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翊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冷嗤,道:“我不会杀她的,你想得太多了。”
“那大人愿意与妾说实话吗?”她立刻接道。
赵翊回头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蓦地,转过了头去,什么都没再说。
两人一直走到了不远处的偏室,奴婢们端着铜盆进进出出,一股焦味混着浓重的药味迎面袭来,难闻极了。
隔着扇屏风,三位太医正在里面救治刘萦。
赵翊停下了脚步,现在屏风这侧,道:“她伤得极重,你确定要看吗?”
邓节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
赵翊便也不再阻拦,先一步进了去,邓节紧随其后,待看见屏风内的景象时,邓节险些惊叫出声音,用手紧紧地捂着嘴。
床上躺着的女子哪里还有半点女子的模样,头发焦了,大半张脸都被烧毁了,身上也都是烧伤,太医正用烧热的小尖刀将她身上的焦肉去掉,敷上膏药,触目惊心。
赵翊也皱了皱眉头。
太医见他,立刻行礼:“太尉……”
赵翊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免礼。
就在这时,床上的刘萦似乎听到了声音,开始轻轻扭动,这一动便就发出了痛苦的“呜呜”声。
邓节怎么也没想到,刘萦竟然还有意识,被这幅可怖的景象吓得面无血色。
“怎么样?”赵翊开口问道:“还能活吗?”
邓节从他眼里看不出任何怜悯或是心痛,反而有些淡淡地厌恶,而他关心的也仅仅只是刘萦“还能活吗?”这本身。
太医无奈的摇了摇头,道:“臣也不知道刘夫人能不能挺得过去。”
赵翊并没有为难太医,目光落在刘萦的喉咙上,道:“能开口说话吗?”
太医说:“怕是也不能,夫人的嗓子被烟熏坏了,一时半刻都说不出话来。”
赵翊方才轻叹了口气,道:“好生救治。”
太医道:“诺”
赵翊吩咐完,侧目看到了邓节吓得惨白的脸,邓节的脸色不好,声音也略微颤抖,道:“刘萦怎么会被烧成了这幅模样。”
打下手的小太医回答:“刘夫人身上的衣裙被点上了火,所以才会伤得这么重。”
邓节不由得看向了赵翊,却听小太医道:“衣裙上沾了火星很容易扑灭的,怎么会烧成这幅样子。”又将烧热的小刀递给看太医,道:“除非是她身上被泼了油,要么就是……”
“就是什么?”邓节问。
小太医遂回答道:“要么就是夫人不想扑灭,任由着火势变大呗。”
“怎么会”邓节脱口。
小太医耸了耸肩,示意自己什么都不知。
邓节看向赵翊,四目相对,赵翊竟忽而笑了笑,却又什么都不说,只道:“这里留给太医,你我走吧。”
邓节回头多望了一眼刘萦,方才随赵翊离开。
方一迈出门槛,就看到了风尘仆仆的程琬。
程琬一见赵翊,立刻行礼道:“主公,听闻主公府中出了……”他看到赵翊身后的邓节,到嘴边的话却又戛然而止。
赵翊拍掉腕口沾上的灰,道:“但说无妨”狭长的眼眸一扫,嘴角无端多了几分笑意:“夫人方才还在抱怨我没有给她足够的信任,不肯说实话。”
程琬一怔,然后回答道:“诺”于是道:“属下方才听闻主公府中走了水,又是这个关键的时节,因而担心有变,匆匆赶来。”
赵翊腕口的灰已经拍掉,他放下了手,淡淡说:“变是不会有变的,不过是走了水。”
“可查清原委,是何原因走水?”
“不必查了”赵翊长舒一口气,道:“是刘萦她自己点的。”
程琬又是一怔,而后又立刻的反应了过来,道:“她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赵翊漫不经心地道:“是她自己主动暴露的,暴露后又怕我仔细彻查她,于是自焚了。”
程琬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赵翊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程琬又看了一眼邓节,方才下了决心,说:“罢了,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他对赵翊道:“属下方才在来得路上,听到了些要人命的闲言碎语。”
赵翊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他一向把自己的情绪藏得很深,只道:“哦?是什么闲言碎语?”
