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奴——水怀珠
时间:2020-01-29 10:30:27

  “江盟主!”
  “江大哥?!”
  ……
  云层渐褪,昭昭日光漫射而下,江寻云一口鲜血,瞪着模糊视线里巍然而立的那道深紫人影,思及刚刚中招时的那片黑红煞气,一颗心不住往下沉落。
  “六……六道轮回!”
  江寻云颤声低喃,字字分明,惊得周围人魂飞魄散。
  法场上,日影漫开,乐迩立于一线金辉之下,唇角上扬,淬毒目光自场下人潮巡过。
  “看来,是真的来不了了。”
  话声甫落,一片烈风平地而起,乐迩身形如电,眨眼掠至场下人群之中,五指一探,直取江寻云咽喉。
  荧荧日空顿如黑云笼罩,周遭众人神魂俱震,唐敬择眼尖手快,一支袖箭激射而去,然而还不及乐迩袖袍,便被他激荡在外的煞气震落。周愫距离江寻云最近,情急之下,挺身去拦,却在这时,又有一柄流霜宝剑斜里刺来,剑尖瞬间划破乐迩袖袍,直往他腋下穿去。
  乐迩眉峰一蹙,被迫收手,侧目看时,正对上李兰泽一双寂冷如雪的凤眸。
  李兰泽剑如灵蛇,连环疾走,顿挫之间迫至乐迩眉心,凛冽剑气密如万箭齐发,乐迩匆匆闪避,眼底浮上冷笑,其时周遭众人醒过神来,李仲川、唐敬择、王丙如、贺进等人纷纷围攻而上,助李兰泽擒拿乐迩。
  围观在法场后的一众教徒见此情形,哪里按捺得住,便要上前助阵,却被闻人鹤扬手止住。
  “不必庸人自扰,尊主神功已成,普天之下,无人能敌。且看着罢,不出一炷香,对面必片甲不留!”
  闻人鹤洋洋自得,立时稳住军心,身后教徒定睛展望,果不其然,乐迩身形起落,辗转于六七人的刀剑、掌拳之下,竟是游刃有余,状如戏耍。
  白玉被葛岭扣在台上,眼见众人轮番进攻都不能突破乐迩防线,一颗心登时悬至喉头,便在心急如焚之际,乐迩突然一掌隔山打牛,把贺进飞泻而来的一记剑招打偏,反往冲杀上前的李兰泽面门刺去,霎时慌道:“三哥!”
  李兰泽软腰一让,剑锋几乎是贴着额面擦过,念及台上白玉,心惊之余,又添心焦。
  “封他下盘!”走神中,唐敬择一声号令,王丙如剑尖一抖,歇步下劈,李仲川紧随而上,剑风过处,枯草、碎石飒飒震动,乐迩双足一点,立刻腾跃而上,李兰泽趁势发足追去。
  风声如啸,衣袂飒飒鼓荡,乐迩掠至半空,回头看时,正逢凌霄剑如影而至,当机立断反身扑来一掌。
  无形气流瞬间自剑尖贯来,围绕着一柄宝剑訇然震颤,李兰泽虎口一麻,不及撤剑,体内真气已沿着剑身被乐迩吸卷过去。
  “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乐迩双瞳泛红,幽幽说罢,内力疾吐,吸附而来的一股真气赫然由正转邪,沿着剑身朝李兰泽反贯而去。
  李兰泽猝不及防,小臂经脉贲张欲裂,一口淤血更自体内冲上,眨眼涌至喉头,下方众人直看得心惊肉跳,白玉更险些魂不附体。
  漫天枯絮纷纷而下,李兰泽咬紧齿列,强行咽下那口淤血,攥紧剑柄抽离乐迩掌心,回招杀去。
  乐迩眼中惊色一闪而没,双足疾点,向后跃开,李兰泽长剑如光,紧咬不放,李仲川、贺进、王丙如等人不假思索,振剑而上,辅助在李兰泽身侧,奋力围剿乐迩。
  “狗贼,受死罢!”
