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兄的性子一直都很凉薄,在孟家住了十年,却没有生出什么亲情,也只有对她不太一样。
孟溪心想,不知义兄失忆前到底是怎么样的?可惜他一直想不起身世,就算她给他吃了那么多好东西,也一无所得。
如此下去,难道真的一辈子都不知自己是谁吗?
孟溪秀眉拧了起来。
不知看大夫有没有用?
前世她请不起神医,这世可不同了,她心里忽然升出了一丝希望。
天寒地冻。
这个时节特别容易饿,蒋夫子坐在火炉旁突然就想到了孟溪做得南瓜囊肉,馋虫子钻出来,顿时觉得难以忍受,他披上狐裘就去了仙游楼。
听说他要吃孟溪做的菜,伙计一路飞奔到厨房,跟赵奇峰说:“蒋夫子又来了,孟姑娘……”
“她今儿不在。”
“是吗?”伙计一愣,今日并不是孟溪休息的日子。
“她堂哥娶妻,请了两日假。”
伙计哦一声:“那你看怎么办?我去回了蒋夫子?”
就是那个蒋夫子让孟溪的菜第二次上了菜谱,而自己,做了好几回却没有让师父满意的,王海观念头一动,跟赵奇峰商量:“四师兄,要不让我试试吧?如果蒋夫子觉得不好,我分文不收,食材钱扣在我的工钱里,你看如何?”
这十三师弟也挺惨的,如此刻苦却没有成效,赵奇峰沉吟道:“行,不过还得问问蒋夫子。”
蒋夫子现在饿,听说梁达的第十四位徒弟想试试,当下就同意了。
王海观立刻动手。
他心想一定是师父偏袒孟溪,他这回做给吃客吃,不信不行!
他手脚麻利,很快就将南瓜囊肉做好了,等伙计端过去时,偷偷在后面观察。
蒋夫子拿起筷子品尝的时候,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把之前所学都用在了这道菜里,就想证明自己比孟溪烧得好。
然而蒋夫子吃了一口就停下了。
南瓜囊肉是讲究肉馅,蘑菇丁,笋丁,还有南瓜之间的融合,这四样东西放在一起就是最完美的,无需添加别的,可这十四徒弟怎么做得如此复杂呢,什么味道都有,却突显不出任意一种的香。
毁了,毁了!
蒋夫子将筷子一扔:“梁达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他拂袖而去。
伙计愣住,而王海观则面如死灰。
连蒋夫子都这么说……
不,不是他的错,绝不是,一定是蒋夫子自己的味觉出了问题,王海观心想,他哪里是喜欢吃什么菜,不过是喜欢孟溪那张脸吧?还有那位公子也是,孟溪的厨艺怎么可能比他好?
王海观踉跄着走远,甚至都没有回厨房。
而此刻孟家却是一片欢声笑语。
众人都围着看孟溪做菜。
她在做一道青蒜炒腊肉。
那腊肉已经腌成了,切开来瘦肉赤红,肥肉雪白,她在锅里倒油,放入辣椒,蒜末,姜丝爆香,随后再放入豆豉。
豆豉是这道菜的关键,它是黄豆发酵而成,本身有种酱味,非常可口,等把油炒成红油后,加入成片的腊肉,成段的青蒜翻炒,什么盐,酱油都不用放,因为腊肉与豆豉的咸味已经足够。
等盛出来时,腊肉将将的熟,瘦肉的颜色更为鲜艳,而肥肉则是晶莹剔透,王氏忍不住夹了一块吃,原本以为晒的干干的必然会硬,谁想到瘦肉如此之嫩,而肥肉比瘦肉还好吃,吸收了腌制时花椒的麻,此时豆豉的香,油而不腻。
众人的叫好声此起彼伏。
孟溪揭开另外一个锅的锅盖,里面正炖着山药大骨头汤,汤色浓白,咕噜噜的往外冒着热气。
冬天就是要吃这些才舒服啊。
孟溪自己都笑起来。
众人吃饱喝足,王氏跟孟竹去洗碗,孟溪看大伯坐在旁边,凑过去低声问他:“大伯,你可听说过哪儿有神医?”
“神医?有啊,隔壁镇就有一个,好像姓陈,听说是哪个御医的弟子。”
“什么病都治得好吗?”
“你要治什么病?”孟方庆吓一跳,“阿溪,你哪儿不舒服?”
