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哪里了?”赵翊问。
刘萦垂了垂眼帘,避而不答,淡淡地道:“太尉大人心情不好。”
“出府了?”赵翊忽然逼近她。
刘萦垂着眼帘,并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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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窗外的光照射了进来, 照在了刘萦雪白的脸上, 她的嘴唇紧紧抿着, 垂着眼帘。
赵翊抬起了她的头, 她低垂的眼帘忽而一挑,墨般黑的眼眸似乎藏着一丝冷冰冰的笑意,继而又垂了下去,她说:“大人这是怎么了?生气了?”
赵翊松开了手, 冷眼看着她, 道:“你去了哪里?”
刘萦扭过头, 避开刺目的光, 稍带懒意, 倦意地道:“整日躺着,累了,出去走走。”
她转过身去找火折子点香炉, 却听赵翊道:“你的黑斗笠呢?”他淡淡地说着,随手拿起陶杯来。
刘萦身体稍做一顿,继而从小木柜子里拿出了火折子来,她微笑道:“大人, 您在说什么, 妾怎么听不懂了呢?”
“你还想要装多久。”赵翊挑了挑唇, 道:“不累的吗?”
他望着陶杯中的茶水,那茶寡淡得很,就像她的人一样,同时又涩口的很, 不喝也罢。
他平淡地道:“你去见了宋扬。”没有疑问。
刘萦消瘦的后背微微弯曲,纤细手指还没有摸到火折子,但她却停了下来,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也似乎是认了命,这一天早就该来了,她没有回答。
赵翊稍偏过头去,问道:“是什么人告诉你?”
刘萦默了默,道:“我本就知道。”
“不可能”赵翊冷声道。
“怎么不可能?”刘萦忽得站了起来,她的眼里染发着可怕的光芒,她走向他,道:“是我将消息传给的天子,我早就知道,知道你喜欢宋夫人!”她嘶哑地吼道。
赵翊的脸色骤然变了,霍然起身,一把捏住了她的手腕,她的骨头都要被他捏断了。
刘萦看着他的脸,这还是她第一次在他脸上真真切切地看到了怒意,宋夫人是他的禁忌。她为他的反应而感到畅快,仿佛憋了许多年,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了。
她迎着他怒气滔天地眼睛,道:“大人您生气了?是又想起宋夫人感到愧疚了吗?”她稍作一顿,反而靠上了他的怀里,笑道:“还是怕世人知道,知道您□□主母!”她最后变了脸色,阴沉沉地说道。
赵翊早已气得说不出话来,手上一收,她的手腕骨痛得似乎就要裂开了。
这剧烈的疼痛反倒刺激的她更加疯狂了。
她像一个红了眼的疯子,她同时也要刺激着他,尖锐地说:“太尉大人!”她如此称呼他,讽刺道:“您的父亲才死了多久,不到七日吧,您就□□了宋夫人,逼得其自杀!”她失声大笑,像个疯子。
随之而来的是耳边“啪”的一声响,左半脸均已木木麻麻的,腥咸的血混着口水。
他打了她。
她的眼前一阵眩晕,蓦地将血水吐在了地上,放声大笑,她的嘴角是血,牙齿也沾上了鲜红色。
“你是真不想活了!”赵翊道。
刘萦摸着自己火烧一样痛的左脸,笑着笑着,跌坐在了地上,笑声也随之停了下来。
许久她慢慢地慢慢地抬起了头来,她的眼睛仍然血红,却仿佛被清水洗过,只一刹那,便变得干净了起来,仿佛没有沾染过一丝世间的尘埃。
她望着他,看着他眉眼里那藏不住的怒气和哀凉,忽然张口问道:“太尉大人,您是喜欢邓夫人的吧。”
赵翊一怔,而后眉头又紧紧的皱了起来。
“因为她实在是像宋夫人啊!”刘萦笑说:“她一来,我就觉得她像极了一个人,如今想起来就是宋夫人啊。”
她垂下头,盯着自己衣裙上的血渍,她说:“妾有时在想,妾和邓夫人的性格和宋夫人的性格也很像啊,可大人为什么不喜欢妾呢?”