程琬皱着眉头,将声音压低了几分,说:“属下听见有些人私下议论当年宋夫人的死因,说……”他不再说下去,只稍作示意。
不料赵翊笑道:“说我父丧期间,奸:淫主母,逼得其自杀。”他笑问:“可是这样?”话虽是对程琬说的,一双眼睛却在看着邓节。
邓节的脸色早就变得惨白,如今更是毫无血色,似乎是被他的话给惊到了。
程琬见赵翊如此坦然,说:“这流言可是要人命的,玉儿姑娘本和大关系亲密,这才送到宫中,送到天子的身边,倘若这谣言穿开了,等到玉儿姑娘再长大一些,懂事了,再受人教唆,恐怕就不会向着主公了。”
赵翊看着他,慢慢地道:“你也觉得玉儿大婚应该延后吗?”
程琬说:“属下也不敢妄自拿主意。”
赵翊一笑,重重的拍了两下程琬的肩膀,说:“流言终究是流言,军师怎知,会不会有一日穿出玉儿乃我的骨肉这样荒诞的流言呢?”
程琬只觉周身一寒,只听赵翊又道:“况且,我本来也就没指望玉儿一个小姑娘能替我做什么。”他要的是借玉儿的手将他的亲信安插进后宫的每一个角落,要的是让未来的储君流有一半的赵家血,他不可以取而代之,那就让天子永远成为他掌中的玩物,生生世世绵延下去。
程琬道:“诺”
“对了”赵翊似乎是想起来了件事,道:“此前军营里的奸细,我是让司马煜去查吧?”
程琬倏忽间想起来了,道:“是的”
赵翊有所思量,说:“你去代他查,原本是为了历练他,不过眼下,恐怕他不是那人的对手,恐怕还会被那人玩弄于股掌。”
“诺”程琬应下,又道:“主公方面可有什么线索。”
赵翊踱了几步,回身说:“此人在军营里,也能来到太尉府,不会被怀疑,是我身边的人,有品阶的校尉将军一职。”
程琬说:“军中高级校尉八人,和营将领将军八人,统共十六人,能与大人亲近,且往来太尉府不频繁又不引人眼目者,唯赵氏一族四人,以及司马煜。”
邓节听此,已经猜到了他们要找的人或许就是弋三,幸而她脸色一直不好,也没有人注意她。
程琬于是笑说:“如此,属下就先从这五人里查起。”
赵翊默许了。
程琬一行礼,告辞了。
赵翊方才对邓节道:“夫人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邓节道:“妾……妾在想方才程琬说的……”
赵翊本就是说给她听的,如果那个奸细和刘萦有联系,很有可能跟江东也有关联,那邓节兴许也见过,却不料邓节道:“程琬……说的……宋夫人的事可是真的”她最后是一口气说下来的,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
赵翊不料她想得是宋夫人的事,他的脸上没有什么笑意,只是那么看着她,仿佛要看到她内心深处去,他眼中也没有什么怒意,许久他才开口:“你觉得呢?”
他把这个问题又抛还给了她。
邓节有些气,却仍好声说:“妾怎么会知道?”
他仍然看着她,目光深了深,道:“你内心是如何想的?”
邓节怔了片刻,认真地思忖,回答说:“世人都说太尉大人凶狠恶毒,妾也深觉太尉大人非良善之辈,但是……”她稍做停顿,又毅然地回答:“但是,妾觉得夫君不会强:奸女子,更不会逼迫奸:淫宋夫人。”
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相信他,她只是觉得他虽然不顾伦理行为乖张,但他并非是那样下作不堪的人,她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里似乎藏着些惊讶,她说:“妾想一定是有什么人想借此做文章,让太尉大人与宋家的关系破裂。”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妾还想,刘萦自焚一定是为了隐藏……”
“够了”赵翊忽然避开了她的目光,心绪混乱,道:“不必多言了。”
他欲离开,邓节却又在背后叫住了他,道:“夫君,妾今日所言,皆句句出自真心,没有半点谄媚之心。”
赵翊却并没有理会她。
作者有话要说: 我怕我笔力不够,所以解释一下,如果说前面男主只是对女主有好感,有点喜欢,那么从这时候起是真动了心。
男主没有奸:淫宋夫人,曾经他和宋夫人确实是两情相悦,所以前面男主说“他们是两相情愿”和女主和桓文一样。
但是没有有人相信,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他是奸:淫主母,逼其自杀,宋夫人也确实是自杀的,因为是自杀,所以男主更怀疑自己,怀疑都是自己的错,一直走不出来。
女主说出这些话后,男主感触很深,前面时而还会想利用一下女主,但是从这以后心态就慢慢变了。
女主说这些话,也不见得是多喜欢多爱男主,只是作为清醒的旁观者,说出她自己的内心真实感受。感谢在2019-12-15 08:59:07~2019-12-16 09:30: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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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玉儿大婚的那日, 太尉府一早就忙活了起来, 仪仗列在太尉府前, 前来看热闹的百姓围得周围的道路水泄不通, 还是调来了赵胜的外城守卫军才将套路疏通开。
屋内,奴婢们已经给邓节梳妆完毕,邓节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想起今日是玉儿与天子大婚的日子, 而自己终究只成了一名看客, 纵然知道自己此刻这样想太过狭隘, 可一时间还是百味杂陈, 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夫人, 用点朝食吧。”奴婢端着一碗热乎乎的肉羹。
邓节出神,没有听到。
奴婢复又轻声叫道:“夫人……”却被门外的奴婢打断了,奴婢是从玉儿处来的, 匆匆进来,弯着腰便道:“夫人,玉儿姑娘非让夫人去陪着。”
邓节方才回过神,蹙眉道:“玉儿姑娘还没有上鸾车吗?”