“不是,是哥哥,我想神医也许能让他记起身世。”
孟奇也在,插嘴道:“说不定真的能成呢,爹,我们镇上不是有个经常头疼的傻子,后来送去给陈大夫看,陈大夫拿针一扎就好了。”
“是吗?”孟方庆琢磨,“可以试试……不过那陈大夫收钱可贵哩,去他那儿看病不容易。”
钱倒是没事,可以挣,孟溪心想,如果义兄想起来身世就好了,他可以见到他的亲生父母,就算像那日他说得,如果一辈子不中举,那最少还有个家。这样,她也不用再担心他了。
第二日,孟奇要去迎亲,早上起来看到堂弟,想到之前因为图册的事而尴尬,便没话找话说。
“阿深,你说不定马上就能知道自己是谁了。”堂弟其实也很可怜的,连自己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更别说自己家住在何处。
孟深心想,他知道的很清楚,他是宣宁侯,名叫秦绍,但嘴上却问:“你此话何意?”
“阿溪要给你去请神医了,那个神医会一套针灸神术,到时候在你身上扎上几针,你就好了。”
孟深:……
他这个妹妹咋这么事多,不止要蒋夫子打他,还要让大夫来扎他吗?
作者有话要说:当当当,二更来啦~~
孟深:我真的想走。
孟溪:别啊,哥哥,等扎完针再走。
孟深:……
第27章
孟奇并不知孟深在想什么,看他脸色不太好,鼓励道:“你别怕,那大夫是御医的弟子。”
他是怕吗?
他是不需要治!
前世他时常头疼,但都忍着没有告诉谁,只会躲去自己屋里,因为孟家根本就没钱给他请大夫。后来倒是慢慢的不疼了,脑中会时不时闪现过去的事情,有时候是一个背影,有时候是一棵树,有时候是一座宅院。
他将它们一点点拼凑起来,才找回了记忆。
孟深岔开话题:“你的马呢?”
“还没牵来呢,”孟奇嘿嘿笑道,“问柳家借了一匹,他们家用来拉车的,我看这马不错。”
后来孟深看到那马,都不想说话了。
颜色是很喜庆,枣红色,但是鬃毛像乱草,毫无光泽可言,体型也不好,耳朵太大,胸不够挺,背凹太过严重,跟良驹差了十万八千里。孟深心想,他府里倒是有,可惜也不好牵过来。
孟竹也皱眉,拿着刷子就来给马刷毛:“脏兮兮的,该不会是才拉过车吧?”
马的鼻子里扑哧了两声。
“不指着它拉车,柳家能有钱过年?”孟奇拍拍马背,“人家能借就不错了。”
“还不是要了我们五斗米。”
“本来就该给,还能白白借呢。”
孟竹斜睨他一眼,哥哥就是老实,那匹马一天能赚到五斗米吗?柳家是看他们家钱多了,狮子大开口,不过也算了,周围还真没几家养马的。
“哥哥,你会骑吗?”孟竹问。
“这有啥不会的,我骑过牛。”他们家也没牛,播种时都是问人借牛来犁地。
孟深差点笑出声。
牛跟马能一样?
“上去试试,”孟竹道,“别等会去迎秀梅姐摔下来,弄个狗啃泥。”
孟奇无语:“怎么说你哥的?”
然而妹妹泼辣,他最后还是妥协了,踩着马蹬上去。
那马一直拉车,很少被人骑,立刻就开始甩蹄子,孟奇在上面手足无措,拉着缰绳嘴里吁吁吁的,想让它平静。结果那马头越发得劲,往前杵着就跑了起来。
亲戚带来的几个孩子看到孟奇大呼小叫的,在旁边哈哈大笑。
孟深沉声道:“别拉紧缰绳。”
孟奇一愣,略微松开手。
缰绳不再勒着嘴巴,就不是催促它前进的意思,那马立刻停了下来。
孟奇兄妹俩都看向孟深。
孟奇奇道:“你还知道怎么骑马?”
当然,宣宁侯府的祖上是开国元勋,立下赫赫战功,秦家的男儿没有不会打仗的,骑马算什么?可惜他失去记忆后也失去了这一切,弃武从文,孟深淡淡道:“你喂点东西给它吃,一会儿就好。”
孟奇听话得去找干草。
孟深转过身,看到孟溪站在不远处,她手里提着一个竹篮,里面装着冬菇。
“是要拿去厨房?”
