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大婚不能当误了时辰,先将玉儿送上马车。”赵翊冷声吩咐道。
“诺”付伯领了命。
“慢着”赵翊叫住他,复又道:“速速差人将司马煜给我叫来。”
“诺”
玉儿一身红色绣金鸾凤的嫁衣,繁杂地迈不开步子,头上插着沉甸甸的金簪子,抓得她的头皮直痛,脸上擦的红红的胭脂,嘴上抹着口脂,走起路来亦是摇摇晃晃的。
奴婢簇拥着她上鸾车,她看见了宫里的小黄门,小黄门多不敢直视她,安分的跪在马车下,她需得踩在他的背上才能上得去那悬挂着鸾铃结着红色绸缎的高大的马车。
但是她却怎么也不肯上,任由小黄门和奴婢们哀劝她,她一只手捏着团扇,一只手攥着马车的车架,道:“阿兄呢?阿嫂呢?他们为什么不出来送我。”她看着眼前黑压压的奴婢,和陌生的年轻的中常侍只觉得十分恐惧。
“姑娘请先上鸾车,太尉大人和夫人就在后面的那辆马车,随后就到。”小黄门微笑道,这是个看起来才十六七的少年,地位却又很高,至少比跪在地上垫脚的那个小黄门要高得多。
玉儿却怎么也不肯上,稚嫩的脸蛋上是一双顽固执拗的大眼睛。
小黄门劝是劝不动,不过哄孩子的法子他还是有的,变戏法似的从玉儿脖子后一绕,手里便多出了一个小面人来。
玉儿没有见过这个,一下子被吊起了兴趣,小黄门将小面人给她,微笑道:“奴婢这里还有许多姑娘没见过的小玩意,姑娘先上马车,奴婢这就一一拿给姑娘看。”玉儿方才被半哄半骗得上了马车。
车夫一挥手中的皮鞭,鸾车便响起了清脆的铜铃声……
另一边,司马煜风风火火的赶到了,因为今日是天子大婚,他也在列位群臣中,故而没有穿铠甲,而是一身朝服。
也不晓得赵翊为何会突然派付伯找他,道:“主公叫属下。”
赵翊正面对着窗子,听声音便立刻转身,脸上不见轻松,眉头紧紧皱着。
“主公,可是出了……”
“邓节被人劫走了。”赵翊根本没听司马煜说什么,开口便道,语气不由自主的变急变快,冷冽地道:“诸位将军今日都在天子所设宴席,皇城上下此刻是谁当值?”
“长水校尉张牧”司马煜道。
“你将这身衣服换了,同他立刻封锁皇城外城,仔细排查,不可惊扰任何人,如走露风声,提头见我。”赵翊命令道。
“诺”司马煜道,又道:“但是……”
“说!”这个节骨眼司马煜还在吞吞吐吐的,令他感到烦躁。
“但是百姓都聚集在太尉府和皇城以南,人数众多,短期内恐怕难以找到邓夫人,天子大婚在即,最多也就只有一个时辰,恐怕赶不上……”
赵翊打断道:“此事你不必担心,只管速速带人去找。”蓦地,又加了一句:“以保她安全为首,若有闪失提头见我!”
“诺”
司马煜离开了,赵翊仍旧站立在原地,他看着窗外升起的朝阳,沉默不语,却心乱如麻。
许久,他才开口叫来了门外的奴婢,声音有些哑,眉头紧皱,语气却仍是淡淡地,道:“去将李夫人带来。”
……
参加天子大婚的群臣此时正陆陆续续的从南边的光德门进入,穿过光德门径直便是太极殿,太极殿前早已布置好了仪仗,最前方是搭建的十八尺的高台,上摆有祭祀的牲肉,以及盛放牲肉的鼎及礼器,中间则是二十尺宽的红毯,两侧是分列的数百案几,以供群臣落座。
天子坐南朝北,以示坐拥天下,便设座于最中央,左下还设有一席位,任谁都知道那是太尉赵翊的位置。
此刻,时辰尚早,偶尔几个早到臣子正在光德门由御林军查验,查验过后,方可通过,同每日例行的早朝一样,大臣也多是打个照面,看看文碟即可。
就在这时,只见一辆马车辘辘驶来,能驾马车通过光德门的寥寥无几,太尉赵翊就是一个,只不过赵翊的马车是大青铜盖顶的,四周都包有黑铁,而眼前这辆只不过是两驾的普通漆木马车。
御林军长官从没见过,便上前拦住,喝道:“查验!”
