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婆子状做思考,回答道:“老婆子我想想……夫人确是有个表亲,其中有一家便姓笪。张婆子记得不?”
张婆子身子较之更加伛偻,她两只手紧紧握着,手心里全是汗水,听见杨婆子问她,她连忙回答:“是、是啊,确实有一家姓笪的。老爷搬到宣阳之后,那边与这边就好些年不来往了。”
杨婆子:“恩,多年过去了,我们两个也记不大请了,对了,公子怎会问起这个?”
良直:“公子的心思我们下人怎好揣测。”
良直问道了自己想知道的,就不愿再解释,敷衍的回答了一番就离开了。
良直前脚刚走,两个婆子就狠狠松了口气。
张婆子张开手掌在衣摆上擦了擦,走到房门口向外张望了一下,然后把门轻手轻脚的关上。
她小声的同杨婆子说:“杨姐,这事有点不同寻常,就这么一小会公子竟然找上门来了!”
杨婆子爬上坐塌,一边揉着小腿,一边回答:“府里谣言蹿起也诡异的很,那位笪姑娘进府大半年了,偏生这个时候起了流言,怕是有人在背后……”
杨婆子做了个推手的动作,张婆子眼睛一睁:“姑娘和她走的那么近,会不会被波及?”
杨婆子摇摇头:“我已经劝过姑娘了,姑娘她……哎,姑娘真心待那人,如同我们待姑娘,我怎好再拦着。”
张婆子:“可是万一姑娘的名声被连累的怎么办!”
杨婆子截住她的话:“你也别太担心,老爷是什么样的人,笪姑娘是老爷带回来的,不会有事的。至于到底是谁在背后,这种事就不是我们下人操心的了,你管好你的嘴,小心着别说漏了!”
张婆子连连点头:“是是是,老姐姐放心!”
良直离开了下人房,就径直朝浩源斋走去。
穿过花园的时候遇见两个粗壮的婆子扯着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婆子往外走,那老婆子嘴里直喊冤枉,骂骂咧咧的也听不清楚说的什么,良直只断断续续的听到“老奴没有撒谎”、“她们骗人”等字眼。
良直从路上拦了个小厮下来问:“怎么回事?”
那小厮也是过来凑热闹的,自己还一知半解就兴致勃勃的跟人八卦起来:“这位是李喜花,原先是个园林婆子,听说是说了不该说的话,还是咱们姑娘亲自撵的人。”
再多的话,就是那小厮自己胡编乱造的了。
良直一听是时眠处理的人,他心中微晒,因为在时府,性子最好的是姑娘,最不好惹得人也是姑娘。
因为触怒了姑娘,就等于同时触怒了公子和姥爷,谁也不会为他求情。
凑过热闹之后,良直紧赶慢赶的到了浩源斋。
时庭深正在书房温习功课,再过不久就是三年一次的会试,他上次进京已将所有的事情都打点好了,只要中了贡士,他便可以直接参与殿试。
他最终的目标是殿试,所以多数时间时庭深都是泡在书房中。
时庭深见良直回来了,放下手中的书,问道:“如何?”
良直回:“杨婆子和张婆子都否认了流言,笪姑娘确实是夫人的表亲。”
时庭深食指在书桌上轻轻敲击,低头沉吟:“恩……依你看,那两人可有说谎?”
良直斟酌了一下:“小人是突然前去,那两人没有时间串词,杨婆婆和张婆婆回答小人的时候语态自然,不像说谎。”
“我知道了。”
流言这件事自然被话题中心的人知道了。
时南昌早几天就找过笪御商量对策,但是所有应对的计划根本没有机会实施,这件事情就已经偃旗息鼓了。
诸客卿去外面转了一圈回来,向笪御表达了对时眠的敬佩之情:“时眠妹妹真是厉害。三两下就把事情解决了。”
笪御却若有所思:“这件事,还没完。”
是谁故意在背后败坏他的名声?他虽然说是个男子,但是在外人眼里就是一个女子,背后那人是想拿名声逼死他。
这般对待一个女人,好恶毒的心思。
诸客卿刚才顺便去了趟朝元楼,他把油纸撕开,露出里面金黄的半只鸡,直接上手扯下一只鸡腿,满嘴流油的啃着,于是说话也咕哝的听不太清:“你操什么心,反正名声对你来说也没什么。”
笪御瞥他一眼,把他剩下的鸡肉包起来,压在食盒里面。
诸客卿急忙去扒盒子:“我的鸡!你干嘛!”
笪御泰然自若:“留给之桃。”
诸客撅起嘴,不舍道:“好吧,之桃照顾我的确辛苦她了。”
笪御见他竟然是一副念念不舍的模样,一下拎起食盒朝外走去。
诸客卿一愣:“我的鸡!”