孟溪点头:“你看,我在上面刻花了。”
果然每个冬菇的顶上都有梅花形的图案,再看孟溪的神色,有些小小的炫耀,觉得这样很美。
而事实上,孟深见过比她不知好多少倍的雕工,能把各种食材刻成世间万物。他幼时随父亲入宫用膳,炎武帝就命一位御厨给他用白萝卜雕了一只麒麟。
当时他们说的话他不记得了,唯独记得那只麒麟,栩栩如生,他看了好久。
“你还得多练练。”孟深道。
孟溪瞅瞅他,就没有一句好话吗?她也是为了等会厨子们烧菜出来更漂亮,毕竟是大喜之日嘛。
“你刚才在教堂兄骑马?”她忽然又问,“你可是想起……”
孟深警觉:“我怎么能教,我又不会,只不过以前在路上看到有人教他孩子骑马。”
孟溪暗叹一声。
她以为义兄骑过,想到一些回忆呢。
她转过身去厨房。
厨子们看到她都很恭敬,毕竟那是梁达的徒弟,他们这厨艺入不得孟溪的眼,只不过一下烧十几桌菜,孟家怕小姑娘劳累才请了他们过来。
“孟姑娘,你看我这菜等会这么烧,行不行?”
“孟姑娘,这道菜你觉得炖多久为好?”
“孟姑娘……”
孟溪虽然跟他们商量定了一下菜谱,但没想到他们会这么询问,孟溪愣住了。
半晚时分,左邻右舍都来了,小小的孟家顿时挤满了人,而向四处借用的桌椅也摆满了堂屋,厨房,甚至还摆去了别家。镇上不管是办喜事,办丧事都是这样借来借去的,毕竟不是富人家,有钱可以去酒楼摆宴。
鞭炮也准备好了。
孟溪此时将礼物送给孟奇。
孟奇打开来看,发现是一对精致的玉梳,小的能做头饰,约是给他妻子的,大的可用来平日里梳头发,他们夫妻俩都能用,他眼睛红了红:“阿溪,你真好,我都不知如何报答。”
“堂兄,你幼时便很照顾我,别这么说。”孟溪催道,“收起来,快去接堂嫂吧。”
“嗯。”孟奇又笑了。
他穿着喜服,骑上马背。
孟深也过来了。
看堂弟比自己矮了一截,孟奇懊悔:“是不是应该也给你弄一匹马。”
还好没有,孟深想,这么丑的马简直是在糟蹋他。
“走吧,”孟深在前面引路,“别错过时辰。”
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响起来。
客人们也跟在后面看。
郑家离的很近,郑秀梅罩着红盖头,心里又紧张又期待,这一天终于到来了,她盼了好几年,眼瞅着遥遥无期,谁想到竟好梦成真。
邱翠盯着她,低声道:“别真成了泼出去的水,我嫁你过去,可是损失了好大一笔银子!”如果不是念着这一点亲情,她大可以把女儿嫁到愿意出很多聘礼的人家,还管她将来过得好不好?
“我知道,娘,我不会忘记你跟弟弟们的。”郑秀梅心想,她去了也可以跟孟溪学手艺,她会很努力的挣钱,这样应该可以拿一部分出来帮娘家的吧?
迎亲队伍很快就到了,邱翠坐着堂中,受了孟奇一拜。
“我这女儿很勤快,你娶得她是你的福气,你可要好好待她。”
“是,岳母,我一定会的。”他的秀梅吃得苦太多了,从小到大没享过什么福,他当然会好好待她!
邱翠摆摆手:“行,快接她走吧。”
郑秀梅就站在门口。
她两个弟弟,其中一个稍微大点,也不过八岁,问道:“姐姐,你还回来吗?”
“当然,你阿奇哥哥家,你不认识吗?很近的。”
“哦,那就好。”
郑秀梅伸手摸到他的头,揉了揉头发。
孟奇看着她的样子,险些要哭。
“秀梅,”他走过去,“跟我回家吧。”
听到这一句,郑秀梅本来满是期待欢喜的,突然就哭了起来,无声地哭。
她点点头。
有个婆子引着她走入花轿。
两个人都穿着喜服,喜庆中又透着伤悲,孟深在旁边看着,忽然想到孟溪,有一天,她也会这样嫁给别人吧?
就是不知会嫁给谁。
谁又能娶了她?
想着,心头莫名的有些不舒服。
宾客们见终于迎回了新娘,都大声欢呼起来,一个接一个的说着恭贺的话,好像众星拱月一样把他们给引入大堂。
堂内坐着老太太,孟方庆跟王氏,孟奇夫妻俩上去行成亲礼。
孟溪看着这一切,回想起前世,眼角有些发热。
不知不觉,她重生都已经大半年了,她改变了他们孟家一家的命运,也改变了她自己。
将来,会越来越好吧?
她嘴角翘起来。
孟深瞧她一眼,又侧过头去。
孟竹忽然跑过来拉着孟溪:“走,我们去洞房等新娘。”
女眷们这时候就要派上用场了。
两个人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想着怎么捉弄孟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