她兀自地说:“妾想了好久好久,后来妾终于知道,因为妾不是名门长女啊,妾不是,自幼也没有人教导,待十四岁,才有机会认字识字,妾自小被当做奴婢转卖,妾便是想学,终究也学不来啊。”
她说:“大人您喜欢邓夫人,您看不出来,妾却看得清清楚楚,可是大人,邓夫人她是不会喜欢您的,就像宋夫人一样。”
“她们都不会喜欢大人,她们只会惧怕你,憎恶你!”她抬起来眼睛来瞪着他。
至此,她彻底的击乱了他的心智,宋夫人是他的软肋,一辈子都是,纵使他一身铠甲,也仍无法保护住。
刘萦仍然不肯罢休,她歇斯底里地道:“她们不会喜欢你,不会爱你,宋夫人不会,邓夫人更不会。”她咯咯地笑:“纵使你聪明了得,你不是仍然看不透宋夫人,看不透邓夫人吗?你看不透,看不透她们是否喜欢你,她们是否心里有你的位置!”
她逼视着他说:“因为她们不像我和孟澜,她们根本就不爱你,她们厌恶你!觉得你恶心极了!更不会想要为你这种人生儿育女!”
赵翊退了几步,他厌恶地说:“你这个疯子”声音却在似有似无的颤动,他不想再听了,他必须要一个人冷静一会儿,他感到非常的难受,锥心一般,推门转身就离开了,逃避似的。
刘萦听到他命令门外的奴婢锁上屋门,惨淡的笑笑,脸上的疯狂渐渐地褪去,面沉如水。
她已经没有时间了,赵翊一旦清醒过来,就会对她严加审讯。
她不能保证自己一定可以挨过去。
同时,弋三,不,也包括汉室,他们都需要一个死人,一个能将秘密带入地下,让赵翊无处可查的死人。
她是在替弋三死。
不过她并不觉得惋惜,想说的话,她方才已经说了,这是这一生以来,唯一觉得畅快的时刻,可惜的是她并不知道弋三是谁。
但那并不重要。
刘萦慢慢地爬到小柜子旁,取出了火折子,她打开轻轻地吹着,望着那微弱那火星。
蓦地,她唇角上扬,像是在微笑,哼着歌站起来,慢慢地用它点上了帷幔,床榻,屏风,最后点上了自己的裙摆。
她穿着这身火一样的衣裙,踮着脚尖轻轻地跳起了舞,是初平三年那一夜,她为赵翊跳过的舞。
六年后,她又一次跳了起来,没有奏乐,只有一身火一样的衣裙,烈火烧上了房梁,劈啪作响,外面是奴婢们吵闹的声音。
就拿这声音当做伴乐吧!
屋内泛起了滚滚黑烟,她像一只浴火的凤凰,浴火却又不会涅槃重生的凤凰。
弋三需要一个死人,汉室也需要,而她会将那些不能为赵氏所知道的秘密带进坟墓里。
火焰爬上了身,她却仍在舞蹈,仿佛不知疼痛。
很快烈火混着滚滚浓烟从破烂的窗里冒出去,忽然间,门外救火的奴婢听到一声巨响,不知是谁先尖叫出来的:“房梁断了!”
……
邓节正在准备陪玉儿吃晚膳,听见外面奴婢喊走水,这才惊慌的拉着玉儿出去,隐隐瞧见冒黑烟的方向,脑袋轰隆隆地响。
她喝住一个奴婢,道:“怎么回事?哪里走水了?”不料声音都是颤抖的。
奴婢急答:“回夫人,是刘夫人那里!”
邓节只觉一阵眩晕,将玉儿交给负责照顾的奴婢,问道:“人呢?可救出来了?”
奴婢回答:“太尉大人急召来了营中军队,刘夫人也已经救出来了,就是……”奴婢欲言又止。
“就是什么?”邓节不耐道。
奴婢连忙礼了一礼,快速回答道:“就是人已经烧伤了,出来的时候早已经没了意识,不知道能不能救得回来了。”
邓节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目光也稍显得呆滞,她轻轻抬起手,奴婢立刻退下了。
奴婢刚走出几步,邓节又道:“太尉大人呢?”
奴婢回答:“火还没有灭,太尉大人在监督士兵们灭火呢。”
邓节遂准她离开。
赵翊离开后,慢慢的冷静了下来。
他的目的是审问出刘萦身后到底还有什么人。
宋夫人的旧事,照理刘萦是绝对不会知道的,她的背后还有人。
……
“大人您喜欢邓夫人,您看不出来,妾却看得清清楚楚,可是大人,邓夫人她是不会喜欢您的,就像宋夫人一样。”
“她们都不会喜欢大人,她们只会惧怕你,憎恶你!”
“她们更不会为你这种人生儿育女!”