  乐迩落足于地,抬眸盯住面前飞来的四把冷剑,目中一寒,双臂一振,掌下立刻涌起两道黑红交织的旋风。
  “不自量力。”
  一地砂石、枯草在那旋风席卷下訇然震起,有如屏障直冲入天,将四把利剑截下。
  与此同时,乐迩身形如电,自四人中间穿过,所及之处,煞气蔓延,砂石激射,层层人墙溃败如山倒。
  下一刻,又是一记诡谲掌风平地而起,无数砂石被裹挟于内,快如利箭,密如数罟,径直往法场上的白玉扑去。
  “许姑娘!”
  “彤彤!”
  ……
  数道喊声穿破虚空,直遏青天。
  白玉瞪着扑面而来的杀招,乌黑的眼瞳不住颤动,最终,又寂如飞雪落尽,天地皆封。
  白玉把双眼一闭。
  乱流激荡,衣发飞扬,一片燃烧的风暴赫然在眼前散去,四周重归寂静。
  白玉一震,缓缓睁开双眼,望着面前景象,心神沸腾,热泪盈眶。
  昭昭烈日下,陈丑奴长发翩扬,背影如山,把乐迩震天动地的一掌截在法场之下,继而催动内力,推掌一振,那顷刻散去的风暴哗然又起,裹挟以同样的烈火之威、雷霆之势,自他掌下朝乐迩卷去。
  乐迩一双泛红双瞳赫然收缩,整个人在那烈风侵袭之下,气脉顿乱,内功尽失,被吸附之感有如乌云四合,把他笼罩得无处可遁。
  在场众人目定口呆,闻人鹤更是心惊胆裂,盯着陈丑奴此刻所使内功,不敢置信。
  乐迩亦毛骨悚然,仓皇之下,便欲撤掌逃脱,陈丑奴已化掌为拳,将他一击而中。
  “尊主——”
  教徒喊声震响草坪,陈丑奴追至半空,一套拳法朝乐迩暴打而去,底下众人惊心动魄,眼睁睁见前一刻还气焰嚣张的乐迩败如菜鸡,从空中直直坠落。
  几个堂主神魂俱震,飞身前去相接,然闻人鹤却只如冰封一般,瞪着法场下的那道高大背影,脑中一片轰鸣。
  “六……六道轮回?!”
  话声甫落,身后响起一记冷笑,旋即便是个熟悉声音朗然应道:“不错,正是六道轮回。”
  作者有话要说:  丑奴:“欺负我媳妇,吃我小拳拳。”
  ——
  一波红包~
 
 
第68章 相峙(五)
  ——不错,正是六道轮回。
  闻人鹤如遭雷击, 转头看去, 人群中,赵弗一身血衣拄拐而立, 虽衣衫褴褛,形容憔悴,一双眼睛却精光四射,直亮得人心中发寒。
  “夫……夫人?!”闻人鹤一惊甫毕, 一惊又起, 再回头去看乐迩, 只见法场前方人影幢幢, 天枢、开阳二人搀着面色铁青的乐迩, 亦是瞠目结舌,满脸错愕。
  “那是何人?怎也会使我殿中神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闻人鹤心焦如焚。
  赵弗笑而不答, 迎着睽睽众目,越过他径直走上法场,至葛岭两步开外停下。
  葛岭突逢大变,本便惊魂难定, 此刻被“死而复生”的赵弗盯住,心中更是七上八下, 一时手足无措。
  赵弗目光如箭,瞄准他道:“知道你现在扣押的是什么人吗?”
  葛岭一震:“剑宗孽徒,许……”
  “错了,”赵弗截断, 一扬红唇展露笑颜,“此乃我儿媳,你们的少夫人。”
  此言一出,便如晴日惊雷在坪上炸开,休说是葛岭、白玉,便是江寻云、周愫等人都骇然大震,仿佛做梦。
  赵弗脸上笑容愈深,直勾勾盯着葛岭:“还不放人?”
  葛岭惊惶交错,看向乐迩:“尊主,这……”
  法场下,日影浮动,乐迩面上鼻青脸肿,双眸里渐渐渗开猩红血色。赵弗对上那淬毒一般的目光,浑然不惧,嗤笑道:“尊主?时至今日,你们居然还以为面前这人面兽心的畜生是我先夫的亲生骨肉,无恶殿的一殿之主么?”
