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如血——瓶子阿
时间:2020-01-28 10:31:23

  赵翊面色忽然阴沉,只道了两个字:“天子”
  程琬点点头,道:“属下也是如此想得,于是派人去江东查证,今早,查证的斥候快马传书到了邺城,言桓文是黄家的一个家仆,太宁三年,被黄肖带来到了江东,也是那一年,濮阳大乱,时为皇弟的天子刘昭在那场动乱中失了踪迹,再次找到的时候,是蒋腾诛杀了少帝,也就是永寿二年,很巧,桓文也是永寿二年从江东消失的。”
  程琬叹息一声,道:“那七年里,中原始终战乱,汉室衰微,根本没有人去关心一个年幼的小皇弟到底流落到了哪里,后来的记录,也都是杨太傅篡改过的,语焉不详,加上多次迁都,早就不知流散了多少,属下方才给萧翱了几张画像,他辨认出了桓文。”他将画像给赵翊,道:“就是天子刘昭。”
  赵翊接过去,看着,手指忽然收紧,骨结泛白,蓦地,他将画像揉成了一团,眼眸像冰一样寒冷。
  程琬道:“这样就可以解释了,解释为何邓家会和天子关系如此友好,为何天子对邓家异常信任,官渡一战,为何天子会不要姓名也去救邓夫人,为何邓夫人被老太傅带进了宫去,却仍然能安然无恙的活着出来。”
  他眼眸深了深,道:“主公,邓夫人着实不可以信任。”
  是的,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解释了。
  赵翊不是没有怀疑过,她和天子,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天子就是桓文,她肚子里怀过的是天子的骨肉,不是周蒙。
  他没想过,甚至现在他仍然不敢相信。
  明明是看似毫无交集的两个人,竟然还有那样一段过去。
  为何非要是天子,他最厌恶,轻蔑,防备的天子。
  他的心上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啃食,一寸一寸的。
  她和天子。
  难怪呢,难怪天子会舍命救他,那是他刘昭的夫人啊,肚子里怀过的也是他刘昭的骨肉,心里拽着的也是他刘昭。
  她没有和他说实话,从始至终都没有,他给她那么多次机会,她难道不知道吗?不知道他最厌恶的就是天子,最蔑视的恨不得杀了取而代之的也是天子,不知道他和天子是死敌,他们之间注定只能活一个吗?
  ……
  “你最爱的人是谁?”
  “桓文”
  ……
  “桓文是谁?”
  “是马,是妾以前养的一匹小马驹。”
  ……
  “主公”程琬叫他,叫了好几声,他没有说话,将攥成一团的画像扔在地上,转身离开了。
 
 
第七十章 
  “该喝药了夫人”奴婢乖巧的将药送到邓节唇边。
  她已经醒来几日了, 到底是年轻, 身体恢复的很快, 但自她醒来, 便没怎么见过赵翊,他每日里只来一次,看看她就走了,也很少说什么话, 看着她的目光也冷冰冰的。
  她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才使得他的态度陡然冷淡了下来, 她想:或许是他知道了什么, 从萧翱那里。
  出了正月, 她能够走动了,伤口也结痂了。
  这日她披上了披风出了门,远远的瞧见了赵翊, 他也见到了她,走过来问:“伤好了?”
  邓节回答道:“可以走动了。”
  赵翊“唔”了一声,淡淡地道:“近日风冷,能不要走动就别出屋了。”
  邓节轻轻地应道, 遂随着他进了光德殿, 屋子里很暖和, 奴婢将她身上的披风解开了。
  他背着她,捡起案几上的杯子,斟满了水,没有喝, 蓦地,道:“桓文是谁?”
  邓节猜到了,她猜到了赵翊知道了桓文就是刘昭,她没有回答,始终保持着沉默。
  赵翊转过头来,冷冷地道:“我再问你一遍,桓文是谁?”
  邓节半垂着眼眸,许久,她也没有回答,只道:“你怀疑我。”
  “我没有办法不怀疑你”赵翊声音高了几分,却仍然冷沉,他直呼他的名字,说:“邓节,你以前的事与我无关,但是我不能容忍……”
  “你怀疑我什么?”邓节抬起头来问他,对上他那双冰冷的眼睛,她直视着他,问道:“你怀疑我什么?”
  她说:“怀疑我和天子吗?”