笪御头也没回:“已经不是你的了。”
正好碰到回来的青竹,见到诸客卿手上的鸡腿,大惊失色:“天爷,你的伤刚好,怎可吃这么油腻的东西!还有吗?不能再吃了!”
笪御把手中的食盒递给青竹:“在这,只给了他一只腿。”
青竹这才松了口气,又听说剩下的是拿给之桃的,诸客卿还不舍,于是气骂他忘恩负义。
又过了两日,事情的确如笪御所说,还没完。
李婆子被赶出时府之后,府中的流言蜚语非但没有抑熄,反而愈演愈烈。
时眠从来没有如此生气过,她让是手下的人去查,竟然半点差不出来是谁在煽风点火。
天气越来越暖和了,时眠闺房里的炉子在早些天便被撤掉了,但是她却觉得屋子里依旧闷热。
许儿安慰道:“姑娘别急,狐狸的尾巴总会露出来的。”
时眠烦躁的扯着自己的袖子:“府里的消息都封住了吗?”
许儿肯定的回答:“全部吩咐下去了,表姑娘的流言不会外传,姑娘且安心。”
安心?时眠怎么安心的下来!
现在这事明摆着有人在背后作怪,保不准什么时候流言蜚语就传到外面去了!现在府里闹得这么厉害,也不知道玉姐姐会不会胡思乱想,会不会因为名声受损在吞声忍泪。
时眠越想越担心:“走,我们去闻啼小院。”
不觉小筑的正门在南边,闻啼小院的正门在东边,每次时眠去隔壁的时候总要绕一大圈。
时眠:“回头叫人把两个院子中间的那面墙给我开个门,免得每次来往都这么麻烦。”
许儿:“……”
许儿没有一下子答应下来,这种开门通院的事她可做不了主,得问过老爷。
进入新春时节,墙角的迎春花骨朵都开始慢慢展开花瓣,嫩黄色的小花暖暖的生长,驱逐了初春还未散去的寒意。
时眠见到这幅春意盎然的景色,心里的躁意散去不少。
一进院子竟然看见笪御披头散发的坐着,石桌上摆着一副黑白围棋。
身边一个伺候的人也没有!
时眠心里的火蹭的就窜起来了。
时眠怒火中烧:“来人!来人!这院子里的人呢!”
喊了这一声后,半晌也没见着一个,这让时眠气的胸脯都在剧烈起伏。
许儿连忙帮她顺了顺气:“姑娘姑娘,你忘了这个院子本就没安排多少人。”
时眠:“……”
刚才一急还真就忘了。
笪御坐在院子的石凳上,乌黑的长发在他的脚裸处微微荡漾,他抬头,狭长而幽深的眸子望向时眠:“之桃今日休假,青竹出去帮我买东西了,其余人都被我打发到了外院。”
他默默的在心里加了句:所以别生气,生气对身体不好。
其实之桃是去翠红楼拿影楼的消息去了,而青竹药箱里的药材不足,她需要出去采买。
于是笪御便没人给他梳头,他自己是男子,对梳洗打扮本就不热衷,所以就任凭这幅模样坐到了此刻。
时眠有些别扭,刚才那一顿火发的莫名其妙,也不知有没有吓到堂姐。
时眠:“玉姐姐没有簪发,一个人坐在这,我还以为下人们故意欺负你呢。”
日子久了,时眠对笪御时不时就会露出一些娇憨。
笪御轻笑一声,变声过后的笑声比女人还要动听,时眠每次听见都会脸红一下,她不由自主的想,若是换成一个男子听见,岂非一瞬间就沉迷了?
哎,以后她定要帮玉姐姐好好把关,若是仅因外貌才和玉姐姐在一块的人,一定不是值得托付的人!
