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纪见状立刻松开了她, 在她面前扭了扭, 显示道:“阿姐, 我又没有长高呀!”
邓节“唔”了一声, 敷衍道:“长高了”
邓纪拉着她的胳膊往上方走, 把果盘,糕点通通推到她面前,问道:“阿姐你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 是赵翊那狗贼休了你吗?”
他问得直白,邓节面色尴尬,道:“他还没有给我休书呢。”
“没有休书?”邓纪糊涂道:“那他娘的想干嘛,欺负人吗?等我来日打到邺城, 摘了他的脑袋给阿姐当夜壶。”
邓节眉头皱紧, 只觉得邓纪这一年不见更加粗鲁, 她说:“我不需要夜壶那种东西。”又看向陆会,陆会向她一摊手,无奈地笑笑,示意自己也拿这样的主公没法子。
“不过阿弟, 说件正经的事,路上的时候我听人讲了,赵翊发兵百万南下攻打荆州。”邓节蹙眉道:“百万,那可不是光打一个荆州那么简单了。”
邓纪也为这事愁呢,又不想让阿姐担心,挠头笑道:“是挺吓人哈哈,你说张表他儿子能不能吓得尿裤裆。”张表他儿子尿不尿不知道,反正他要是张表他儿子他指定尿。
邓节叹气,道:“真不知道这一年来你这个江东之主怎么当得。”又对陆会说:“也真是辛苦你了。”
陆会说:“不碍事”
邓纪听着就觉得气不顺,拉着她的胳膊道:“好了好了,阿姐远道归来,一路上颠簸,受了不少苦,走走走,我们不讨论政事。”
邓纪拉着她刚穿过小石板桥,就听见了一声略显苍老刻薄的声音:“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嫁到了颖都去哪?又被休回来了吗?”
邓纪顿时向见了猫的耗子。
邓节行礼,道:“母亲”听着没有什么感情。
“就连赵翊也把你给休掉了吗?你有脸面回来,怎么没有脸面自尽呢?”邓母慢慢地说着。
邓节似乎已经习惯了,垂着眼眸不做声。
邓纪上前当和事老,拉着邓母笑得一脸讨好:“娘,别这样了,阿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又是从邺城,千里迢迢的……”
邓母甩掉邓纪,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若是想回家,就回周家去,要么就去柴桑守陵,这个家没有她。”她慢慢地说着,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却更叫人觉得羞辱。
“诺”邓节说:“女儿知道了,女儿这就去柴桑去。”
邓母似没听到,捏着手里的一串红玛瑙佛珠就离开了。
邓纪扯她,道:“阿姐,你非得和娘对着是做什么,你就不能说两句顺着她吗?”
邓节反问:“我哪一句话没有顺着她?”她让她去柴桑守陵,她就答应下来了。
邓纪一想,仿佛还真是这么个理,可是有隐隐约约的觉得不对劲,不想了,他摇了摇头,拉着她道:“不管了,反正你今日是不能走,绝对不能踏出门去!”他一撇嘴,道:“再说了,柴桑那地方离荆州多近啊,现在都是荆州逃难来的灾民,咱们可不去那种地方。”说着拉着她往屋里走。
……
另一边,赵翊并没有称王,而是下令逼迫天子罢黜了三公,下置御使大夫,有其直接掌管尚书台,架空了尚书令宋裕。
凡是机警一点的朝臣无不嗅出这一看似轻微的变动,背后所隐藏的政治意图,他们的太尉,大人终于开始腾出手来对付宋氏,对付天子了。
另一方面,他分三路由赵胜,于生,以及乐尚三位大将领军百万,挥师南下,剑指荆州,然而任谁都可以看得明白,他似乎不单单只想要一个荆州,他真正的目的怕是想一口鲸吞江东。
天子知道,汉室知道,这是他们最后反扑的机会了。
也就在下令整兵南下的当日,赵翊一道奏疏从邺城送到了颖都,许牧率领着颖都卫冲入了孔勤家中,将其就地枭首。
他这是在向汉室,向宋家立威呢。
前奏结束,五月将至之时,赵翊正式开始领兵南下,消息传到了江南,无不为之恐慌震动。
赵军营帐,程琬遇到了正在准备去给赵翊送羹汤的士兵,他接了过来,自己给赵翊送去。
进了帐子,看到赵翊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墙壁上悬挂着的大牛皮地图。
程琬将羹汤放下,慢慢走到他身侧,道:“此时出兵确实是最好的时候,张表新丧,荆州无主,次子张聪懦弱无能,不过领军百万,会不会阵仗太大了一些。”
赵翊闻声,瞥他一眼,淡淡地道:“是义臣啊。”说着回身端起汤来,便喝便看着。
程琬叹息一声,道:“主公,江东没那么好吞下的,邓家的人世代刚烈,硬碰硬,免不了两败俱伤,而且我们的将士又多是北方人,且不说南方气候潮热,虫蚁众多,光是水战,就不是我军将士所擅长的……”
赵翊抬手喝汤,目光仍是落在大牛皮地图上,仿佛将他的话当做了耳旁风。
程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汤碗,道:“太尉大人!”