奴婢摇了摇头, 说:“玉儿姑娘心情不好, 方才刚上的妆又给哭花了, 再这样下去是没法上鸾车的,误了时辰就坏了。”
“我这便去”邓节道。
邓节说着起身匆匆随奴婢离开,奴婢是挑后院近路走的,虽然近, 却也偏,尤其这个时候,所有的奴婢都在前面忙乎着。
邓节却突然觉得有些古怪,立刻站住了脚步,奴婢也停了下来,回头道:“夫人,怎么了?”
邓节敛眉,道:“你是哪里的奴婢?我对你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奴婢低垂着头,说:“府中奴婢众多,兴许是夫人没有注意过奴婢。”
邓节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是哪里的奴婢?”
奴婢仍是低垂着头,没有回答。
邓节立刻发觉出了事,转身便要跑,不料耳边一声嗡嗡巨响,眼前只剩一片黑暗,意识自此便消失了。
……
“大人,大人”付伯快步进来。
赵翊正由着奴婢更衣,道:“什么事这么着急。”
“不好了大人,夫人不见了。”付伯气喘吁吁地道。
赵翊眯了眯眼睛道:“讲清楚?”
付伯道:“老奴觉得时辰快到了,玉儿姑娘也要上銮车了,便差人去邓夫人哪里唤一声,去了,听侍候的奴婢说邓夫人被玉儿姑娘的人叫走了。”
付伯眉头紧紧皱着,道:“哪里的事!老奴一直在玉儿姑娘那里伺候,哪里有人去叫过邓夫人,老奴立刻便觉得出了事,差几个奴婢满府找,却连邓夫人的人影都没有找到,只在后院找到了这支金簪子。”付伯说着将金簪子递给了赵翊,又道:“今早伺候夫人梳妆的奴婢说这只簪子就是夫人的,还是今早她给夫人带上的。”
付伯跪下,流泪道:“是老奴的错,是老奴疏忽了,才会让夫人被歹人挟持。”
赵翊拿着簪子的手攥了攥,手指发白,声音却又异常冷静,道:“今日大婚,府中上下皆忙的不可开交,疏于防范,非你一人之过。”
付伯说:“大人,那现在该如何是好,宫中的仪仗已经等候多时,朝中群臣这是也应该过了光德门,中常侍已经催促好几次了。”
赵翊眉头皱紧,玉儿的婚事在即,邓节却叫人劫走了,如果立刻发动龙虎军封锁邻近街区一一排查可还能找得出来,可一旦如此,天子大婚必受耽搁此为其一,其二,天子大婚,大吉之时,却出现这等意外,若是引起骚乱必叫众人诟病,那些个所谓忠臣必定会就题发挥,弹劾他,纵使他不怕弹劾,也碰觉麻烦。
可若是不救呢?天子大婚,邓节作为太尉夫人,未来皇后的长嫂却未到场,又会引来众人议论,指不定会如何编排,况且他与江东的和平本就十分脆弱。
更要紧的是,他不知道那些人会如何待她,最坏的结果是会想要取她的性命,这也是最有可能的结果,那些人的目的无外乎阻止天子大婚,破坏他与邓家的结盟,为此,没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出来的。
付伯见赵翊沉默不语,膝行上前道:“大人,夫人万一出了三长两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