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玉儿鲜有的听了别人的话,松开了邓节。
那小黄门转身将门关好,又从冰鉴里取出冰镇好了的果汤来。
邓节见他年纪虽小,却行为举止稳重麻利,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黄门回答道:“奴婢夏卓”转眼见玉儿捧着冰果汤就要一饮而尽,道:“夫人,这汤太凉了,一次喝得多了,又还腹痛了。”
玉儿这才拿起汤勺慢慢的一口一口喝起来。
邓节忍不住笑道:“没想到玉儿竟然这么听你的话。”
玉儿拿着汤勺,道:“不听他的话,他就要唠叨。”小鼻头一耸,道:“阿嫂你都不知道他有多么唠叨,比以前阿玉身边的老阿婆还要唠叨。”
夏卓只是低头微笑,任由玉儿埋怨他。
邓节稍稍沉默,又问:“你是天子派来照顾皇后的。”
夏卓微笑着回答:“是”
邓节又向四周看去,这屋里除了夏卓便就只有两个宫婢,邓节留了心,知道这个皇宫中没有可以信任的人,只道:“你照顾的很好,陛下没有看错人。”说着坐在了案几旁。
夏卓递上了果汤,道:“谢太尉夫人夸奖。”夏卓又转身对另外两个宫婢道:“太尉府人同皇后许久未见了,你们就先退下,不要打扰了太尉夫人和皇后相聚。”
奴婢们道:“诺”
夏卓向邓节稍微颔首,微笑着对邓节道:“奴婢也退下了。”
到了殿外,轻儿对夏卓说:“今日天热,可否去几块冰来,给太尉夫人消消暑。”
夏卓微笑道:“可以”
轻儿于是又道:“我同你一起去吧。”
夏卓说:“不必了,你还是在殿外候着吧,以防夫人召唤。”
轻儿笑说:“如此也好。”待夏卓离开后,轻儿遂叫来了照顾玉儿的老奴婢,道:“太尉大人命……”
与此同时,皇帝的寝殿内,中常侍正在为皇帝研墨,思忖片刻,中常侍开口道:“太尉夫人来了。”
刘昭说:“在皇后那里?”
中常侍说:“是的”又说:“想来宫中的太尉大人的眼线也会趁机将消息传递回去。”
刘昭一时沉默。
中常侍又道:“陛下现在的消息想要穿出皇宫更是难上加难,不如陛下……”他欲言又止。
刘昭道:“你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中常侍于是道:“不如陛下将书信交给邓夫人。”他说:“陛下也想同外面的人取得联系吧,尤其是那个人,只要邓夫人想帮就一定可以帮得了陛下。”
刘昭沉默不语。
中常侍将墨块放下,道:“陛下怕邓夫人不肯帮?”
刘昭仍是没有回答。
中常侍说:“那日老太傅将她带来,还是陛下……”
刘昭叹息一声,放下了手中的笔,说:“朕非是顾忌这个。”
中常侍稍稍思忖,试探着问道:“陛下是怕连累她?”
刘昭起身,慢慢地走到窗边,推开窗子,许久,道:“朕欠她的太多了。”他垂下眼帘,又道:“刘萦死了”
中常侍一怔,然后才反应过来,微有些心痛地道:“可是邓盛安插在太尉府的那个刘夫人?”
刘昭略略点头:“前些日子太尉府起的大火便就是因为这件事,虽是救活了,最后却仍是被赵翊杀了。”
中常侍警觉地道:“太尉可从她嘴中套出了什么?”
刘昭说:“不清楚”又说:“所以这段时日还是离她远一点,朕怕这火会烧到她的身上,如此,朕心里会更难安。”
中常侍惋惜地说:“若是邓盛不死便好了。官渡那时候就可以击溃太尉,何至于到如今这般左右掣肘的地步。”又说:“其实说是让邓夫人帮助陛下送信,可是就如今宫中这局面,满是赵翊耳目,不要说让邓夫人送信,就是陛下私下里见邓夫人一面恐怕都瞒不过赵翊的眼睛。”
中常侍的话在有形无形间提点了刘昭,他面色稍稍一变,唇边多了几分似有似无的笑意,他道:“有一个人兴许可以帮得上忙。”
……
邓节一直被玉儿缠着,直到天色暗下,方才回到太尉府。
轻儿服侍她梳洗睡下后便悄然离开去赵翊处复命。
大抵都是宫中进来的消息,如这段时日内天子私底下接见了什么人,亦或是宫中进来有什么传言,天子可曾到玉儿哪里去,除了玉儿,天子可还曾接近过那个女人,事无巨细,皆全部陈述给赵翊。
蓦地,赵翊方才道:“今日里可有人接近过夫人?”