  长风如啸,把破损的旌幡一角撕裂,卷入虚空,乐迩一错不错盯住赵弗,慢慢把天枢、开阳推开。
  “先前便听明鹄上报,说母亲病情日笃,果不其然,这才几日,便连儿子都不肯认了……”乐迩平复紊乱气息,迈开脚步,朝赵弗而去。
  赵弗蹙眉,眼看他步步逼近,突然吼道:“我没病!”
  乐迩不慌不忙:“好,母亲无病,母亲乃世上最康健之人,怎么可能患病呢?”又看朝白玉,讥讽,“少夫人?呵,倒是好记性,竟还记得孩儿跟摇光的那些旧情。”
  法场四周一时窃窃私语,所议无非赵弗罹患失心疯一事,赵弗立在这片沸沸扬扬的声音里,心知被乐迩反将一军,情绪愈发失控,恨声道:“你这心怀鬼胎的孽种,休想再蛊惑人心!这世上配唤我一声‘母亲’的,只有泊如一人!……”
  乐迩高声:“葛岭,还不护送母亲回庄?!”
  葛岭早便听不下去,当下依令而行,闻人鹤突然自后台掠上,长杖一劈,把葛岭拦截在外。
  “慢着!”闻人鹤一声喝罢,看朝赵弗,浑浊苍老的眼中闪烁寒芒,“夫人,你刚刚那番话究竟何意?!”
  葛岭不想他竟从中阻拦,一时进退维谷,赵弗得他一护,心绪渐稳,然而还不及回答,乐迩突然自台下飞掠而来。
  台上四人俱是一震。
  陈丑奴眸光凛然,在乐迩迫近刹那,翻掌而出,乐迩早有防备,斜身闪过,反掌为爪,直探陈丑奴左颈“天鼎”、“巨骨”两穴。陈丑奴扭肩提掌,掌心生出一层气障,震开爪风,继而斜步上前,便欲乘胜追拿,乐迩突然如影散去。
  乐迩脚下生风,飒飒然踏上法场,一道沛然真气自后如剑贯来,他心知是“乾坤一剑”,反身去格,不料竟撞上一大旋涡,乃是“六道轮回”的巨大吸力,慌忙又急急撤掌,向后跃开。陈丑奴哪里会给他后撤机会,掌心一压,那股浑然吸力顷刻猛如飓风,硬生生把他吸至面前,继而收掌为拳,朝着他面门狠狠击去。
  一声闷响,如苍天大发雷霆,无形气流四下飞溅,台上四人纷纷扭头避让,再去看时,乐迩已一脸鲜血,瘫倒于一众教徒之中。
  满场死寂。
  飒飒飞絮下,陈丑奴漠然收拳,赵弗先是一怔,而后放声长笑,扬眉吐气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区区鬼蜮伎俩,便想偷天换日,果然是白日做梦!……”
  震天笑声回荡草坪,在场众人无不惊疑难定,只陈丑奴一人恍如不闻,默然走至白玉跟前,捏住枷锁,徒手拆开,继而把人抱起。
  白玉甫一起身,只觉天旋地转,扬头对上那双沉静如海的眼睛时,千愁万恨一涌而至,热泪夺眶而落。
  陈丑奴伸手抚去她脸上的泪痕,血迹,虽仍旧一言不发,深深柔情却尽在指下。
  白玉流着泪把他温热的大手按住,千言万语硬生生哽咽在喉中。
  风吹云散,敞亮日照铺满草坪,赵弗一腔郁气在恣意长笑中散尽,拄着拐杖,缓缓走至法场前端。
  白玉视线与之交汇,神情微僵,赵弗倒是温和一笑,继而目光转至台下,把熙攘人群环视一圈后,扬声道:“闻人鹤,你方才问我所言究竟何意,我先问你,普天之下,何人能做我无恶殿一殿之主?”