……
他本该冷静,可他还是乱了心神。
宋绾是他的软肋。
哪怕这么多年过去,他仍旧无可奈何,仍旧恐惧,也仍旧痛苦。
然而刘萦却没有给他留时间,他稍一冷静下来,她那边便点火自焚了。
她是个聪明的人,与其自杀,不如一把火将自己的住处烧为白地言言,如此,更加彻底,更加了当,也免得来日他在她房里搜出什么不该搜出的东西。
府中人少,提着水桶跑来跑去,杯水车薪,待领命的赵胜带兵赶到时,刘萦的住处已经变成一片火海了。
士兵们井然有序的救火,赵胜单膝跪在他身前,道:“属下来迟了,属下正在城外练新兵,收到消息的时候就已经迟了,任凭大人责罚。”
“白日不得出城练兵,这样的错你也能犯。”赵翊瞥他一眼,冷声道:“自己去领四十军棍。”
“诺”赵胜咬牙道。
赵胜退下,赵翊冷眼看着那冲天的火光,和似被烧红的半边天,面色冷冽。
刘萦是他的身边的内奸,他五年前就知道了,他之所以没有动她,是因为她确实没有任何的作用,她无法得到任何重要的消息和内幕,他甚至可以用她来反向的去打探江东态度。
这也是他之所以放任她在身边的原因。
但是她却知道了宋绾的事,宋绾,这个四年前就离世的人的名字本该无声无息的湮没在时间里,然而近来却又缕缕回响在他的耳边,是有人要拿宋绾的死做文章。
那人无法去接近宋扬,却又能接近太尉府,所以才会命令刘萦替他去见宋扬。
因为他知道,刘萦早就被他识破了。
那人是他的身边人。不是一朝一夕,而是潜藏在了他身边许多年,藏得比他此前所认为的还要深。
就在这时,赵翊听到有奴婢道:“邓夫人”
赵翊回身看见了走过来的邓节,似乎又想起了刘萦的话,皱了皱眉,心乱如麻,声音却仍然平静如常,道:“你怎么来了?”
邓节颔首,回答道:“妾听闻刘萦这里走水了,于是想着来看看。”她微垂着头回答,露出一小段白嫩的后脖颈。
她又说:“可有人受伤?”
赵翊瞥她一眼,淡淡地道:“除了刘萦,没有人受伤。”
邓节瞧着那渐小的火势,道:“刘萦现在在哪里?”
赵翊似乎不欲再留在此处,拂袖离开,道:“已带下去给太医救治了。”惜字如金。
邓节说:“妾可以去看看吗?”
“不可,后日玉儿就要大婚了,府中发生这等事,人心慌乱,你这两日都去陪着她。”他说着,忽然停下了脚步,回身瞥她一眼,意味深长道:“你很担心她。”
邓节沉吟片刻,道:“妾来的路上听奴婢说大人此前在刘萦屋里,妾确实担心,来得时候看到大人安然无恙,心不知为何有了着落,既然刘萦也还活着,相信大人一定有办法救她,妾也就不怎么担心了。”
她说得诚恳。
这话很受用,赵翊无声笑了笑,道:“是哪个奴婢,这么碎的嘴。”
邓节抿了抿嘴,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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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邓节见赵翊走远, 思忖片刻, 又追了上去, 道:“夫君可是要去探望刘萦?”
赵翊“唔”了一声。
邓节道:“妾也想同去。”
赵翊这回没有在阻止她, 他看起来似乎有心事,面色凝重。
邓节一时也没有说话,此刻她只觉得置身于一团迷雾中,玉儿大婚, 近来府中又盛传起了已逝的宋夫人的事, 继而刘萦住处又突然起了大火。
起火前, 只有赵翊去见过刘萦, 听下人讲, 他出来的时候怒气冲冲,还命令下人锁门,紧接着紧锁的门内就燃起了大火。
“你在想什么呢?”
邓节被拉回了心神, 她回答说:“妾在想怎么就会突然起了火。”她望着赵翊的眼睛,道:“走水的时候应该未时刚过,申时未至,那时并不需要点灯, 又怎么会走水呢……”她话到一半又戛然而止了。
赵翊却接了下去说:“你是否还在想, 我和刘萦到底说了些什么, 又为何命人将她锁在屋内。”他狭长的眼睛稍稍一敛,道:“你甚至还在想,是我想要烧死刘萦。”
邓节被他说中了心事,默了默, 方道:“妾确实这么想了,因为妾知道大人不会同妾说实话,大人更不会相信妾,所以不管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都往妾的头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