轻儿摇了摇头,道:“没有”又说:“今日夫人进了宫就一直和皇后在一起,不曾见过旁的人。”眉头一皱说:“不过有一个人,奴婢觉得需多加提防着。”
“哦?”赵翊道:“什么人。”
轻儿说:“皇后身边的一个小黄门,叫夏卓,特别得皇后喜爱,这个人是天子派来照顾皇后的,皇后如今最是听他的话,大人还请慎重,若是必要之时,需得及时下手除掉此人。”
赵翊轻笑一声,并不回应,只道:“你退下吧”
“诺”
“哦,对了”赵翊又叫住了轻儿,提醒道:“好好照顾着夫人,说到底你还是她的奴婢。”
轻儿道:“诺,奴婢会照顾好夫人的。”说罢退下了。
屋里的油灯微弱的燃烧着,赵翊从案几旁起身,他慢慢的走出门外,抬起头看着夜晚的星空,他闭上了眼睛,似乎沉在了这黑夜里。
蓦地,付伯过来,说:“大人,今日可去孟夫人哪里?”
赵翊没有开口。
付伯又问:“萧夫人那里呢?大人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去看过萧夫人了,前些日子萧夫人亲手做的羹汤送来给大人,大人也没有尝。”又笑说:“萧夫人的儿子如今正在学骑射,大人不是一向喜欢他吗?”
赵翊方才淡淡地道:“喜欢。”
付伯一眼看破,说:“大人说的违心话,喜欢是喜欢,可他到底不是大人的亲儿子,身上留着的也不是大人的血脉,不过是别人的遗腹子。”
赵翊沉默不语。
付伯说:“大人您也到年纪了,该有一个孩子的,别人的孩子,养得再久,到底也不比自己的亲。”
赵翊忽然笑了笑,但他的眼眸却是黯淡的,只冷淡地道:“我这样肮脏的血脉,从此断绝了倒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说罢,他就转身回到了屋里。
付伯看着他的背景,蓦地,叹息一声,只轻轻吐了一句:“到底是嘴硬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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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入夜了之后, 夏卓服侍玉儿梳洗, 端了盆热水, 将草药泡开后, 伸手试了试,待到温度差不多了,便给玉儿去了鞋袜泡脚,她的两只小脚丫玉一样白, 嫩嫩的, 啪嗒啪嗒地拍着水花, 水花溅到了夏卓的脸上。
夏卓擦了擦, 好性子的微笑道:“皇后别闹了。”
玉儿便不闹了, 道:“你别叫我皇后,听起来总觉得怪怪的。”
夏卓说:“诺”又说:“那奴婢该叫您什么好。”
玉儿说:“以前府中的人都叫我玉儿,再就是玉儿姑娘。”
夏卓只是笑了笑, 不说行,也不说不行,他拿过白巾给玉儿擦脚,玉儿咯咯地笑, 嘴里嚷着“痒”“痒”
就在这时, 门外进来了一个人, 长身玉立,正是天子刘昭。
夏卓顿时跪地行礼道:“陛下”
玉儿的笑容也挂在了脸上,歪歪头,用着一种疑惑的, 打量的眼神看着刘昭。
刘昭对跪在地下上的夏卓说:“你先退下”
“诺”夏卓说着端起了地上的木盆,躬腰离开了。
玉儿看着刘昭,蓦地,咧嘴一笑,露出白白的一排小牙来,她说:“你就是天子,我那天见过你的。”她说的是大婚的那日。
刘昭走上前来,坐在榻上,道:“是的,那日我们见过。”
玉儿爬到他身边来,乖巧而又好奇的看着他,她的眼睛很大,很干净,是孩子特有的纯净,同时又有些怯怯的,好似是害羞,她说:“你是玉儿的夫君?”她似乎是明白夫君这两个字的含义,又似乎是并不明白,朦朦胧胧的,只觉得是个令人羞涩的词。
“嗯”刘昭伸出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发丝,说:“朕是你的夫君。”
玉儿道:“他们都说夫妻要一起睡觉的,你是来跟玉儿一起睡觉的吗?”
刘昭摇了摇头。
玉儿说:“那你是来做什么呢?是来陪玉儿玩的吗?”