赵翊的手还僵在半空,似乎是被程琬突如其来的行为给惊到了。
程琬说:“主公,您稳不住了!”他哀怨道:“主公,您的心已经乱了!”他指了指赵翊的胸口,道:“我跟随主公近八年,主公就算是十五六岁少年时也没有这样冲动的用过兵。”
“兵不在多,而在精。这种小兵都知道的道理,大人打了这么多年仗怎么就糊涂了呢?一口吞不下江东,只能折损自己的元气。”
赵翊目光渐渐阴沉,而后一把夺回程琬手中的汤碗,冷静地道:“兵不在多,不在精,在谁用。”
程琬叹息一声,道:“主公,您承认了吧,您是想把江东打下来,把她抓回来。”
赵翊没有说话,仍是在看地图,程琬哀怨道:“是属下错了,属下当初就不该查。”
“和你没关系”他淡淡地说,仿佛并不放在心上。
程琬叹息道:“主公若是真那么想念邓夫人,就派人去江东接她,她一定会回来的,何必用这种法子。”他不明白他们主公,若是真的挺不住就服个软,怎么就这么刚硬,偏偏要打到人家里去。
赵翊还是没说话,程琬嘟囔道:“您就是要那张脸,去主动认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邓夫人又不能笑话您。”
“是你说她不可信的。”赵翊这才回头冷冷地扫他一眼。
程琬只打手,道:“属下是说她不可信,可是也没说要撵走她,大人心里有杆秤,和天子有关的事避让着点她就行,免得出了第二个刘萦,属下是这么想的,又没想……”
“别啰嗦了”赵翊将喝完的空碗扔回程琬怀里,淡淡地道:“今日不打江东,来日也要打,倒不如现在就统统打下来,省着日后再留不痛快。”
江东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不管有没有邓节,迟早都是要除掉的。
……
石头城
邓纪拉着邓节家长里短的聊,两个小妹都去了江都,一时半刻是回不来了。
邓节心里哪里能听的下他聊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赵翊的大军就要压境了,也就邓纪还有这心思,她更没想自己前脚离开,后脚赵翊就发了兵,邓节一想起赵翊,便由觉得心头像是刀割,“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了。”一想起他说的这话,心冷掉了半截。
……
“官渡那次你和刘昭消失了一整夜,一整夜里你们在干什么?旧情重燃吗?”
“杨太傅把你送入宫里?送到了的是刘昭的寝殿吧,你们又做了什么?”
她的母亲如此想她,旁的人如此议论她,到头来连他都如此认为她。
……
又或许真的是她错了,她对他隐瞒了实情,让他受到了伤害,他明明给过她那么多次机会的。
可是她不敢说,不敢说她曾经过去是和天子在一起,一开始不敢说是害怕他会对她起杀意,后来不敢说,是因为她有感觉,感觉她若是说出来了,她和赵翊就完了,他不会轻易饶恕她的。
纵使他不在意,可毕竟是个男子,他枕边人怀过他敌人的骨肉,甚至嫁给了他之后还和他的敌人私下见过面,换做是哪个男子恐怕都忍不了。
越隐瞒来日生出的间隙就越大。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明明年纪也不小了,可是有的问题上还是像一张白纸。
她觉得他们已经完了。
若是江东被他打了下来,他会怎么办,会不会屠城,再或者屠了他们邓家满门。
她越想就越怕。
赵翊他是个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疯子。
“阿姐”
“阿姐”邓纪叫她。
“怎么了”邓节回过神来。
邓纪一看便知道她走神了,不满道:“你到底有没有听我在说什么?”
邓节说:“听着呢”又道:“我只想问你件正经事,赵翊南下打荆州,这阵势肯定是想要一并吞下江东的,你到底想没想好怎么应对他!”