  闻人鹤被问得当头一棒,听懂之后,更是匪夷所思:“殿中之主,自然是夫人与先主的血脉……”
  赵弗一笑,道:“那如并非我与先夫的血脉呢?”
  饶是事先有所预感,听闻这句,闻人鹤也还是脑中轰鸣,侧目朝台下乐迩望去一眼后,更是声音颤抖:“夫人的意思是,尊主……乐……那人,不是您和先主之子?!”
  赵弗朗然:“不错。”
  一语惊四座,闻人鹤绝望般闭紧双目,葛岭面色惨白,根本无法置信:“尊主自幼在我等眼皮下长大,上至先主,下至门徒,人人对其身份清清楚楚,岂是您今日说不是,就不是的?!”
  赵弗凝视坪外苍山,莹亮的双眸中洇开濛濛泪雾,唇畔却挑起一抹冷峻的笑:“葛护法不信?无妨,你现在就可命人备上清水,让那孽种与我滴血认亲,验一验他是否是我赵弗的骨血。”
  葛岭一震,截然不料赵弗会生出此意,顿时张口结舌。
  赵弗心知他不敢应承,然如不验亲,便无法服众,目光一转,径自走至乐迩先前所坐的那张座椅前,把方凳茶几上那只茶杯中的残茶泼尽,继而抢过闻人鹤挎在腰间的水囊,倒入杯中。
  闻人鹤神思混乱,木着脸看赵弗倒水,根本想不起要去阻止,赵弗一气呵成,把水囊一扔后,视线自远处倒地不起的乐迩身上略过,漫不经心道:“葛护法敢替我去取两滴那孽种的血么?”
  葛岭胸口正突突大跳,耳闻她一口一个“孽种”,烦躁地蹙紧眉头,赵弗冷笑:“不敢去吧,哼,也没什么紧要,那孽种不与我验,我儿与我验,也是一样的道理。”
  众人一惊,赵弗望向陈丑奴,目光切切,陈丑奴眼睫微垂,松开白玉后,举步而来,拇指自食指上轻轻一划,当即有无形剑气划破指腹,两滴血珠溅入杯中。
  赵弗依葫芦画瓢,一滴血珠随之落下。
  全场屏气噤声,闻人鹤第一时间抢至几前,低头看去,霎时面白如纸。
  葛岭对上他空茫的眼神,一颗心已然落至谷底,却仍负隅顽抗,迈开灌铅般的腿,走至几前。
  莹莹日照下,清水明澈,一团血迹融于水中,不分彼此,宛如一体。
  葛岭目眦欲裂。
  赵弗挑唇,曼声道:“如二位护法所见,此人,方是我儿。”
  场下一片哄声,无数目光利箭一般激射而来,把陈丑奴笼罩于无形巨网,便连白玉也彻底怔住,呆呆地张开嘴,眼中一片震惊。
  葛岭浑身发抖,便欲反诘,赵弗又道:“刚刚我儿是如何击败那孽种的,葛护法也应该看清了罢?”
  葛岭当头棒喝。
  无恶神功,六道轮回,非乐氏血脉不可触及……
  换而言之,能练成六道轮回者,必属乐氏血脉……
  葛岭四肢僵直,只觉飕飕寒气自背脊处冲向全身:“不可能……”
  赵弗轻蔑一笑,看朝闻人鹤,慢悠悠道:“闻人护法,你是殿中老人,应该比葛护法更熟悉六道轮回,先夫在世时,一身功法出神入化,虽被中原武林蔑称为魔,却至始至终光风霁月,清醒磊落。反观今日这孽种,血丝满眼,煞气横行,一套神功使得不伦不类,顿挫之间即败于我儿掌下,哪里是个修成正果的模样?我虽不知他究竟用何阴招练得神功皮毛,却知逆天而行,必遭报应!二十八年来,这孽种鸠居鹊巢,败露之后,先是将我软禁于别院,后是灌我喝下勾魂草,如今又为一己私欲,荼毒生灵,陷我无恶殿于不仁不义,种种罪行,实乃罄竹难书!这样一个人神共愤的祸害,你们还要奉之为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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