  他冷着脸,道:“难道不是吗?否则你为何不说,我不止一次的给过你机会,你为什么一直欺瞒着我。”
  邓节看着冷漠的赵翊,心里涌过一股酸楚,几乎就要流下泪来,咬着恨道:“你到底怀疑我跟刘昭什么?怀疑我嫁给你以后仍不安分?怀疑我和刘昭媾和在了一起吗?怀疑我是的□□吗?不,你不是怀疑,你就认准了我是个□□。”
  他生了气,声音冷到极点,他说:“官渡那次你和刘昭消失了一整夜,一整夜里你们在干什么?旧情重燃吗?杨太傅把你送入宫里?送到了的是刘昭的寝殿吧,你们又做了什么?你们就在我的眼睛底下互通有无,你拿我当过你的夫君吗?你有对我吐露过实话吗?”他知道她们不会发生什么,可是他心里仍然痛苦,他忍不住的想他们那夜里到底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他甚至想,想很多年前,年少的他们相互纠缠,亲吻,融合,她的腹中还怀了刘昭的骨肉。
  他们曾经也是那般相爱。
  他明明不在乎别人过去的,从来没有在乎过,可这一刻他在乎的发疯,他甚至希望她年少时遇到的第一个人是他,不是什么桓文,也不是什么周蒙。
  邓节的眼泪掉下来了,她霍然的站起来,不能自已的颤抖,道:“还不是你要杀了我!”
  她道:“你就没有对我起过杀心吗?若不是刘昭我早就死了!赵翊,要不是天子,我就被你害死了!我和刘昭的事都是过去的事,我感激他,但是自我嫁给你就从来没有做过有违人妻的丑事!我那日宁愿推开你挡了刀子,而不是桓文!”
  赵翊看着她,不由得怔住了,耳边仍是她的那句话。
  “赵翊,要不是天子,我就被你害死了!”
  他沉默了,良久,他才开口,道:“你醉了的时候,嘴里喊的都是桓文。”他垂着眼帘,兀自的苦笑,他说:“我还在找,找这个桓文到底是何人,我嫉妒他,生平第一次,我竟然嫉妒起了一个陌生人,可我怎么也没想过,他竟然就是刘昭,我站在牢房听着程琬说罢,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也是生平第一次,我觉得自己像个任人摆布的傻子,还是被你,被刘昭,那个软骨头地蠢货,我竟然有一日被你们蒙在鼓里耍。”
  她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
  他说:“邓节,我觉得屈辱,你明白吗?比儿时他们骂我是娼妇的儿子,是下贱货还要觉得屈辱。”
  邓节的心被重重的击打了一下,她垂下头,只道:“对不起。”
  赵翊道:“你走吧,身上的伤好了之后,愿意回颖都就回颖都去,愿意回江东就回江东去,我不会再伤你性命,也不会拦你,但我也不想看见你了。”
  他平静异常,他说:“我不想再看见你,刘昭我会杀的,你我也不想再看见了。”
  他明明是不想她离开的,可是话到了嘴边,便成了这样。
  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想,不去嫉妒,不去生气。
  他知道她身上还有伤,知道这伤还是为了救他,可他还是说了这样的话,他无法放下自己的尊严,他觉得是她和刘昭戏弄了他。
  程琬说得对,邓节并不可以信任。
  邓节看着他,眼睛是红的,咬着牙,她在等他收回那句话。
  然而她却没能等到,他什么都没再说。
  邓节站起来,她努力的微笑,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可笑,她这是被他休了,成了个下堂妇,她说:“赵翊,我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我看错了。”
  她垂下头,笑说:“我看错了,我看错了桓文,我以为我不会再看错人,可是我又看错了你。”
  她说:“我就是个瞎子。”
  赵翊的身影微微晃动。
  她冷声说:“我会走的,会回到江东,不会再给你添堵,也请你记得把休书送来。”
  邓节回到了屋子,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去的,背上的伤口仍然疼痛,仿佛在提醒她她是个多么可笑的家伙。
  她没有做过对不起赵翊的事,一件都没有,可是他却不信任她,他觉得屈辱,他不想在看见她,那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她坐在榻上,想着想着,眼睛就酸了,蓦地,又兀自的笑了,好在她还没有爱赵翊爱得那么深,深到了像当初丢失了自我一般,也还好他休了她,这样她就可以回江东。
  她不是一直想要回去了,远离颖都邺城这趟浑水,免得一不小心丢了性命言言。
  她命令奴婢收拾好几件衣裳,明日一眼准备马车,奴婢问她:“夫人这是要去哪里?”
  她的眼睛仍然有些泛红,声音却异常平静,她说:“我不是夫人,以后不要叫我夫人,要去建康。”
  次日,赵翊刚收到从荆州送来的密信,方才打开,赵雄就到了,说:“夫人一早就出城去了,属下没敢拦。”
  赵翊拿着书信的手慢慢收紧,声音听起来还是平静如常:“去哪里?”