“怎么?才这么几日,便连我也不记得了吗?”帘子被撩开,露出了一张年轻人的脸,这人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生得面白如玉。
御林军长官一怔,然后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杨敬杨掾属。”
杨敬笑了笑。
御林军长官话一转,说:“不过杨掾属啊,您虽然在天子宴请的名单中,却不能驾车过光德门”为难地道:“这有点不合规矩。”
杨敬掀开帘子从马车上一跃而下,上前颇为无奈,道:“我也知道不合规矩,不过这可不是我想驾车,是我父亲。”
说话间,车帘被再度撩开,露出了一张老者的脸,两鬓斑白,脸上纵横的是深如沟壑一般的褶皱,虽是垂垂老矣,然而他的眼睛仍然精锐如鹰。
御林军长官一时愣住了,半响才震惊地道:“杨太傅!”除了震惊,还有一丝钦佩敬仰。
杨敬点了点头,一只手揽着那御林军的肩膀,随意地说:“我父亲收到了天子大婚的宴请,说什么也要来。”
杨敬抬起头来忘了一眼天上挂着的大太阳,刺目极了,晃得他睁不开眼,道:“可是我父亲他年纪大了,今日天又毒得厉害,所以只能坐马车,天子和前赵彪赵将军在建安元年的时候就准许我父亲可以驾车自由出入皇宫内外,所以我想今日天子也应该是准许的。”
御林军长官立刻说:“如果是太傅大人,那是可以的。”说罢,一挥手,道:“放行。”
杨敬笑道:“谢了。”说罢跳上了马车。
马车渐渐驶去,一个新来的御林军问方才的那个御林军长官:“那个大人是何官职?年纪轻轻的。”
“哦?杨敬吗?”御林军长官说:“没什么官职,就是太尉府下设置的一个文学掾属罢了,今日能来也是沾了太尉大人的光。”说着掏出一个细干草枝叼在嘴里剔牙,感慨地道:“不过这年头,在太尉府当个文学掾属,都要比在朝廷当个侍郎强。”
“那他爹……”
御林军长官脸上严肃了几分,说:“他爹可大有来头,他爹杨衡,出自弘农杨氏,弘农杨氏,那可是天下第一的望族,可不是颍川宋氏这样的家族可以比的,弘农杨世四世三公,尤其是到了杨衡这里,侍奉汉室四朝天子,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当年赵彪将军,也不得不尊称他一声杨太尉。”感慨地又道:“他也就是忠心于汉室,食古不化,否则当年奋力一搏,未尝不可能是第二个吕复。”话锋一转:“不过五年前,方才到颖都的时候他的身体就已经不行了,天子爱惜他,赵彪将军便上奏擢升他为太傅,实则徒有名望,没有什么权力,准其出入驾车,甚至可不必早朝,所以见过他的人也不多。”
御林军长官叹道:“真没想到啊,竟然还能看到这么响当当的人物。而且也有人说……”
“说什么?”
御林军长官左右环顾,方才低声道:“有人说,杨太傅虽然久不在朝中,但在私下里,他仍没少为天子办事。”
“你的意思是!”
“你可不要跟别人讲!”
“不会不会!不过老的为天子办事,小的却在太尉手下做掾属,还真是看不透这杨家人。”小御林军嘀嘀咕咕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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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马车辘辘行驶, 杨敬坐在大木箧子上, 一只脚搭在案几上, 撩开帘子看着太极殿外, 脸上带着似有似无的笑。
“御林军可发现有异常。”老太傅缓慢的问道,闭着眼睛,泰然自若。
“父亲放心好了”杨敬回头笑说:“御林军还没有得到消息,而且太尉也不敢将事情弄大, 再说谁又能想到, 他的夫人如今已经入了宫门, 兴许这时候他正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满颖都的寻找他的夫人呢。”说话间, 他身下的大木箧子里发出了“砰”“砰”的声响。
杨敬一笑,道:“她醒了”他又看了一眼不动如山的老太傅,收了笑, 道:“不过父亲真打算将他交给天子。”
他的嘴脸微微一瞥,不屑地说:“父亲还不如当即杀了她,江东就会震怒,届时联盟破裂, 我们即可顺势而为”他挑了挑眉, 无奈地道:“这么好的机会稍纵即逝, 父亲竟然还要进宫请示一下天子再杀。”他心道:这个迂腐的老头子。不过他不敢说出来,一切都显示在了眼睛了。
马车辘辘行驶着,许久,老太傅才缓缓地开口说道: “你懂什么”
他浑浊而又精锐的眼睛稍稍一眯, 冷酷道:“现在只有进宫,才是最安全的。”
