辈从军有身世背景自己能力也不差的年轻将军毕竟是少数,三四十岁的才是常态,所以住在这后头的夫人们大都也是三四十岁的妇人。
章裕远今年也三十有四了,不过奚少君是章裕远的续弦,只比翁季浓大两岁,年纪相近共同话题也多,一来二去,两人便熟悉了。
微风拂过旌旗,战士们慷慨激昂的训练声穿过广阔的草原传到后方。
让后方的女眷们感到格外的安心。
几位侍女搬了杌凳坐在帐帘前,听着里面奚少君的温声细语,和翁季浓的撒娇声,相视一笑。
定是翁季浓又耍赖了。
翁季浓细白的手指胡乱打散桌案上的叶子牌,自暴自弃地说:“我是学不会这叶子牌了。”
她手上戴着一只金蝴蝶戒托嵌珍珠的指环,捣乱的动作也被她做的赏心悦目。
“慢慢学总会学会的,有我教你呢。”奚少君是位性子极好的小娘子,耐着性子连续教了翁季浓三日的叶子牌,听到她要放弃,都还是温声劝她。
“阿奚莫要再为难我了呀!”翁季浓看着她,眼神带着乞求,撒娇似的晃晃小脑袋。
耳朵带着的一对与指环配套的蓝色琉璃镶珍珠的耳铛,古典精致,随着她的动作,耳铛也跟着摇晃。
灵巧招人疼。
奚少君长相秀气,小巧的瓜子脸,杏眼带笑,无奈道:“你呀!”
章裕远的驻地便是张掖,奚少君一嫁过来便随了军,在这片草原上已经住了一年多。
几天前听说大都督的新妇也来了驻地,她与别家的夫人们过来看看都督夫人有没有需要她们帮忙的。
奚少君来前心中还有些忐忑着,怕这位夫人与她嫡姐一般,是个性子骄纵跋扈的,没想到见面却发现她是个年纪轻又爱撒娇的小娘子。
翁季浓心虚地笑了笑,然后快速的将叶子牌收到匣子里,不想再看这个她始终学不会的糟心玩意儿。
“前日的药参可熬了?”翁季浓把匣子塞到一旁的木架上,问道。
“嗯,多谢你送的药参,大郎身体已经好转。”奚少君秀丽的面容上似乎带着些愁绪。
翁季浓虽然才来了康安草原几日,不过身边有个秋梨这般活泼爱说话的侍女,她对四周邻居家的事儿也知晓一二了。
章裕远和元琛一样出身平贫苦人家,章裕远的元妻何氏也是如此,何氏与章裕远是患难夫妻,一路走来吃了许多苦,却在章裕远封得大将,日子好不容易富裕了之后,难产而亡,只留下了嗷嗷待哺的稚子。
章裕远守了三年,才续娶了武威奚家庶出的小女儿奚少君。
续弦也就罢了,偏前头夫人还留下了身体不好的长子,继母难做,可想而知奚少君平日里有多少操不完的心。
人心都是偏的,翁季浓与奚少君相熟,自然也是心疼她的。
“阿浓莫要担心我,等再过两年大郎到了请先生的年纪,也就不需要我操心了,到时候我再养个自己的孩子,日子就好过了。”奚少君语气温和。
翁季浓生活平顺安乐,从未有过挫折打击,所以她很是能共情,听了奚少君的话后,更是怜惜她了。
奚少君见翁季浓还在忧叹,抿唇一笑:“阿浓你的顾虑少,元家又只有你和都督二人,早些生个孩子,家中才热闹些。”
小孩子吗?
翁季浓害羞的嗔了她一眼:“怎么说到我这儿了?”
“依你和都督的相貌,你们的孩子定会十分漂亮。”奚少君柔声说,她还没见过比翁季浓还漂亮的娘子呢!
被她这么一说,翁季浓也有些心动了,不过她比奚少君想的多。
她们一起睡了这么久,会不会小娃娃已经在她肚子里了呢。
不过也许也没有,毕竟她大姐姐是成婚一年后才有了身孕,大姐姐说这是要看缘分的。
-
到了晚上元琛回来后,就发现翁季浓小脸红扑扑的,眸子亮晶晶的盯着他。
元琛看她有话要说,用完晚膳就给她烧水沐浴,想着早些上榻说话。
翁季浓心里存不住话,等着元琛从净室出来,就期待地问他:“哥哥,我们什么时候才会有小娃娃?”
元琛大惊,灭烛火的动作一滞,差点儿烫到自己的手。
快速灭了烛台盖上灯罩,账内一片黑暗,元琛镇定下来,试探地说:“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翁季浓哼哼唧唧地将今日与奚少君的谈话告诉他。
元琛这才放下心,没好气的拍拍她的脑袋:“少操心别人家的事。”
他还以为别人和她说了什么。
“我才没有管章家的事情,只不过,阿奚是我好朋友,我关心她而已。”翁季浓为自己辩解,“哥哥还没告诉我,我们什么时候才会有小娃娃。”
“你还小,不着急,等你玩两年再说,你不是还要学骑马?等过两日,这边不需要我看着,我就带你去。”元琛道。
“还是你想现在就有个孩子,那以后我们出来玩,就不方便了,我原打算日后带你把西北各地都玩遍了,这里有许多江南见不到的景象。”
元琛很了解她,知道她想要孩子不过一时兴起,她现在对草原还有一股新鲜劲儿,目前玩乐才是最重要的。
也自然知道如何转移她的注意。
果然,翁季浓上当了。
“那,那……”
翁季浓小声又心虚的说:“那我明日让春芜把我的胡服拿出来,我带了好几套呢!”
小娃娃还是晚些时候再来吧!
最好等她学完骑马之后。
……
见她开始念叨骑马穿什么衣服,戴什么佩饰,元琛彻底安心了。
扶额叹息,也不知等日后两人真正同房的时候,该和她怎么解释。
明明自己新婚之夜做这个决定,是考虑到她年纪小,远嫁心情不好,怎么到如今,像是他撒下了个弥天大谎。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为难自己了。
第15章
自元琛说了要带她去山丹马场之后,翁季浓就一直在期待着,早早的收拾好了衣物。
果然没两日元琛将练兵事宜交于了副将章裕远,抽出三天时间带着翁季浓去了马场。
山丹马场位于大马营马场,在祁连山冷龙岭北麓,地势辽阔平坦。
刚进入马场,翁季浓就看到了成群结队的骏马,那些马儿全是血统纯正的山丹马,肥壮凶悍强壮,四驱高长粗大,毛发光亮,看着便知养得极好。
翁季浓心情激动,不由的探身出了马车的窗户。
元琛驱马走到一旁,笑着朝她伸出一只手。
翁季浓仰头看他。
元琛脸上带着鲜少可见的意气风发,不经让她记起这位身经百战的大都督也才不过二十六岁。
翁季浓笑开,露出整齐洁白的贝齿,弯腰回了车厢。
元琛微楞,一股失落闪过心头,将要收回手掌。
只听见“咚咚”几声,车帘从里面打开,一道倩影飞快地钻出马车。
翁季浓立在马车前板上,伸着手,等他从后面过来。
元琛暗沉的目光落到翁季浓身上,收紧缰绳,长臂一捞。
瞬间,翁季浓稳稳地落到了他身前。
元琛驾马飞奔,身后是春芜的惊呼和侍卫们的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