  赵雄说:“不知道,瞧那方向应该是江东。”
  赵翊默然不语,垂着眼帘,目光落在书信上,却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他以为她不会走的,以为她会说软话,她为他挡了刀,还要给他生许多的孩子,她只要肯服软,他就会心软的。
  可是她偏生就那么倔,那么硬,而他也不肯服软。
  “主公”赵雄叫他。
  “让她走”他说。
  ……
  建安五年,三月,石头城
  议事堂里,只瞧见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端坐在最上方,剑眉星目格外俊郎,小小的年纪,身板却挺得直直的,下方是一对鹤发老臣,佝偻着背,只有一个文质彬彬的男子还算年轻些,二十出头。
  “主公,张表病逝了!”
  “主公,赵翊他……他发兵一百万要南下攻打荆州!”
  “主公,老臣就说,去年先主逝世时主公就应该继承先主遗志,和汉室里应外合,如今就不会由着赵翊一家独大!”
  “主公求和吧主公……”
  “主公打不起啊主公……”
  一声一声,嚷的人头大。
  议事结束后,老臣们淅淅沥沥的都散了,议政堂里只剩下邓纪和那个文质彬彬的男子。
  邓纪脸上挂着的淡然的微笑,挂了快有一个时辰,都快要挂僵了,如今总算是都走了。他霍然地站起来,变了张脸,骂道:“这帮老东西!就知道主公主公的叫,他怎不叫我公主!娘的,叫的老子头大,屁事不顶的东西!”
  他气的直胡乱转悠,到底是年轻气盛,掐着腰,骂骂咧咧道:“赵翊他娘的发兵百万打荆州?你听过这种笑话吗?我看赵翊他他娘的是想连江东都给踏平了!”
  文质彬彬的男子道:“主公,您的言谈举止老夫人听到又该训斥您了。”
  “肏他娘的”邓纪骂道:“训就训,还有那个不要脸的老东西,那个那个……”他指着说不出话来,梗住了。
  男子接道:“董奋”
  “对”邓纪道:“就是那个粪,他娘的有脸说去年二哥逝世的事,我他娘的当初说没说继承二哥遗志,当时就属他们几个阻止的欢,不想和赵翊打仗还想并颍川的地,等他赵翊一家独大又把这屎盆子往老子的头上叩。”
  男子摇头苦笑。
  “还有那几个求和的,求和个屁,让老子求和,他赵翊下辈子都别想,娘的,求和,到时候就把他们几个绑旗杆子上,叫他娘的求和。”他自己骂了一个遍,见年轻男子只是笑,道:“陆会你别笑了,你咋想的,别说也要求和。”
  陆会笑说:“就和如何求,今日割三城,明日割九城,这地迟早是要割完的,到时候主公还能割什么给赵翊?主公不若和张表其子联手,方有可能御敌于外。”
  邓纪啧牙,道:“我倒是可以,不过就怕我娘,我爹他死在张表手里,只怕我想合作,我娘出来从中作梗。”
  陆会揣着袖子道:“那就没有办法了,且不是百万之军,赵翊其人百战不殆,未尝一败,官渡那么难的一战他都挺了过来,何况如今。”
  邓纪听得直咬牙,就在这时家奴洪叔进来通报,一脸喜悦,道:“主公,您长姐回来了。”
  邓纪一糊涂:“长姐?哪个长姐?”
  洪叔一拍手,道:“主公您就一个长姐,您说是哪个?”
  邓纪眼睛一亮,道:“阿姐!”他问:“是阿姐吗!”
  洪叔说:“是呗,马车就停在……”话不等说完,邓纪就冲了出去,猛的又折了回来,道:“不对啊!她嫁给了赵翊!怎么还能回来?”突然自己一惊,捂嘴道:“难不成被赵翊那狗贼给休了!操他娘的!欺负我们邓家人!踏平江东之前还他娘的休我阿姐!”
  洪叔板脸道:“主公,您这话让老夫人听了又该训斥您了。”
  邓纪连忙拉扯洪叔,道:“不行不行,你快去看看娘在哪?她本来就不喜欢阿姐,要是知道阿姐被休了,指不定又要撵她出家门,洪叔你快,快去娘那里,把这消息捂住了!”
  还不等洪叔开口,邓纪就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从门外进来,他一下子僵住了,眼睛里闪着喜悦的光芒,蓦地,一把扑上前去抱住了她,吼道:“阿姐!”这一声,跟狼嚎似的。
 
 
第七十一章 
  “阿姐啊!阿姐!”他抱着她直嚎,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给他阿姐哭丧呢。
  也就一年多没见, 邓纪的个头倒是蹿高了不少, 胳膊劲也大, 她就像是被蟒蛇给盘住了,气都上不来,只道:“邓纪,我上不来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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