杨敬不置可否,撇嘴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心里却道:还不是你迂腐,凡事都要先向天子过问。
若是他,早早一刀杀了这位夫人,干脆利落,然后嫁祸给赵翊,破了邓家和赵翊的联盟不说,还让赵翊再添上一个杀妻的恶名,江东也能再度拉拢回来,一箭三雕。
终于,马车停在了天子休息的寝殿前,杨敬稍稍舒展身体,打了个哈欠,然后起身将身下的大木箧子打开。
方一打开,便露出了个人来,那人被绳子紧紧的绑着,嘴巴上塞着东西,又紧紧的缠了好几圈布带,身上原本穿着的华服也被脱了,换上了一身小黄门的衣服,头发上的簪子也都一一拆了,只绾了起来。
杨敬蹲在大木箧子旁看她,笑眯眯地说:“一路颠簸,夫人受苦了。”
邓节狠狠地瞪着眼前的这个陌生人。
杨敬却满不在乎,笑说:“我们现在已经到了皇宫里,我要带夫人去见天子。”。
天子
邓节一怔,心下以为他们是刘昭派来的,只想知道刘昭把她绑来做什么,反倒不想抵抗的。
杨敬从袖子里抽出一把短而尖锐的匕首,割开了绑着她的绳子,而后手臂一翻,将她掰至身前,那闪着寒光的匕首正直直的抵着她的脊梁骨,他在她身后笑眯眯地说:“夫人暂且忍耐,待见了天子,我自会放开你。”
邓节本也想知道天子到底想做什么,道:“我不会抵抗的。”说罢,才发现这马车里还有一个老者,此刻这个老者正用那双猎人一样的眼睛盯着。
邓节猜不准这两人究竟是何人,只得乖乖听命。
老者先下的马车,邓节在车内,只听见熟悉的中常侍的声音:“老太傅,这么热的天,您怎么来了。”
邓节心中一惊,没曾想这个人是太傅杨衡,那身后的这个人……
不待她细想,杨敬取过一旁的小黄门帽子,一把叩在了她的头上,道:“我们要下车了。”说着掀开了车帘。
车下老太傅正笑吟吟的和中常侍寒暄,说:“许久没有见过天子了,趁着这个机会,老臣来看看陛下,老臣年老了,时日无多了。”
中常侍笑着拍了拍老太傅的肩膀:“杨太傅说得是哪里的话,太傅的身体还健朗……”说话间,只间马车里由下来了两个人,率先看到的便是身着小黄门衣裳的邓节,中常侍是见过邓节的,眼里微微闪过诧异,不过好在两人都识趣,不约而同的闪过了目光装作不认识。
中常侍笑说:“下来的这位可是杨公子,生得果真是一表人才。”杨敬微微颔首微笑。
中常侍又对老太傅说:“人人都说老太傅有个风流俊逸的儿子,如今一见,果然了得。”中常侍展袖,道:“两位快请吧,陛下就在殿里。”
老太傅笑着点了点头,邓节从中常侍面前走过时,两人又不约而同的相互对视了一眼,中常侍皱了皱眉头,目送着他们进去了。
此刻,天子刘昭正坐在殿前的软殿上,手肘靠着凭几,按揉着自己的额头,他也穿着一身火红的衣裳,衬得更加的清俊和消瘦,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手正轻轻揉着额头,他仿佛没有休息好,眼下是淡淡的乌青。他的周围没有人,一个侍候的奴婢都没有,他就这样坐在空荡荡地殿中,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衣裳,像极了一个孤家寡人。
这样的一副景象,不知为何就刺痛了邓节的心。
杨敬踢了一下她的膝盖,按着她一同跪下。
天子刘昭就是个孤家寡人,他父母早早亡故了,他的兄弟被乱臣贼子残杀殆尽了,他的骨肉胎死腹中,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将是他仇敌的妹妹,他有的只是些垂垂老矣的所谓汉室忠臣,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
他终于放下了揉着额头的手,上前搀扶要跪地参拜的老太傅,他说:“老太傅年迈不必多礼了。”
老太傅笑着点了点头,说:“今日天子大婚,老臣已经没什么可送天子的了,只送来了这样一份贺礼。”
刘昭说着他的目光看去,瞧见杨敬正逼着身前的一个小黄门抬头,对上那小黄门的眼睛,心中顿时一阵轰鸣,僵在了原地。
老太傅行动不便,他步履艰难的转过身,走上前对天子说:“这个人是太尉赵翊的正妻,江东邓家的长女。”
刘昭的手指轻轻动了动,转过头不再看她,皱眉问道:“今日大婚,她此刻不应该是在太尉府?”
老太傅说:“是一个绝对信得过的人,将她交给的老臣。”
老太傅瞥了她一眼,对刘昭道:“陛下,只肖杀她一个人,就可让太尉府天翻地覆。”稍稍弯腰一行礼,又道:“不过,老臣还是觉得凡事要先过问一下天子,免得出了纰漏。”他眼中的狠戾一闪而过,冷声道:“天子,老臣觉得,此时杀了她,必杀得赵翊一个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