刘昭说:“你想要玩什么?”
玉儿翻身躺在榻上,自己将被拉高,一双眼睛眨呀眨呀的望着他,说:“玉儿想听故事”
不知为何刘昭忽然眼睛有些发涩,他立刻垂下眼帘,无声苦笑。
玉儿说:“你在笑什么?为什么看起来一点也不开心”
刘昭说:“朕在想,若是当年朕的孩子还在,如今应该跟你差不多年纪。”
玉儿问:“他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在了?”她天真地笑道:“你可以将他带给玉儿,玉儿可以带他玩。”
刘昭并没有回答,他抬起头来,微笑着道:“你想听什么故事?”
玉儿鼓着腮想了好一阵子,方才脆脆地道:“玉儿也不知道,什么故事玉儿都喜欢听。”
刘昭说:“好”
……
次日,邓节醒来的时候,轻儿已经将用来梳洗的热水,沐膏,篦子,簪子等都一一摆好,带她起来便就麻利的帮她梳洗。
轻儿今日给她梳的是个轻便的发髻,和以往大不相同,旁边准备的也是身改良过的偏胡风的衣裳。
邓节问道:“今日怎么换穿这身衣裳。”
轻儿说:“太尉大人上朝前吩咐过,今日要带夫人去骑射场,吩咐奴婢给夫人准备一身轻便的衣裳。”
邓节遂点了点头,未再多言。
换好了衣裳,用过了早膳,轻儿便同邓节上了府门外停着的马车,一路驶到了骑射场,方才扶着邓节下马车。
远远的,邓节就看到了赵翊,他也是一身收腕的胡风衣裳,脚下是一双黑色绣银纹的胡靴,身姿挺拔,肩膀平直。
邓节不得不承认他生得一副好架子,什么衣裳穿在他的身上都撑得住。
此刻他的身侧还有一个人,一个男孩,十一二岁的年纪,也是一身胡风衣裳,背上背着箭筒,手里一张轻便小弓,从箭筒里抽出一直便就拉弓射出,直中靶心。
射中了,那男孩就抬头,似乎在同赵翊说着什么,好像是在邀赏。
邓节随着轻儿走上了前去,赵翊方才回头看见她,稍稍笑道:“你来了”又对那男孩说:“这是邓夫人,你叫她母亲。”
那男孩便就规规矩矩地向她行了一礼,道:“母亲”
邓节顿时有些惊愕,赵翊对那男孩道:“你且先自己射箭,我稍后过来,若是能正中十次靶心,便就送你匹西凉的小马驹。”
男孩眉开眼笑,道:“谢父亲”
赵翊笑笑,转身离开了,邓节随在她身后,走了一阵子,道:“那是萧乐的儿子。”
邓节喃喃道:“萧夫人”脑中浮现的是那个并不出众的女子的脸,虽是不出众,却也是个美丽的女人,只不过在赵翊的众多妾室中,她总是能够让人忘记她的存在。
邓节回头去看那孩子,足又十一二岁,绝不是赵翊的孩子,而且也不过只小赵翊□□十,却要尊敬的称赵翊为父亲,这画面着实是让人觉得奇怪。
赵翊轻笑道:“你想什么呢?”
邓节连忙回过头,道:“没想什么”又问:“那孩子多大了?”
赵翊说:“十二”
邓节说:“萧夫人是两年前入的府?”
赵翊稍稍皱眉,思忖一阵,道:“记不得了”
邓节说:“夫君恐怕连自己妾室的姓名都记不全了吧。”
赵翊瞥她一眼,蓦地,竟然笑了。
邓节也猜不透他在笑什么。
赵翊转眼收了笑意,道:“他母亲是鄄城一户高门的妾室,自入门后,就屡屡遭正室欺凌,北方战乱,他们母子便被夫家丢弃了,一路相依为命流浪至了东阿。”
邓节心道:你倒真是来者不拒。嘴上却什么话也没说。
赵翊说:“我没有碰她。”他瞥她一眼,似乎看出了她心中腹诽,道:“我还没有那么如饥似渴”又淡淡地道:“我不过是收留了他们母子,不然逢此乱世,恐怕他们不被乱贼欺杀,也会饿死路边。”
邓节道:“夫君心善”
赵翊没有她敷衍的夸奖当真,道:“那孩子便就认我为父亲。”他说:“他是个好苗子,来日定然不输于赵爽他们。”
邓节问:“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赵翊看着她,淡淡地说:“桓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