时眠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忽然走到笪御的身后,纤细的手捧起他的青丝,这些头发如水一般从时眠的指缝中流下,她吩咐许儿:“许儿,你去屋里将梳子和妆匣拿来,我要给玉姐姐挽发。”
第14章
笪御浑身一僵。
他梗着脖子,手指头都是僵硬的放在膝盖处。
笪御目光中泛起紧张:“不用了。”
俏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听得笪御耳朵发痒,时眠说:“烦恼三千丝,束而髻成型。自我手中过,悠闲自在来。我想亲手帮表姐梳一次头发,然后表姐的烦恼和忧愁都顺着我的梳子统统跑掉啦!以后你就开开心心的,平安喜乐一辈子。”
笪御放在膝盖上的大手猛然一攥。
他经过数十年的勾心算计,度过无数次的生死一线,就在今天这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有个像糖一样的女子轻轻对他说:以后你就开开心心的,平安喜乐一辈子。
女子的话无疑像一个重锤,狠而准确的砸在笪御的心房上,砸的他整个胸膛都在震动。
而这个女子现在就站在他身后,就站在离他不过一拳的地方,那么近,近到笪御能够闻到她身上的芳香,沁人心脾,勾人夺魄。
近的让笪御迷了心智。
很快许儿拿着梳子和首饰回来了。
时眠手握木梳,一梳梳到底,笪御的头发柔软到不可思议,她捧在手里爱不释手。
可惜时眠并不会太复杂的发髻,只给笪御梳了个极为简单的云顶型,插上玉簪和金钗,用碎花点缀过后便算是完成了。
时眠兴致勃勃的跑到笪御面前,因为是站着只能从头顶往下看,于是时眠蹲下来,仰头看着他,亮晶晶的眸子弯成两个月牙:“好看!”
笪御坐着,她蹲着。
笪御低头,她仰头。
时眠的脸型属于小巧玲珑的,她这会儿抬头看他,笪御可以看见她浓密的睫毛扑闪扑闪,像是两只煽动羽翼的蝴蝶。她长长的脖颈上有淡淡的青筋,皮肤白到不可思议。
午后的阳光明亮而温暖,带着独属于初春的暖意,零星的金光碎片在时眠的肩头跳跃。
爬上她的红唇,爬上她的翘鼻,爬上她璀璨的双眼。
这是笪御十八年来所见到的,最美的风景。
笪御手指发痒,想在在她的小脸上摸一摸。
但是他不能,只能将手藏在袖子里,指间摩擦借以止渴。
看到笪御并没有因为外面的流言烦恼,时眠便放心了。
现在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时眠说:“玉姐姐,我们去花园逛逛?或是去朝元楼尝尝他们的新菜肴?”
笪御:“去朝元楼吧。”
他也好些日子没有歇息歇息了。
想要出门必然要经过小花园,时眠和笪御并排走着,青竹还没回来,所以身后就跟了许儿一人。
时眠和笪御在说最近听来的趣闻,街上哪个老板出了一款新衣,没几日便席卷了宣阳,她说她去看了也没觉得哪里好看。
又说有家公子纳了第六房小妾,与笪御说以后定不要找个花心的相公,受苦的是自己。
总之时眠在笪御面前总有说不完的话,笪御多数都是静静的听着,时而附和两句,这种时候他都会忍不住勾唇,只是带着面纱,时眠看不到罢了。
两人沿着青石板路往大门走去,突然灌木从后面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时眠眉头一拧,她想到最近的流言,下意识就要带笪御离开。
结果还是慢了一步,那边的声音已经传过来了。
一个婢女说道:“知道吗,李婆子是因为说了表姑娘才被赶走的。”
另一个听着稍大一些的婢女问:“不是说那位不是表姑娘,是、是娼妓吗……”
小婢女:“嘘,小声点!谁知道呢,反正李婆子都被赶走了,这是保不准就是真的。”
大婢女:“这身子太脏了……”
一个小厮接着下流的笑着:“若是真的,也不知味道怎样?”
小婢女调笑:“你尝尝就知道了,就怕你不敢。”
小厮:“我怎么不敢,只要……”
时眠怒发冲冠,疾步上前睚眦大喝:“你们在说什么!”
几个下人惊慌失措,那个小厮甚至直接一屁股吓坐在地上。
另外两个婢女脸色煞白,低头不敢看时眠。
如果时眠身上有火的话,那一定席卷了全身!
她现在心中只有愤怒,上前一脚踹在那个地上的小厮的身上,把他踹的翻了个身,犹不解气,三寸金莲又踩在他的背上狠狠碾着。
时眠咬牙切齿的说:“你这个不知死活的下人,主人家也敢胡乱编排。那种污言秽语竟敢用在我表姐身上,我今日要是不扒了你的皮我就不叫时眠!”
时眠这句话一出口,登时把另外两个婢女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那声音可响亮了。
“许儿!”
许儿方才也被时眠吓到了,听到这一声恍如隔世般的回神:“在、在!”
时眠:“去给我把府里刑罚掌事找来,将这个小厮舌头割了!”
“什、什么?”许儿几乎不敢相信这种酷刑是从时眠的嘴里吐出的,她反问一句,脚步没动。
时眠吼道:“还不快去!难道你要包庇这贱奴!”
许儿慌乱的摇头,想上前安抚一下时眠,伸出的手却被时眠一巴掌打掉:“我让你快去!”