第七十二章
邓纪抓了抓自己的脑袋, 冲她’“嘿嘿”的傻笑。
邓节还能不了解自己的亲弟弟, 只拿他没办法, 嘟囔道:“这江东怎么就落到了你的手里。”
邓纪捡了一块糕点塞嘴里, 慢慢的变了脸色,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道:“阿姐,我都明白, 可是我现在也没办法, 那些老臣们都想着就和。”
他拉着她的手:“可是阿姐, 江东若是降了, 他们是不能怎么样, 可咱们邓家却要被赵翊灭门的,他能容忍得了一个曾经的江东之主吗?他杀得人还少吗?简直比咱们俩加起来吃的甜瓜都多。”
他摇了摇头,狠狠的咬牙道:“要打的, 一定要打,不能降。”他说:“只是现在支持我的人太少了,他们都不听我的,他们的眼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江东之主。”
他才十六岁, 邓节在他的眼里看见了不符合他年纪的忧愁, 这个江东之主他其实也很难坐, 他也想他的二哥,想有人替他一起扛着这担子。
她应该相信他,他是她的亲弟弟,他有能力担起重担。
邓节微笑道:“罢了罢了, 不去想它了,我想去见一个人去。”
邓纪抬起眼帘看着她,疑惑道:“见谁?”
邓节淡淡地笑道:“邓盛”
邓纪点点头,道:“好,我跟阿姐一同去,再让洪叔备点二哥爱喝的酒。”说着两人就离开了。
备上了酒菜,两人这便乘马车往邓盛的坟冢去,他埋骨的地方傍山依水,景色秀丽,如今入了春,翠绿的草都钻出了头来,还有盛开着的花朵,黄的绿的爬上了他的坟冢。
邓节从马车上下来,心里一阵酸涩,道:“这里是个好地方。”
邓纪抽出垫子来给她,邓节跪坐在邓盛的墓碑前,瞧着碑上凿刻着的字,临走之时他还拉着她的手将她送上马车,如今再度春暖花开之时,他们却已经天人两隔。
邓纪说:“二哥,阿姐回来,来看你了。”说着从篮子里取出菜来摆放在墓碑前,又打开酒塞子,将醇香的美酒倒在墓碑前的地上。然后也一同跪坐在了垫子上,他看着墓碑,无不伤感地说:“二哥在柴桑狩猎的时候被一箭射穿了面颌,那个时候还活着呢,却已经知道自己就不过来了,临走的之前见了很多人,周方,吕城,陆会,最后才见得我,他说他把江东交给我了,把妹妹们和母亲也交给我了,他说他最对不起的人就是阿姐你,他不应该送你去和亲,是他无能,让你一直受苦,受辱,他应该亲自去北上接你,可是他已经做不到了。”
邓纪说着狠狠的一锤地,拳头破了皮,漏出了鲜红的血肉,他垂着头,道:“二哥他叫我继承他的遗志,北上攻打赵翊,趁势将阿姐接回来,可是我也没能做到,娘拦着我,朝里的那些老家伙们也拦着我,我连二哥最后的心愿也没能替他完成。”
他涨红了脸,咬牙道:“这一次,我一定会保护住江东的,就算拼了我这条性命。”他转头看着邓节,只瞧见她正在默默流泪呢。
“阿姐”他轻声试探着叫她。
邓节将眼泪抹掉,微笑道:“怎么了?”似乎还有鼻音。
邓纪摇了摇头,真挚地道:“阿姐,你以后就留在建康,我们姐弟几个哪里都不去,再也不分开了。”
邓节点了点头,道:“好”
邓纪又道:“赵翊他这个人渣,无情无义,冷血无情,阿姐,就算他还没有给你休书,咱们也不要他了,咱们把他休了,把休书送去,咱们再改嫁,我瞧陆会就很不错,人生得体面,脑袋又聪明,是咱们江东才俊,而且年纪和阿姐相仿,还没有娶妻呢,赶上得空,我就去问问他去!”
邓节一笑,道:“好好的,怎么又说到了我这里来了。”
邓纪嘟囔说:“我很早就这样想了,赵翊那么跋扈的家伙,阿姐跟在他身边一年,肯定没少受苦,哪里比得上陆会,而且陆会他不敢欺负你,他要是欺负你,我就骂他。”
邓节微笑道:“你是一方之主,不能再动不动就骂人了。”
邓纪道:“那你到底是嫁还是不嫁吗?”
邓节说:“我不想再改嫁了,以后类似的事就不要再提了。”说着起身去上马车。
邓纪收了垫子抱着,跟在她屁股后面,喋喋不休道:“阿姐,我都听说了,你还替那赵翊挡了一箭,你替他挡箭做什么啊,直接让他被射死多好,大家都畅快了。”
邓节没吱声,邓纪让洪叔驾车,转头回了马车里跟她并肩而坐,道:“阿姐啊,你是不是喜欢上那个赵翊了,我都听使臣说了,那个赵翊和他爹不一样,生得还很好看,还会花言巧语,阿姐你是不是被他给唬住了。”他说:“阿姐,我也是男的,我最懂了,他就是哄骗你,根本就不可能真心诚意,他不是实诚人,不像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